7 章

第 7 章

淨白的胳膊舉在半空，玻璃邊緣映出烏黑的瞳孔，周星野轉過腦袋，視線從錐形瓶裏透明流動的液體，轉至沈亦安。

“這就是汽油和煤油？”

聞不出什麽味道，在她看來，只有棕黃與淡黃的色彩區別。

放下錐形瓶，周星野環顧四周，目光最後停滞在後牆挂鐘上。

這節課居然才剛剛過半，可他們已經做完了實驗，眼看其他人都還忙碌着，既不能提前回教室，又無人可閑聊，簡直度秒如年。

周星野撐起太陽穴，語氣幽幽，“速度這麽快，你是要卷死誰？”

将用具倒扣在瓷石桌面，水滴延順透明的玻璃流下，正清洗儀器的沈亦安，同樣回敬閑閑的一眼，“效率自然作用的結果。”

“咦~”周星野拖長語調，不給面子地鄙夷。

怎麽聽，都像是他變相自誇。

可沈亦安一點不生氣，“若是不服，我不介意你再來一遍。”

他餘光碾動，無聲無息朝過道裏，即将走過來的陰影笑了笑，意味不明說：“畢竟…剩下的時間還很長。”

周星野當然是要拒絕，她只是犯閑，又不是犯蠢。

然而就是這時，悠悠背手巡視的楊高學恰好經過座位，好死不死聽見他們對話，一個回頭殺，無比支持和贊許的眼神投擲過來。

周星野心裏“咯噔”一下。

不想接着，楊高學更加大肆宣揚地開口，“其他同學也要以此為榜樣，努力加快速度啊。”

驟然被扣上高帽，又頂着一衆同學望探的眼光，周星野頓時騎虎難下。

最後只能暗暗咬牙，生硬地，從沈亦安手中重新接過器具。

她幾近赴死的臉色，再度對上他笑意清淺的眼睛，馬上醒悟過來，自知上當。

好啊！想不到這厮竟如此心腸歹毒，居然在這裏挖坑等她！

果然早前那些有關他好心的想法，全都都是錯覺！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也就是“軟硬兼施”，說白了，還是一種報複性策略。

周星野邊重組儀器，一邊在心裏瘋狂謾罵。

一心兩用，導致她過程中，完全忘記檢查裝置的氣密性。

當油氣悄無聲息混合水汽凝結，最後低落到酒精燈上，轟然噴發的火舌，将正無聊記錄溫度的她，吓得猛然一跳。

慌亂間，連續撞掉右手邊的瓶瓶罐罐。

但周星野已經顧不上，驟然混亂的腦袋，第一反應是抓過燈帽，去熄滅酒精燈。

可卷土重來的火舌防不勝防，眼看就要燎過手心，幸虧從外面回來的沈亦安眼疾手快，拽住了她。

不知從哪裏翻出一把長鑷，他夾住燈帽，瞬間安全熄滅了酒精燈。

周星野神魂未定捂着胸脯，提到嗓子眼的驚慌和心跳，慢慢，化作長長的一口慶幸。

才挪動腿，踩到地板凹凸的玻璃碎片，又迅疾轉為無盡的悲催。

沈亦安立馬拉住她，防止亂動，語氣裏滿是感嘆，“我不過去了趟洗手間。”

這一番下來，鬧出的動靜不大不小。

周星野心虛地挑起一只眼睛，瞄向講臺。

前面才剛剛表揚，此刻被瘋狂打臉的楊高學，只能尴尬而不失無奈地搖頭，不忍再看底下的狼藉。

“考慮首次經驗不足，賠償就不必了，罰你們這一組，結束後留下來打掃衛生。”

正蹲下撿碎片的周星野，猛然擡頭，“老師，我願意賠！”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打掃衛生……

後半句乞求沒能吐出，楊高學厚聲回答：“可以啊，那等下課你們先去物品室登記，然後回來打掃衛生。”

“......”

好吧，周星野埋首，認命地繼續撿拾碎片。

站起來的時候，也許速度太快，頭猛然一陣暈眩。

向桌臺颠簸的一步，立即聽見沈亦安聲音微沉，問：“怎麽了？”

周星野搖了搖頭，剛想回答沒事，只是腿蹲麻了。

對面江雨寧看在眼裏，誇張叫喊着，“該不會剛才中毒了吧！”

周星野聽得想笑，電光火石間，卻陡然由此心生一計，當即閉上眼睛。

她弱柳扶風地卸了力氣，搖搖擺擺，眼看向地上倒去。

正所謂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她是實打實摔的，可沒想到，居然不疼。

有人自身旁接住了她。

緊随其後，就是驚慌的呼叫，楊高學急切的詢問，以及來回冗雜的腳步，一切發生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裏。

終于快進至要送醫務室的步驟。

懷抱的頭頂上，她聽見沈亦安略顯急促的聲音，“老師，我來吧。”

楊高學忙不疊答應，“好，好，快去吧。”

感覺自己胳膊擡起，被人背了起來，熟悉而溫熱的體溫隔着衣服，熨帖得渾身發燙，周星野更緊地閉上了眼睛。

第一次被男生背，卻不如電視劇描繪的那樣美好。

沈亦安步速似乎很快，骨骼堅實的脊背棱角分明，颠簸得她有些難受。

直到聽見不遠處食堂嘈雜，估測已出實驗樓許久，周星野悄悄眯開一只眼睛，發現後方無人跟來，才忍不住小聲開口，“你慢點。”

身下的步伐戛然而止，僵在原地。

沈亦安怔然側頭，沒有任何掩飾，沾染點點水色的發絲和微帶愠怒的眼睛，寫滿不可置信。

周星野想要狡辯的話，消失在兩人猝然縮短，鼻尖對着鼻尖的距離。

準備好的腹稿，也忘得一幹二淨。

她欲言又止，證明真的只是裝病，沈亦安即刻松了力道，将人甩下來，“你簡直……”

陰影自頭頂覆落，他繃直的唇線，仿佛攢滿準備罵她的話。

不過麻煩他背了一下，至于麽，又不是犯了什麽彌天大罪，她耍了個小小計謀，歸根結底，也是幫他逃避打掃衛生而已。

周星野活動胳膊，向上擡起眼睛，奇怪問：“你這麽生氣做什麽？”

沈亦安冷着臉，目光灼灼，氣極反而說不出話。

被他盯得久了倒生心虛，周星野故作沒皮沒臉地輕松，想要緩和氣氛，旨在玩笑的話，便也沒過腦子。

“還是說，你在緊張什麽？”

拖着疲累的身軀，周星野再度走出化學實驗樓，整個人，像從浸泡良久的消毒水裏被撈起來，舉手投足，都萦繞着乙醇揮發的氣息。

校園當空熾烈的陽光，也曬不幹她現下黴變的心情。

行至教室的一路，長長的廊道，身後空無一人。

沈亦安率先一步返回化學辦公室複命，所以不在，他實該為此慶幸，否則此時此刻，周星野恨不能将他千刀萬剮。

真真沒想到，不過一句随口的玩笑，竟不知觸到了他哪塊逆鱗，不樂意回答也就罷了，他反而當即冷臉，再怎麽溝通也無濟于事。

最後周星野被他拖着後領，生拉硬拽重回楊高學面前“認罪”時，簡直後悔莫及。

眼看勝利在望的計策，就這樣，付之東流。

打掃衛生的懲罰到底在劫難逃，擡起酸痛的胳膊，關上實驗室門的那刻，周星野唯願此生再不用值日。

然而。

剛回座位不久，她大眼無神，盯着黑板右下角，新鮮出爐的本周值日名單。

欲哭無淚到最後，只剩下木然。

“你在看什麽？”

突然憑空出現耳邊的聲音，吓得人一跳。

“要死啊。”周星野立馬扭頭吼道。

在李曉東惡作劇得逞的痞笑中，她憤憤坐直，腿不自覺前踢，才驚覺失誤。

結果，什麽都沒有發生。

低頭看了一眼，她有些納悶，“你的凳子，什麽時候放的這麽規矩了？”

“啊，這你要問沈亦安吶，”用腳從書桌底勾出凳子，李曉東懶散坐下，“對這方面有強迫症似的。”

周星野微微怔愣。

來不及詢問他什麽意思，過道這時落下一抹陰影。

“周星野，聽說你畫畫不錯。”

文藝課代表許成玉，班級女生中，人氣居高不下的第二存在。

若說周星野倚仗的是樣貌，她則是因為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才氣。

短發齊肩，長相方面呢，她偏于溫軟碧玉型，不如恃才傲物的一身氣質，給人印象深刻。

在此之前，周星野同她還沒怎麽說過話。

許成玉點明來意，“本月學校要求每個班級都出一款主題宣傳板報，時間緊迫，現在咱們班還差一個畫手，你加入我們吧。”

幾乎沒有思考，周星野眼窩輕陷下去，“沒興趣。”

原諒她并非故意針對，而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一向嫌麻煩。

然而許成玉并非無備而來，“因為是班級加分的活動，參與者都有适當獎勵，”她左手順勢，指向黑板右下角，剛剛留下的幾筆粉末，“比如本周你可以免去打掃衛生。”

前座趴着聽牆腳的李曉東，此刻見證了，什麽叫女生的一秒變臉。

周星野當即笑成一朵向日葵，“你早說嘛——”

“下次這種重要的話，請放在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