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章

第 53 章

蔣庚被一根平平無奇的長弦勒死。

死相慘烈，雙眼圓睜。

戰神宮宮娥照例巡山，采摘靈草，無意間發現一具屍首，走近認出是蔣庚戰神。正要上報族長，戰神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

殊榮宮宮娥趕來時，明悅正在仙梨村布置陣法，嘲笑金冠在溪水中撲騰不起來。

“死得真慘，有查出誰殺的嗎？”

雙髻宮娥道:“戰神宮後山有護陣大法，衆仙時常結伴踏足采靈草，兇器長弦常見。且修為勝過戰神的仙族都在幽都山。”

聞言，明悅微笑道:“最後一句是程殊的進言吧？這邱家又往我身上潑髒水，怎麽就不能像袁董兩家，漲記性呢？”

就算那日她去過在後山，和蔣庚有交戰嫌疑，仙族也不會将戰神死因按在她頭上。

名不見經傳的散修殺死戰神，此事若是傳出去，仙族臉面也留不住了。

何況這人并非她殺。

明悅思緒翻轉，讓宮娥帶話給程殊。

黃昏，她禦劍離村，趕至一處荒地。

天色很暗，時不時刮來一陣風。

空氣中依舊飄散着濃郁的血腥味。

明悅順着氣息找到人。那位在黃灣鎮相識，如今不省人事的褚家長老——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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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倚靠着枯樹根，胸前血跡大片洇開。她身着黑袍，看不出傷勢。

直到明悅走近，才發現褚清已經是強弩之末，匆忙運用靈力為她療傷。

不一會，褚清恢複意識。

明悅額頭冒出薄汗:“褚長老，是誰？”

“新任魔尊。”

褚清費力道：“這裏離錦江榮家最近，麻煩小友……”話未說完，再次昏厥過去。

“錦江榮家。”

明悅低聲重複，片刻後想起相識散修說過，錦江榮家最近要舉辦逐仙之争，邀請仙門百家共賞小輩們的風采。

她抱起褚家長老，禦劍奔向榮家。

榮家主與褚清是舊識，披着外袍趕了過來，有條不紊地吩咐家仆安頓明悅，帶着褚家長老就往養生樓去。

榮夫人穿戴整齊就跑到正堂，恰巧撞上明悅和家仆。她面露急色，上來拉明悅的手腕，道:“這位小友，我表妹傷勢如何？”

明悅轉眸望向貴夫人，道:“保命不難，但修為要跌……不少。”

榮夫人松了一口氣，道:“褚家功法是煉鬼驅鬼提升修為，保住性命就好。”

話落，混亂的腳步聲傳至正堂，伴随着一句“表小姐被惡鬼反噬，性命難保”。

短暫的沉默後，榮夫人甩開攙扶她的侍女，就往養生樓跑去。

明悅回神，緊跟上來。

“療傷就療傷，怎麽搞得惡鬼反噬？”

她超過榮夫人，找到褚清所在地，一瞬間劃破手指擠出血，當場渡靈。

褚家煉化的魂魄生前多是良善之輩，死時怨氣少，但被驅使數年，性情大變。若是不早日放他們魂歸鬼界，必遭反噬。

褚清煉化的三只鬼已死十幾年，心生怨恨，如今趁着她重傷變弱，聯合造反。

明悅坐在褚清身前，雙手交纏結印。

青色靈力自她體內浮出，化作無數朵銅錢般大小的青蓮，結陣籠罩惡鬼。

漸漸地，惡鬼平靜下來。

“去你們該待的地方。”

十指舞動，通往鬼界的裂縫再次打開。

與此同時，褚清睜開眼睛，道了聲謝。

明悅道:“你一身修為散盡，又受反噬，往後修煉萬不可再碰鬼道。”

褚清直視明悅，沉默良久，也沒出聲。

榮夫人擦拭眼淚，道:“阿清，你……”

“表姐，我沒事。”

褚清的目光穿過衆人，望向扒着門框的兩位男孩，虛弱地擡起手，招他們進來。

“榮珲，榮璋，近來有何感悟？”

個頭略低的男孩道:“小姨，我已經學會兩套劍法，兄長比我厲害，在學第三套。”

另一個男孩認同地點了點頭。

褚清臉色慘白，耐心支開兩小孩。安慰過表姐，她才道:“你修煉的是何種功法？”

“不用問，我也不知道。”明悅道，“你不适合修鬼道，生在褚家有點倒黴。”

褚清無奈一笑，道:“正統鬼道嗎？師叔說褚家功法殘缺，所以褚家人壽數短。”

明悅道:“你可以擇道而修，榮家劍法不錯，榮家主修為不低，指教你不在話下。”

話音未落，褚清道:“表姐，你快去替我瞧一瞧姐夫，他為我療傷時被惡鬼重傷。”

榮夫人颔首道:“好，你別擔憂。”

翌日淩晨，明悅溜出榮府，一路禦劍，在日落前抵達幽都山，同楚澤用了晚膳。

幽都山魔氣比別處濃郁，常年鎮守此地的将士們都随身攜帶清心丹。

明悅喜歡丹藥的清甜味，這會又趁楚澤商議軍事，躲在角落偷吃了幾顆。

商讨片刻，衆将領紛紛告退。

待人走完，明悅慢悠悠地走出來，咽下丹藥才面向楚澤，道:“楚美人，蔣庚已死，族長何時宣你繼任戰神，升你的品階？”

楚澤擱下筆，擡眸道:“此戰過後。”

明悅跪坐案桌一側，整個人俯趴下來。

她輕敲案面，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說出口，“楚美人，我想創立仙家。”

楚澤沒有作聲，整理案面卷宗。任由明悅拉着他的衣角擺放。雖面上不顯，但腦中已經思索如何創立仙家。

“我請教過褚清，想讓你幫忙設計校場和旗幟。至于仙家名，就叫仙梨明家。”明悅盤腿而坐，認真道，“太無聊，找點事幹。程殊是一宮之主，找她幫我……”

楚澤聽着她的碎碎念，拿墨筆勾勒出明宅的大致輪廓，圈出一片空地寫上“校場”二字。明悅還在暢想，他回憶仙門各家校場，畫出一座依山而建的校場。

不知何時，明悅安靜地盯着楚澤構圖，見他停筆，提醒道：“旗幟要獨特的。”

楚澤斂眸，不經意間瞥見她手背尚未褪去的符文，執筆揮灑墨水。

完整的鬼符文映入眼簾。

明悅睜大眼睛，笑道:“我喜歡這套符文，印在鮮紅的旗幟上，一定很好看。”

楚澤緊繃的神情緩和了些許，見明悅翻出朱筆，于鬼符文旁塗滿朱砂，抿嘴不言。

他擢手拿出布防圖，面色逐漸被寒霜覆蓋。結界受損，兵力不敵，難壓魔族。

營帳裏寂靜無聲。

明悅離楚澤兩臂的距離，自顧自地修煉鬼界壁畫的功法，時不時偷觑一眼。

通身靈力溢出，驅散彌留在空氣裏的魔息，她一連結出不少陣法，就在學最後一個封魂陣時，眼角餘光瞥見楚澤趴在桌上。

膝行而前，瞅着楚澤的睡顏，不自覺地歪頭趴在臂彎裏，傻笑起來。

楚美人，你真的很合我的眼。她心裏道，天地怎會允許你這等美人出世呢？

凝視良久，明悅倏然拿起朱筆在楚澤眉心一點。那一點朱砂痣減弱楚澤的淩厲，襯得他有點幼稚可愛。

“楚澤，想和我做一對人間夫妻嗎？”

就在這時，楚澤掀開眼皮。

明悅猝不及防，臉色瞬間轉紅。

蹿出營帳，她捂着發燙的臉頰，繞開巡邏将士，獨自躲在營地後反省自己的孟浪。

楚澤找來時，明悅雙手反撐在地，屈膝坐在石堆旁，仰望天空，看上去很是憂愁。他走近坐下來，順着她的視線望向星空。

靜默片刻，他道:“你說的當真嗎？”

此話一出，明悅大腦一片空白。倒沒拒絕，脫口而出:“想和做還是有差別的。”

楚澤微微一怔，眉宇輕蹙。

明悅擡手搭在他肩上，道:“你這樣就像仙梨村二丫，恨嫁。戰事過後吧。”

楚澤:“……”

羞于和楚澤待在一處，明悅只玩了三日就決定離開，以前一待就是十天半月，這次異常，惹得衆位将士紛紛送行。

明悅在幽都山的名號也不小，第一次來就越過蔣庚和楚澤，領着一隊仙兵擊退偷襲的魔兵，一戰成名。之後，她也偷摸上過幾次戰場，每次都被楚澤發現拎回來。

漸漸地，仙兵之間流傳一句話:跟明悅上陣，戰勝活命的有九成把握。

十成戰勝，九成活命。

雨後新晴，天際出現一道半弧形彩虹。

這日，明悅拎着幾壺仙梨酒，踏進半神殿。族長不在，只有殷南在殿內鬼鬼祟祟。

“你又在做什麽？別碰畫筒，族長發現會生氣。他都不給我看。”明悅覺得殷南與她也算相熟，好心道，“背主是不對的。”

殷南回頭，暗嘆明悅的隐匿氣息越發厲害。他無聲嘆氣，佯裝聽不懂明悅的暗示。

“明悅姑娘，族長剛啓程去南海。”

明悅疑惑道:“南海？沒聽說南海有魔族出沒。倒是有飛升的，機遇可遇不可求，難不成去看？族長瞧着沒有成神的欲望。”

她想不通，離開半神殿，又繞了半個仙族靈地，在前往殊榮宮的必經之路上，撞見幾位宮娥慌張奔來，臉上皆帶着淚水。

“這麽不成體統，不怕被程殊呵斥？”

明悅躲過雙髻宮娥，卻沒躲開最小的宮娥猛地一撲，她環抱住明悅，哭着說:“明悅姑娘，救救我家宮主。自戰神宮回來，宮主把自己關在正殿，一步不出。我和大姐姐冒死進去，就見宮主吐出一大口血……”

宮娥們還在哭，斷斷續續說出異常。

明悅沒來由地聯想起通靈族，楚美人好像說過通靈族的戰亡奇怪，像是故意為之。

思及此處，明悅揉了揉太陽穴，扒拉開宮娥的牽制。身形一閃，來到殊榮宮正殿。

濃郁的血腥味鑽進鼻中。她推門而入，揮袖點燃燭火，快步走進殿內。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把斷裂的長琴，琴身下壓着一個滿身血污的人。

是素來潔淨的程殊。

此刻，程殊宛如失去生息的軀殼，躺在血跡斑斑的地上，一動不動。

明悅蹲下來，遲疑道:“程殊？”

程殊沒有任何反應。

明悅面露焦急，用力搖晃程殊。

這下，程殊轉動眼珠，給了一點反應。

明悅将人扶起來，倚在殿柱上。她捧起程殊的臉，道:“程殊告訴我，發生了什麽？竟讓你失去神志。”

“你知道誰殺害了戰神？有人要對你不利？”明悅頓了頓，試探道，“還是與通靈族滅族有關？”

話未落盡，尖銳的疼痛使得明悅臉色巨變，擡眼望去，程殊的指尖如同利刃紮進她的血肉裏，那力道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我全族妄死。”

程殊眼眶裏蓄滿眼淚，順着眼角無聲無息地滑落下來，她張着嘴，一遍一遍重複“全族妄死”，吐出一口又一口血。

明悅怔愣一瞬，随手布出結界。她一時間忘記疼痛，強硬地握住程殊的雙手。

程殊口齒不清地講述通靈族全族為何死于那場戰役裏，也道出是她躲在背後，親手用琴弦勒死被明悅重傷的蔣庚。

當年通靈族遭遇魔族襲擊，族長派戰神相救。戰神趕至，全族無一生還。

這是蔣庚脫罪的說辭，事實是蔣庚中途跑去見紅顏知己，延誤時機。

程殊為仙族大局，一直在等合适的時機報仇。她跑去戰神宮不是祭拜蔣庚，而是想滅他魂魄，誰料卻聽見有人躲在暗處講起蔣庚和通靈族的淵源。

這才聽見通靈族滅族的真相，什麽戰神不過是那些望族的擋箭牌。只因通靈族盛名在外，有族長的重用和仙門百家的敬仰。

“人若欺我，斬草除根；神若欺我，斷香砸龛；鬼若欺我，滅骨囚魂。”程殊一字一句道，“明悅，仙族欺我，該當如何？”

明悅合眸:“……踏盡仙族。”

“好、好……好、好、好……”

說了無數個“好”後，程殊将額頭抵在明悅的肩上，逐漸逐漸平複。

很快，衣衫濕透，淚水打濕整個肩頭。

明悅想了想，擡起程殊的頭，在肩頭鋪上手帕，又認真道：哭吧，大聲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