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章

第 54 章

一夜之間，殊榮宮的草木盡數枯萎。

整座宮殿不複往日的歡聲笑語。

比明悅出現前還要冷清。

日未落時，淋淋瀝瀝下起雨來。

明悅端着藥碗走出寝殿，輕輕關上殿門，側身将藥碗遞給宮娥。行出一段距離，她隐約聽見幾聲烏鴉的啼叫，擡眼望去。

一只渾身插滿花葉的烏鴉忽上忽下，翅膀撲棱出殘影，笨拙地飛來。

明悅嫌棄，擡手彈它腦門。這才發現金冠的金冠不見了，只剩光禿禿的腦袋。

“笨鳥，那頂金冠是新的。”她扼住金冠的鳥脖，咬牙切齒道，“又掉了？”

金冠瞪眼，鳥毛炸開，鳥腿顫抖。

宮娥捧着托盤，不動聲色地退後。

不一會，明悅拿出儲物袋，翻找一頂光澤暗淡的金冠，粗暴地往鳥頭上一戴。

“金冠再掉，頭也掉吧。”

一句威脅過後，她才想起正事。

“吱嘎”一聲，殿門被拉開。

程殊披着單薄的披風，離開寝殿。正值午夜，守殿宮娥有點懈怠。她徑直來到正殿，站在梧桐樹下，擢手撫摸樹幹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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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樹是通靈族地界上的靈樹。她幼時喜歡和義姐打賭鳳凰何時歸巢。

搬進仙族靈地，她只帶來這些梧桐樹，可鳳凰再也沒有歸巢。

“義姐，你每次都讓我先說，是準備施法召鳳凰歸巢，逗我開心吧？可族訓說，誰猜中鳳凰歸巢日，就是下一任族長。”

寂寥的風聲刮過，迷濕雙眼。

明悅故意發出踏步聲，站在程殊身旁，仰頭望向梧桐樹窩，忽然一笑。

她閉眼，做出一套繁瑣的手勢。在程殊的注視下，猛然擡手朝天，“散。”

澎湃洶湧的靈力湧向四面八方。

剎那間，梧桐樹靈被點醒，長葉開花。浮光籠罩周遭，樹窩裏的鳳凰現出真身。

鳳凰很虛弱，感知小主人情緒低落，想安慰，卻靈力低微，只能發出“啾啾”聲。

明悅就是被鳳凰啼哭吵醒的。

她擡頭望着幾近透明的鳳凰軀體，道:“它被重傷，修為大跌，受你的情緒波及，強行蘇醒，先前的修養……功虧一篑。”

程殊沉浸在鳳凰歸巢的喜悅裏，聞言呆滞住，她抓住明悅肩膀，焦急道:“鳳凰這麽虛弱，強行現身……會不會消失……”

明悅道:“梧桐樹在，鳳凰能涅槃。程殊，你沒傷到腦袋啊，怎麽會變傻呢？”

程殊表情僵住，默默松開明悅，縱身躍進樹窩裏，蜷縮在鳳凰身旁，阖上眼眸。

明悅朝鳳凰一笑。

又是三日，鳳凰重新沉睡修煉。很快，程殊病愈，待明悅也是更加信賴和親近。

見時機成熟，明悅留信，逃離殊榮宮。

“我這人就是太仗義。”明悅禦劍，樂呵道，“這次消耗太多靈力，回去補補。”

路過一片桃淵，金冠驟然大叫。

明悅被吓得一個激靈，靈力不受控制暴漲，劍身承受不住，瞬間出現數道裂痕。

她低頭瞄去，一聲清脆的“咔嚓”聲響起，劍身碎成無數片。

一人一鳥垂直下落。

快要落進桃林時，明悅施法結出保護罩，躲開虬結交錯的樹枝，降落下來。

她撿起第七把長劍碎片，氣道:“一把破劍載不動人，驚雀載兩人都很輕松。”

耳邊，金冠還在叽叽喳喳。

明悅握緊拳頭，瞪它一眼，“講太快，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金冠鳥軀一震，識相地啼叫幾聲。

“哦，新金冠是被一個魔女搶走的，還想拔掉你翅膀上的碎寶石，但你逃脫了。”

金冠聽着，一下下點頭。

“搶我錢財，不想活了。”

金冠瞬間有了底氣，雄赳赳仰起頭帶路，行至一處草廬前，又飛到明悅身後。

明悅站在門前喊了幾聲，見無人應答，走到草廬前的石桌旁坐下。閑着無事，她拿出一堆碎寶石，給金冠換翅膀裝飾物。

金冠撲棱着沉重的翅膀，遠離魔爪。

明悅輕哼，屈肘撐在石桌上，感覺有點傾斜，低頭平視桌面，果然是沒放平，搬起來調整，壓在桌底的舊書落入眼底。

“誰把書藏在桌底，不怕發黴？”

她蹲下拾起，随意翻看一頁，發現這是一本兵書，帶有書本主人的獨特見解。

明悅心生興致，認真翻閱起來。

沒過多久，輕巧的腳步聲緩緩靠近。

就在來人想起勢攻擊之際，明悅道:“你是桃淵主人？擅自動你兵書，實在失禮。”

來人沉默片刻，憑空現身。

一身洗得發白的紫衫，一把紅纓槍。青絲輕挽，額間有桃花印記，通身冷戾疏遠。

“你身上有魔氣，不，是桃淵西邊有魔氣。”明悅微微勾起唇角，“你叫什麽，竟敢窩藏魔族？”

“顏溪，桃淵守護者。至于那些桃淵後面的魔族，他們生來就沾染魔氣，不曾害過人。我做不到殺無辜之輩。”

顏溪不卑不亢，明悅上下審視。

“仙族人，竟有這等悟性，倒像是神性。我你有緣，我教你幾套槍法吧。”

說着，她搶過顏溪的紅纓槍。

一招一式，行雲流水。

顏溪剛冒出頭的怒火熄滅，一眨不眨地鎖着明悅的動作，冰冷的神色融化了些許。

好半晌，明悅展現完槍法，随手将紅纓槍抛還，道:“我剛才翻看你的兵書，你想不想随我去幽都山，建功立業。”

沉默半晌，顏溪搖頭道:“我受人之托，守在桃淵，保護這些千年桃樹。”

“誰與你說，守護就要被困在這裏？你跑去極北之地，或南海之濱，只要桃淵安在即可。世間諸多條條框框，別被限制住。”

一道裂縫出現在顏溪的臉上。

明悅的這套說辭完全颠覆她的見識，分明是歪理邪說，但她心底也有一絲心動。

試問哪位熟讀兵書，刻苦練武的人不想上陣殺敵，建一番大事業。她想的。

上位桃淵主救她之前，她的夢想就是當上仙族戰将，受後世景仰。

只是這一切，她漸漸忘記了。

明悅仿佛察覺出顏溪的心動，眉梢一挑，拉住顏溪，足尖一點，躍至桃淵上空。

眨眼的功夫，不見桃淵美景。

至于替金冠出氣，也被抛之腦後。

“楚美人，給你引薦一個曠世奇才。”明悅掀開營門，瞧見一衆将士，道，“各位都在，正好我介紹一個人，未來将才。”

營帳外，顏溪背對而立，躊躇不前。衣領被向後扯，一股力量将她拉了進去。

“顏溪，你們以後的袍澤。”

目光凝聚在顏溪身上，顏溪下意識擡眸看向明悅，見她侃侃而談，松了一口氣。

那本順來的兵書，被在場将士傳閱。

短暫的寂靜後，楚澤道:“顏溪，這本兵書的見解是你所著，還是與他人共著？”

顏溪循聲望去，與楚澤對視一瞬，垂眸朝楚澤行了一個禮，真仙對戰神的禮節。她強壓流露無遺的激動，道:“……我一人。”

楚澤沉默一瞬，瞥見明悅看向顏溪的眼神，胸有成竹和不加掩飾的欣賞。

那些被忽略的點滴浮現出來，明悅精通用人之道，怎麽可能會是尋常姑娘？

僅來幽都山三次，她就暗示他打壓蔣庚和望族在兵部的勢力，不遺餘力地幫他，那些本該由蔣庚傳授的，最後皆是明悅所教。

若非如此，他未必能迅速掌控兵部。

衣袖被扯了扯，楚澤回過神來，道:“留下吧，待你立功，我會上禀族長。”

顏溪一愣，單膝跪地，“多謝戰神。”

明悅滿意道:“楚美人還不是戰神，不過也快了。幾位戰将，你們可有什麽意見？”

胖戰将眼珠一轉，道:“兵部缺能者，只要不是那些望族派來的，我沒意見。”

他旁邊的女戰将道:“胖兄說得沒錯，只要不是無能之輩，我等不在意來多少人。”

戰将們各抒己見，聲音此起彼伏。

夜深人靜，楚澤翻閱兵書，擡頭見明悅困得直點頭，拿起鬥篷，俯身為她蓋上。

動作很輕，明悅卻忽地睜開眼。睡眼惺忪，迷糊一會，沒看清楚澤迷陷的眼神。

明悅坐直身子，眯眼道:“楚美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還沒告訴你。”

沒來得及開口，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明悅，楚澤這人不喜陰謀詭計。

楚澤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準則。

這是明悅一早就看出來的。

若是他知曉程殊的想法，一定會阻止。

楚澤見她許久不出聲，又左右搖腦袋，忍不住道：“何事讓你想這麽久？”

“沒事。”明悅立即否認，瞄見楚澤懷疑的目光，拿出一本小冊子，“這是我搜集的仙族人才，剛想起沒記新來的仙人。”

楚澤不信明悅的說辭，接過冊子，沉思一瞬，問道：“你就想告訴我，這個？”

明悅點頭，默默腹诽：程殊早不講晚不講，掐着點用傳音符勸我不要說，真煩人。

翌日，楚澤重新部署兵力。

明悅同顏溪告辭，鼓勵她多争取上陣機會，憑戰績在兵部立足。

回仙梨村的路上，明悅沿途接活，輕松賺取幾筆重金。準備用這筆錢財宣揚仙梨明家的名號，招納弟子，立足于仙門。

未抵達明宅，遠遠就瞧見幾個人影。她心裏一驚，這就有人上門拜師？

走近一看，來人是褚清和她兩個侄兒。

明悅無聲嘆氣，撇嘴道：“褚長老，你們堵在門前，我以為是慕名者來拜師呢？”

褚清道：“并非奉承，私以為一旦有人知曉明姑娘創建仙家，很快就會來拜師。”

明悅一挑眉，推開沉重的實木門，道：“自然，但我收徒要求高，想進明家難。”

褚清牽着兩個侄兒踏進明宅。

正堂，明悅落座，擺手示意三人随意。好半晌不見褚清說話，她道:“若沒猜錯，褚長老是受楚美人所托，來幫我的。”

褚清道:“若是楚澤天仙所托，我會派座下弟子來。親自出面，全因明姑娘。”

明悅向後仰身，眼底劃過一絲興致。

“我助明姑娘創建仙梨明家，姑娘給我一個承諾。姑娘不必多慮，你能做到的。”

褚清說完，站起身朝明悅鞠了一躬。

榮珲和榮璋見狀，起身同拜。

明悅莞爾一笑，道:“褚長老在仙門的風評不錯，想來不會為難我。”

褚清重新握住主動權，松了一口氣。她擡眸望向笑容真摯的明悅，拿出宴請涵。

“這次逐仙之争，只有排在前百的仙家有上座資格。第一百位，明姑娘別嫌棄。”

榮珲接過宴請涵，跑上前遞給明悅。

“褚長老雪中送炭。”明悅語氣愉快，“我正愁弄不到逐仙之争的邀請函呢。”

不一會，榮珲瞅見褚清的眼神，心領其意，拉着弟弟走近明悅，奶聲道:“漂亮姐姐，我和弟弟受娘親之命保護表姨。如今天色已晚，我們怕黑，不知能否借宿一晚？”

榮璋如小雞啄米般點頭，重複道:“怕黑，有魔族。漂亮姐姐，收留我們吧。”

明悅品賞完他們拙劣表演，點了點頭。

深夜，她正欲休憩，卻聽見敲門聲。

過去一瞧，是村頭二丫的哥哥。

“仙人，我閨女高熱不退，救命啊！”

明悅想說自己不是郎中，但想起那次村尾大娘跪着央求她，任憑她解釋也不聽。思及此處，她決定再用靈力，無奈走了一趟。

村裏回明宅要經過一片樹林。

雲層厚重，遮去明月和繁星。

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明悅抛玩賺來的幾枚銅錢，悠哉悠哉地往家裏趕。豈料有人躲在暗處，盯上了她。

只見一道黑影疾如閃電，搶走空中銅錢和腰間餡餅，眨眼消失在樹林深處。

明悅愣在原地，望着黑影消失的地方。她拍了拍失靈的鼻子，“啊”了一聲。

陡然間想起嵌進大門裏的碎寶石，明明很深，卻莫名其妙地掉落在地。

仙梨村民視她為仙人，不可能偷。她也就一直沒多想，如今真相大白了。

“摳門，搶錢，奪餅。”

“什麽妖魔鬼怪，我今日為我除害。”

夜風獵獵，明悅裹緊鬥篷，穿梭深林。

天忽然下起細雨，隐約有變大的趨勢。她戴上兜帽，環顧一圈，轉身欲走。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

明悅站在坡上，腳下鞋襪和衣擺已被泥土沾染，她嫌惡地瞟了一眼，放聲道：“不跟你計較了，暴雨将至，趕緊下山。”

說罷，她蹑手蹑腳地走下山坡。

就在這時，輕弱的嗚咽聲傳至耳中。很輕很輕的一聲，幾乎讓人懷疑是聽錯了。

明悅施法震開雨簾，循聲尋去。

踏進山洞，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只雪狐幼崽。它身上蓋着髒兮兮的破布，正在舔舐一個男孩的手，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嗚咽地叫喚，企圖喚醒男孩。

明悅緩緩靠近，蹲下身輕晃男孩，見真的不省人事，将人打橫抱起，一手拎着雪狐後頸，朝下山狂奔。

“這麽燙，腦子是保不住了。”

她低聲嘟囔着，驅動靈力給男孩散熱。

一路沖回明宅，撞見榮家兄弟起夜，她來不及多想就吩咐道:“榮珲榮璋，別睡了，準備浴桶，給這孩子和雪狐洗一洗。”

榮珲和榮璋對視一眼。

世家公子不曾幹過雜活。

“求人不如求己。這一路走來，除去楚美人，沒一個靠譜的。”

說着，她往校場趕去。

校場臨靠山壁，再往前有一座靈泉。

村長聽明悅喜歡泡靈泉，帶人開鑿的，以表對仙人的敬重。

靈泉邊，明悅将雪狐扔進水中，施法加熱靈泉，這才把男孩放進其中。

怕男孩溺死，她扯來一根藤條，一頭纏住樹幹，一頭綁住男孩腰身

褚清被吵醒，也跟着來到靈泉。

“那小孩沒脫衣服，你們倆去脫。”明悅正在做壞事，擢手推兩人入水，“泡靈泉，洗去體內雜質，對修煉也有好處。”

褚清見侄兒被欺負，不為所動。她盯着被明悅抱回來的男孩，眉頭皺在一起。

思索之間，男孩已經被扒光衣服。

腦海混亂褪去，一片清明。

靈泉中的男孩，正是失蹤的衛渡。

“明姑娘，你在哪裏抱來的？”

“山洞裏。”明悅解開藤條，走到褚清身旁，道，“難不成與你有瓜葛？”

褚清道:“衛家衛渡，父母不詳。”

明悅挑眉道:“任由他流落在外，想來是不甚在意的。既然如此，就歸明家了。”

褚清想起衛渡的身世和衛家的腌臜事，聞言微愣，也沒說什麽，但為衛渡高興。她心想，跟着明悅，以後不會過得不好。

就這樣，衛渡被留在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