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章

第 58 章

落霜殿從來不會燈火通明。

殿內,楚逢君靜坐在窗棂前。

對座是洛霜,她端起茶盞給空茶杯添了水,直到溢出來,才回過神。

“我在萬鬼窟救回少主,發現她懷有身孕。當時她太虛弱,天道又蠢蠢欲動,一開始我們并不想留下明策,可少主護他。”

難怪,楚逢君清楚地記得明悅半夜趕至幽都山,撲進他懷裏,來時笑意滿滿,身形也圓潤了不少。當時,她神秘兮兮地說她有好消息告訴他,又改口中秋團聚再說。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那時,他以為她離開仙族靈地,明家又在五大仙家占據一席,日益壯大,漸漸心寬體胖。他真的沒想過她也學會瞞他了。

心倏地一緊,隐隐喘不上氣。

洛霜沉默半晌,目光穿過一切,直落千福觀。眼裏糅雜着太多情緒,她道:“少主誕子被天道發現。林終南,魔鬼城衆将,無數陰兵守在魔鬼城前,才勉強抵擋雷劫。”

那場雷劫,就像當年明衡鬼帝只身立于魔鬼城前,手執着冥鋒劍,擋住一道道雷劫,護住靳幽母女一般。

只比神主隕落,雷神暴怒,弱上幾分。

“劫後,林終南經脈盡廢,靠着人皇靈力茍活,時逾閉關修煉百年才重塑鬼體。”

話落,楚逢君忽然道:“人鬼之子本就不容于天地間,同時保住靳歡和明策……”

“南明離火。”洛霜眼眸微斂,看向驚雀劍,一字一句道,“少主幼時,靳幽尊者曾一步步叩首登上望春山,向朱雀神魄求一縷南明離火,掩蓋少主氣息,躲避天道耳目。而明策,是你的那一縷南明離火。”

聽見“望春山”的瞬間,楚逢君整個人都像被定住一般。望春山也被稱為神山,傳聞朱雀重傷在此地修養數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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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的小鎮子是他的故裏。

驚雀劍擇他為主,朱雀神魄的指引下,他登過望春山,見過朱雀神像。

站在山頭,他曾低頭俯視拜山叩首的芸芸衆生,想起師祖陸昀的抱負

——以已身微薄之力護蒼生一時安寧。

洛霜将鬼帝和尊者的過往全盤托出,還有靳幽身死,鬼帝被迫封印女兒數百年,苦尋不得解法,最後以己身換得一線生機。

一陣沉默後,楚逢君道:“洛霜長老,當年我受天道重傷,又失去朱雀庇護,理應活不成。幫我療傷的那人是你,還是……”

洛霜搖頭,“鬼帝血蘊含天地靈力,又有林終南相助,保住你的命不難。”她頓了頓,又道,“少主醒來,選擇閉關療傷。只是她放不下戰神和明策,療傷不見成效。”

楚逢君垂頭,張了幾次口,才擠出聲音:“所以,你們封印了她的記憶。”

洛霜目光漸收,低頭淺笑道:“戰神,你的運氣很好,每次踏足鬼界,其實都與少主碰過面的。可惜有我從中作梗。”

楚逢君深吸一口氣。

洛霜又道:“幽都山結界是千年前神主下令所設。憑仙族阻止不了結界崩塌,戰神不必想舍自己補結界,一切交給林終南。”

楚逢君:“奪舍有影響嗎?會不……”

洛霜道:“沒有。陸向晚失去金丹,絕望但也沒到不顧惜命的地步,她是與林終南做交易,自願獻祭。這筆交易與我等無關。”

這時,金冠飛來,腿邊戴着小銀鈴。

楚逢君思緒萬千,低頭摩挲銀鈴。

“戰神,少主該醒了,走吧。”

話音方落,楚逢君起身朝洛霜告辭。

幾乎是離開的瞬間,洛霜殿重歸黑暗。

雲海翻滾,雪霧眯眼。

蘇朝然一襲白衫,獨立于天地間。

細雪落滿肩頭,她無動于衷,望着風雪裏那道模糊的身影,緩緩揚起唇角:“齊遇,這些年幸虧有你陪着我。”

聞言,齊遇腳步一頓。

隔着透白的雪霧,蘇朝然道:“如果最後我們都能活着,陪我去極北之地吧。”

齊遇蹙起的眉宇舒展開,臉色溫柔。

兩人回到雪谷,瞧見戰神喂飯的一幕。

明策乖坐在雕欄上,晃蕩着兩條短腿。楚逢君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進他的嘴裏。

明策瞥見蘇朝然和齊遇走來,眯眼笑道:“蘇姑姑,這人間滋味真好吃。”

蘇朝然美眸微眯,輕聲道:“人間滋味?有時是好吃,但大半是不盡人意的。”

楚逢君擱下碗筷,下意識回頭朝木屋望去。那雙幽邃的眉眼倏地染上一絲失望。

明策露齒笑道:“父親,不急。”

楚逢君拿起手帕擦去明策嘴角的飯漬。

房屋內,蒼雪玉镯毫無征兆地碎裂。

與此同時,一段陌生的記憶強行灌入靳歡的腦海裏,如漲潮般吞噬了她的識海。

在虛無空間裏,她看見了權陵神主。

原來,權陵神主早在天地虛鏡裏看過前塵,見過後世,親自設局将半身神力渡給雨神,護鬼帝之子降生,為三界亦為私情。

難怪尉遲靖明明失去通天神力,卻能躲過天道,在人界度過八百多年。也難怪鬼帝和人族誕下的孩子,能順利活了下來。

天地縱容雨師脫離正法,縱容鬼帝之子出世,讓三界陷入短暫的混亂,只為等待一個時機,借他人之手除掉天道。

頭痛欲裂中,靳歡睜開雙眼。

第一眼就看見坐在榻邊,幾乎透明的尉遲靖。似乎覺察到靳歡醒來,他淡淡一笑。

“前輩?”

靳歡撐坐起來,瞥見碎裂的玉镯,心裏咯噔,不願相信前輩殘識幾近消散。她強忍住,情緒才沒有崩盤,但掩不住聲音沙啞:“前輩,你看到了?神主……與天地……”

“我是天地創造出,給權陵一時歡愉的……這樣也好,随她而去是我的命運。”尉遲靖伸手覆蓋住玉镯碎片,聲音輕而有力,“我幼時的苦楚從來都不是她的錯,但那孤苦的八百多年……”

“我因她降世,她怎敢棄我?她憑什麽覺得将我獨自放在南陵山,是為我好?我所求的是粗茶淡飯地度過一生,是與她,而非……”

尉遲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正在一點一點消散,最後徹底消失。

靳歡顫聲喊道: “前輩。”

一聲落下,屋外衆人紛紛闖了進來。

靳歡側眸看去,眼睛血紅,目光從衆人的臉上掃過,最後落向輪椅上的林終南。

“……都出去,師叔留下來。”

話落,不經意間與楚逢君視線相撞。

“吱嘎”一聲,門被關上。

安靜半晌,靳歡道:“師叔,疼嗎?”

林終南這才感到雙腿隐隐作痛,他微勾唇角,朝靳歡道:“兩百多年,習慣了。”

“師叔,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不待林終南道“好”,靳歡自顧自地講了。

“數百年前,一對立誓除魔,志趣相投的兄弟出世,守護一方淨土。仙門百家見他們天資卓越屢次招納,但兩人無動于衷。”

靳歡語氣平靜:“魔族偶然抓獲一人,另一人多次營救無果。直到一女子孤身踏進魔族,救回被囚禁的數名散修。自那以後,兩人追随此女,并……以師姐弟相稱。”

這一停頓,林終南神情驀然凝住。

靳歡還在講:“魔族猖獗,三人勢單力薄,難救人界生靈。何況一人因魔族折磨,病痛不止。迷茫之際,人皇降世指引。”

“後來,師姐被人皇派去協助鬼帝,師兄弟倆留在凡界。好景不長,被魔族重傷的師弟舊傷複發,危及生命。師兄日夜見師弟身體消瘦,觊觎起師姐手裏的救命藥。”

“那藥也是師姐之子的救命藥。”

靳歡把故事講完,掩去眼裏的情緒,擡眸直直地盯着林終南,道:“倘若他知曉那是最後一瓶血,又當如何選擇呢?”

“林師叔,心中有解嗎?”

林終南不答,靳歡又道:“雷神秘境現世是你的手筆?雨神之隕呢,也在算計中?”

林終南心猛地被揪起,辯道:“靳歡,神族隕落是天地之令,我以栖野人皇起誓。”

“栖野人皇已死,不能為你作證。”

話落,林終南久久不能回神。

門被一寸一寸推開,靳歡踏出門檻,身後傳來林終南的聲音:“雨神身負神主之力,我如何決定一個神的生死。”

靳歡沒有回頭,“你當真沒錯?”

寂靜片刻,林終南道:“非我所願。”

沒等到回應,他擡起頭看去。

“你我之間,因果已盡。”停頓一下,靳歡又說,“母親從未想過放棄季師叔。”

她的語氣平靜冷淡,傳入林終南的耳中,帶來一瞬的嗡鳴。世界變得安靜可怖。

林終南怔愣住,沉默地垂下頭。

眼淚順着臉頰緩慢滑落,心口仿佛被沉重的巨石壓住,隐隐作痛,有些喘不上氣。

猛底想起師姐生前贈給他的香囊,他顫抖地扯下來,不料香囊脫手,滾落在地。

他一時忘卻雙腿已廢竟站了起來。剛踏出第一步,意料之中地摔倒在地,想要爬過去,雙腿沉重,動彈不得。

曾被雷劫重傷的雙腿突然好痛。

痛到神志不清,痛到渾身發冷。

眼前模糊,竟是出現幻覺。

夕陽斜射,靳歡緩緩行走,忽然轉身朝他一笑。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師姐。

初見師姐,大抵是相逢一笑。

如春日暖陽。

“終南,不要死魚臉。世間諸多約束,何須将自己困于其中,跌撞不得出路。”

師姐,我終是失了你,又失了臨風。

林終南跌倒的動靜不算小,靳歡卻沒有半點停下腳步的意思,一直在往前走。

鬼帝之子強行降世,生息微弱。

權陵神主提出,以三界界主之血喂養鬼帝之子,躲過天道,也避開天地。

林終南作為栖野人皇的幹将,靳幽的師弟,偶爾入鬼界探望師姐,抱一抱靳歡。

在一次聞見三界主混血後,心生歪念。

彼時,林終南相交數年的兄弟兼師弟季臨風重病纏身,想起人痛苦萬分,他再次踏入鬼界,終是沒壓住歪念,偷走血瓶。

一念之差,害得靳幽替女兒抵擋雷劫,承受不住雷罰而殒命,落得一個魂飛魄散。

林終南不知自己偷走的是最後一瓶。倘若回到當初,他知曉沒有那瓶血,師姐會護子殒命,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不得而知。

但他無意間害死靳幽已成事實。

經年悔意,再無出路。

風雪斜刮而過,靳歡循着楚逢君的氣味,措不及防地望見石床上的小身影。

沉寂良久,她鼓起勇氣走向石床,坐在榻邊擁起那柔軟溫熱的小身軀,害怕驚醒明策,只是虛摟着,不敢用力。

明策在靳歡觸碰的那一刻就醒了,軟趴趴地靠在母帝懷裏假寐,陡然間失聲痛哭。

為兩百年多裏不能與母帝相認的自己。

靳歡一時忘記所有,內心逐漸平靜,就這麽抱着他,千般思緒不知不覺化為茫然。

就在這時,楚逢君端着熱茶走來,緩緩坐在靳歡身旁,給明策喂了一口熱水,擦去眼淚,輕輕拍着他的背,就像做了很多次。

不知過去多久,靳歡道:“我想見程殊。”

楚逢君微愣,道:“好。”

忽然,靳歡抱着明策,起身往前走了一段距離。轉過身時,她道:“楚美人,你眼光不好,上船沒仔細看,踏上了一艘賊船。”

楚逢君聞言,靜靜地注視她良久,嘴角上揚,“嗯,此生已上船,沒想過下船。”

“是嗎?”

兩人對視,楚逢君的眼神溫柔又悲傷。

“至死方休。”

靳歡眼眶濕潤,轉頭用臉蹭了蹭熟睡的明策,似在避開楚逢君的目光,用着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上錯了船,一定要下。

半晌後,她壓制住苦澀,向後退了幾步,站在猛烈的風中,眷戀不舍地望着他。

然後,一團黑色漩渦憑空出現在靳歡和明策的身後,緩緩地吞沒她們的身影。

楚逢君喊道:“靳歡。”

“我回鬼界,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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