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好吃的炒雞蛋與蒜苗炒肉

第32章不好吃的炒雞蛋與蒜苗炒肉

她很會拒絕。

是一無所有,并不想擁有什麽，不貪圖，就不會失望。人生是攥着未知數量籌碼的賭局，她向來知道不要戀戰,拒絕每個有誘惑力的賭局,因此保全自己。

删除。

她删人從來都是幹幹淨淨的,真打算離開什麽人,游戲賬號，共同好友，曾經加好友的原地址,所有蛛絲馬跡都擦得幹幹淨淨，冷靜離開現場。

沒什麽前情提要,在一切都删幹淨之前,顧一辭給她發消息，今天做了牛肉漢堡,還在裏面額外加了蓬松的炒蛋。

炒蛋。

她不會那種蓬松絮狀的炒蛋,會做番茄炒蛋，但她不喜歡番茄，喜歡把西紅柿熬得稀爛，直到看不出番茄的形狀再将雞蛋放進去。

就單純炒個蛋吧，還好有蔥花，還有剩下的花卷,顧一辭說如果覺得沒有味道,可以在鍋裏倒油，把花卷掰碎,切蔥花進去和花卷一起煸炒,加一點花椒和鹽,花卷會有酥脆的外殼和蓬松的內裏，椒鹽和蔥花會讓花卷絲變得像浪味仙一樣好吃。

差遠了。

她沖了個速溶的酸辣湯坐下，一盤炒雞蛋和一盤炒花卷，像是吃完就可以下地幹活的殷實的飯菜，對着看了會兒，從冰箱裏拿出肉來解凍。

紅燒汁……八角肉蔻，不會炒糖色，把冰糖擱在湯裏炖，撈出來才想起忘了把肉皮上的毛燙一下，偏偏第一口就夾到了，它隐秘而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擱下筷子。

她很餓，但又挑，不會湊合着吃豬食。

胃比腦子先動，胃先開始抗議，腦子才想起原因，想起她的失言。

是不該對顧一辭說起自己和母親的事情的，這件事太過隐秘，以至于說出口無處容身，她那根硬挺的脊梁骨垮塌了下來，變成柔軟的雪徐徐融化。

為什麽就說出口？對方沒有問，她就迫不及待地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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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膩在鍋裏的，帶着未曾除淨的毛的紅燒肉，難堪地漚在鍋裏。

顧一辭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假若性轉為男性，她必定會因為此人優柔寡斷沒有出息斷然離開，偏偏因為是女性，她帶着寬容，像興趣小組的前輩一樣循循善誘，看着對方毫無出息地跟着自己的步調走着，走着——忽然悄悄堅持了個自己的音調，又跟着她走着，走着——

也不算她交朋友的類型，她的朋友要麽是店長客戶，城府深沉精明世故，要麽是張達拉這類，不谙世事但主動靠過來很有些新鮮的趣味。

顧一辭什麽都不是，只是偏偏在網上和她認識，有些僅夠她願意過來見面的情緒價值，見面後，明明是自己在教導對方，卻好像從對方身上無形地汲取了什麽，這個人就是這點不好，生來就像個ATM機，是供人取用的。

現在ATM機畢業了，自己使命完成功成身退，才意識到內心的軟弱——是強硬冷漠太久了，變得很寂寞，以至于抓着個人就有點想要軟下身子試試看。

她厭惡自己。

張達拉又發來消息，警告她顧一辭絕非善類。

她想了想，終于回複說：我把她删了。

是達拉呀：恭喜！

一朵雪花飄：但這些事都不是真的。

是達拉呀：啊？

一朵雪花飄：你發來的這個博主，已經結婚了，她結了婚生了孩子，說是顧一辭的，在這裏編故事。

是達拉呀：啊？那你幹嘛把人删了。

她解釋不來，張達拉又問：你怎麽知道是假的，你看着這個聊天記錄？

一朵雪花飄：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張達拉：編故事也不能這麽離譜的吧，她還開直播說這事呢！

開直播？她要來鏈接，但打開看已經結束了，開着小窗看回放，李詩怡正在說：“實在很抱歉但是我想回複下這段時間對我的幾個質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不用打賞這麽多……謝謝，謝謝……”

是達拉呀：說起來你之前還撕她，她說的那個小三是不是你啊？

一朵雪花飄：不确定，我再看看。

“……她找了個女朋友，躲在女朋友後面，那個女孩好像也知道她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麽就對我态度很惡劣，往我身上潑咖啡。”

屁，她只是做了個潑的動作，咖啡全都被她灑在桌子上了，她掂量着分寸呢！

撐着下巴看李詩怡，又瞥了下時間，對張達拉确認：說的應該是我。

是達拉呀：……所以是什麽情況啊

一朵雪花飄：很難說，算了。

她不想管這件事，顧一辭已經言之鑿鑿地表明了自己的處理辦法，自己再伸過手去只會讓事情變得複雜起來，造謠的，欠錢的，該用法律途徑解決就去解決，顧一辭說了已經找過了律師。

于是也變得不想解釋，哪怕自己身處其中——但要解釋起來，就要從最開始提起，說真話？自己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和顧一辭的技能互助小組的一員，然後覺得麻煩自己假裝顧一辭的女朋友去把李詩怡轟走了——李詩怡其人是這樣那樣的，說起來太過臃腫，對張達拉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是達拉呀：所以顧一辭真的渣了夾心糖？

夾心糖？哦，她反應過來。

一朵雪花飄：不是，在她們倆交往期間，夾心糖跑去相親結婚了，結婚後找顧一辭借錢，顧一辭不拒絕，後來下定決心不當ATM姬了，正好遇到我，請我幫她把夾心糖甩開。然後你就知道了。

是達拉呀：啊？？？？？？？？

是達拉呀：啊？

她心想，自己替顧一辭解釋得很清楚了。

是達拉呀：那你咋删了她，是她其他地方騷擾你了？

一朵雪花飄：倒也沒有，大人的事小孩別打聽。

是達拉呀：哦所以夾心糖撒謊咯？

對。

她回複敲過去，張達拉說：那她怎麽不澄清？現在她都讓罵成屎了，你可別早站隊，萬一她心虛，有瞞着你的地方呢？

一朵雪花飄：那也是她的事情，和我沒有太大關系。

張達拉就沒再問別的了，雖然這人看起來踴躍地想要吃瓜，但知道自己嘴裏很難說出更多信息，過了會兒，張達拉說：我把咱倆聊天記錄發出去了。

她蹙起眉頭，張達拉說：我跟朋友說我這裏有一手瓜，要是她沒幹就替她解釋下咯，那個夾心糖居然編故事，好歹也算挺大的姬圈博主了，怎麽這麽low。

吃瓜，自己也成了瓜的當事人，她猛地暈了起來，饑餓造成的眩暈讓她幾乎站不住，扶着桌角頓了會兒。

湊合着吃了點東西，但總不覺得飽。

一朵雪花飄：能删嗎？我不想出來發聲說話，她們的事情她們自己解決。

是達拉呀：有什麽關系？

一朵雪花飄：我很介意，請你删掉。

她的語氣很生硬，要求也很強勢，是達拉呀停留了好一會兒說：好我删了，所以到底是啥情況啊我現在一臉懵，真的。

這些和你有什麽關系？旁人的事，你這樣關心？當事人把內心深處剖白了給你看又如何？你少了這些也不會怎樣，你為什麽抓心撓肺地好奇着別人的事情，着急着給別人下判斷？

她沒有回複，深吸一口氣，生硬地岔開話題：打游戲嗎？

是達拉呀：真的不能說嗎？

她沒有再回複，有種不寒而栗的直覺，對着冷了的炒雞蛋抄起筷子，吞進嘴裏，冷的雞蛋不那麽蓬松，結結實實地落在胃袋裏，像下了一場釘子，伴随着熱水吃得她格外胃痛。

新投稿：疑似“小三“”出來現身說法，錘夾心糖已婚

顧一辭看見了這條消息，即便聊天記錄打了碼，即便投稿說原發的那個人秒删，但她還是從中看出了沈雪柔的頭像模糊的色彩，那個ID的長短恰好夠放得下五個字。

這些只是過于龐大的信息量的其中一環。

李詩怡發了新微博後，她發消息過去，收到一個鮮紅的感嘆號。

她給的機會終于被糟蹋在地上，李詩怡鐵了心地一條道走到黑，要用嘩衆取寵部分真實實際全是虛假的故事來騙取流量騙取錢。

她轉頭聯系了律師，開始溝通，彙報給甲方，整理好自己的所有證據說自己馬上就要開賬號反擊。

然後她高高興興地截圖發給沈雪柔，要向這位斷舍離的老師彙報自己最新的學習進度。

然後收到了第二個感嘆號。

您還不是對方的好友。

畢業的學生看着歡迎校友回家的橫幅卻被保安攔在門外，她從沈雪柔這所學校畢業後就被無情地删除了檔案，是，對方還客套地跟她說下次當然還能聯系，以後常回母校看看——直到她真的跑來聯系她。

開通新賬號的驗證碼發了好幾次她都忘記填進去，兩個嘆號比兩噸還重，她只覺得喘不過氣，手指重逾千斤，擡起半寸都嫌吃力。

為什麽？

是她先删掉對方的延遲報應，也是注定的事——她注定要獨自一個人去解決李詩怡的問題，可沈雪柔怎麽能，連一句招呼都不打，前幾天還允許她找過來，現在就直接讓她滾了蛋。

她沒有勇氣找到沈雪柔的門上去質問。

手指插在發間，搓了好一會兒，竟然也哭不出來，事實還未被消化，她還在一片空白中，情緒沒來得及湧上來，只有胃痛得突然，皺縮着，叫嚣着，提醒她好幾天沒好好吃飯。

冷掉的漢堡吃下去，又吐出來。

賬號名稱和頭像都空着，她想不出一個字，好像真的失戀似的痛苦了片刻，猛地想起些具體的片段。

沈雪柔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她，提醒她了，選擇都是自己做的：她當然可以選擇糾纏不放，對方當然也可以因此真的厭煩她而選擇離開。

早就提醒過她，讓她想好自己的選擇。

而那個存檔的機會已經用過一次了，就用在那麽輕飄飄的事情上，把自己存進了一個萬劫不複的檔案裏。

她是活該的，自找的，咎由自取的。

沈雪柔是理性利落的人，而她是黏糊的鼻涕蟲，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單方面地黏着哭着，對方只是出于幫助她的承諾才沒有立即用紙巾把她捏掉扔進垃圾桶。

她是黏糊的人，從來都不配和人家在一起，連幻想都不配。

都是她的錯。

“那也是她的事情，和我沒有太大關系。”對方的聊天記錄這不是說得明明白白的嗎？

她會做好自己的事情，她學會了。

可是，讓她明白“這是自己的事情”的沈雪柔已經删掉了她，她要向誰訴說自己無處安放的喜悅和自豪，又向誰吐露自己的感激和愛慕。

她為什麽是這麽黏糊的人？

她是不是不該說，給李詩怡最後一次機會？反正，李詩怡也真的沒有珍惜這次機會。

沈雪柔是不是因此覺得自己确實無藥可救才放棄她了呢？還是因為自己太過惡心，聽見對方的事情就開始哭，而人家自己都沒哭只是看着她矯情呢？

可她明明被承認畢業了，為什麽？她迫切地想要找個理由，最後怒火只能朝向李詩怡。

準備好的清晰的陳述和事實截圖碼放在草稿箱，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沈雪柔會關注她的事情嗎？

為了向甲方交代，她發了出去。

預想中自己和李詩怡對峙厮殺有來有回地撕起來的興奮煙消雲散。

只有平靜。

帶了話題，@了對方，閱讀量不太高，甚至沒有人留言。

是，這是沒有什麽曝光的新號。

沒過多久，@是達拉呀\\_2333轉發了她的微博。

是達拉呀\\_2333：轉，原po應該是次本人，說夾心糖出軌，結婚，孩子是丈夫的，借錢七萬塊不還，上網造謠已經找律師走法律途徑了，不知道真假。

但這些顧一辭并沒有第一時間去看，她開了火，從陽臺上剪了幾簇長得很快的蒜苗切了切，切了肉片和小米辣，煮了米飯。

她不喜歡五花肉片，她喜歡肥肉瘦肉分開，肥肉在高溫下皺縮成油渣，瘦肉片滑嫩柔軟，蒜苗的氣味也不夠，但辣椒和泡椒的氣味混在一起，讓她吞進了好幾口米飯。

除了每天像豬一樣琢磨吃的都不長胖之外，沒有任何長處。

她顧一辭，無論是好是爛，都沒有人期待她。

她是寄養在別人家裏的小孩，總是被臨時托付給一些人，沒有人能在身邊長久，總是客氣的，有距離感的，動辄消失的。

她總是一廂情願地成為某個身份，她不是自己父母的子女，不是李詩怡這個女友的愛人，也不是自己愛慕的人的對象。一條鼻涕蟲沒辦法獨自在地上蠕動，她就是想要和什麽人黏膩地混在一起，緊密地從對方确認出自己的身份，生來就是這種，惡心的角色。

所以李詩怡這種寄生生物，和她這種無法獨活的脆弱植株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哪怕被吸幹血，也好過獨自一人——

與身體與經濟上的困頓相比，她最怕的，是心裏過于清醒地意識到，她和誰都沒有什麽情感的關聯。

李詩怡的毒牙吮進了動脈，有時，她确實在這種扭曲的被需要中，飲鸩止渴地緩解了孤獨的症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