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心目

心目

陳廣瑞他們果然沒敢把被揍的事往外傳,為了保全面子硬生生咽了這口怨氣。

嚴曉青的傷也恢複了,她的性格比起之前稍微改變了些,雖然對待學生依舊嚴格負責,但少了責罵多了鼓勵,而且人也比之前愛笑了,上課的時候偶爾還會和大家開個玩笑,課堂氣氛更融洽了。

同辦公室的同事們都驚奇地誇嚴曉青,說她看起來比之前年輕有活力了。嚴曉青總是笑着說,因為我有一群好學生。

特別特別好的學生。

這個周五下午,班裏氣氛格外輕松,因為又到了兩周一次放假休周末的日子。

“明天去看電影嗎?”莊謙悄悄劃着手機,“有部科幻大片上了。”

“去啊!”這種事周景星總是第一個響應,“看完電影再搓頓火鍋,有時間還可以再打個球,完美!老謝,你明天有空沒?”

謝予點頭:“可以。”

家裏餐館的生意越來越好,謝爸謝媽又多雇了幾個服務員,店裏現在已經能周轉開了。

他看向路雪辭:“明天一起去吧?”

“我明天有事,”路雪辭說,“下次吧。”

周景星有點失望:“真有事假有事啊?不會是期中考試快到了,你想在家偷偷學習吧!”

“……這倒不至于。”路雪辭說,“是真的有事。”

“好吧。”周景星撇撇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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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的片子叫《探險者》,熱度很高,每個場次的座位幾乎都預定出去了,莊謙在手機軟件上切換了好幾家影院都是如此。

“早知道該提前訂票。”他皺着眉翻,“市中心的這些影院一個座位都沒了……城南有家星幕影院倒是還有位置,但我沒去過,聽說設備效果差點,屏幕也小。”

“差也差不到哪去吧,”周景星湊過去看了看,“就在這吧,我還挺想看這個電影的。”

“那我訂了啊。”莊謙問謝予。

“幾點的?”

“九點五十,電影倆小時,看完正好去吃飯。”

“那我打個車,”謝予說,“從這過去得二十分鐘。”

三人早上九點出來碰的頭,訂完票打車來到星幕影院已經九點半了。這家影院看起來有些陳舊,大概因為建立的早,又因為地理位置偏僻,客流量少,所以後期沒怎麽翻修。好在裏面的衛生條件還可以,三人取了票,找了處座位坐着等待電影開場。

“我去買爆米花和可樂。”沒零食看電影不過瘾,周景星去前臺買吃的,剛走了沒半分鐘就回來了,手裏空着,一臉急切,“你們猜我在那邊看見誰了!!”

莊謙看他這模樣就猜到了答案:“……路雪辭?”

“對!”周景星說,“他昨天不是說有事嗎,今天怎麽來看電影了?”

說着靈光乍現,“我靠,他是不是和女朋友來約會的!?”

謝予突然站起來。

周景星和莊謙同時看他。

“在哪?”謝予問。

周景星連忙帶路。這家影院人不多,所以周景星能一眼看見路雪辭:“喏,那邊那個不就是……靠,那個和他說話的女的是誰啊?他真是出來約會的!?”

謝予定定地看着前方不遠處的兩道人影。路雪辭穿着牛仔褲和白色外套,氣質休閑,正在和旁邊的女生說話。女生戴着眼鏡,紮馬尾辮,身上穿着橙色的工作服,看起來像影院的工作人員,年齡也比路雪辭大不少,不可能是女朋友。

他無聲地放松了緊繃的神經。

莊謙一臉無語:“周景星你什麽眼神啊?那明顯是工作人員好吧,真服了你。”

“好像是哈。”周景星摸了摸頭,“那也不正常啊,他想看電影為啥自己偷偷來啊,和我們一起多好。”

“他應該不是來看電影的。”謝予說。

“你怎麽知道?”

“他進場沒檢票,而且是那個工作人員帶他進去的。”謝予的視線一直看着前方,“我先不去看電影了,你倆去吧,中午再聯系。”

說完拔腿向檢票口走去。

剩下兩人面面相觑。

“靠,我也不想看了。”周景星好奇的抓耳撓腮,“我想知道我同桌偷偷來這到底為了啥!”

莊謙還能說什麽,一推周景星,“走!”

兩人追到檢票口的時候正好聽見謝予在問檢票員:“不好意思,請問剛才進去的穿白外套的男生看的是哪場電影?他是我同學。”

檢票員擡起頭:“你說路雪辭呀?他是心目影院的講述人,下一場要講《忠犬八公》。”

謝予沒太聽明白:“心目影院?”

“我們這裏有個‘心目影院’,也就是盲人專場影院,是免費給視障人士播放電影的。”檢票員解釋。

周景星更糊塗了:“盲人怎麽看電影啊?”

“所以需要講述人呀。”檢票員笑說,“你們好奇的話可以去體驗一下,往裏走右拐,寫着‘心目專場’的門廳就是。”

謝予道了謝,往場館裏面走去。周景星稀裏糊塗的跟上去,滿腦子的疑問:“我還是沒明白,我以前怎麽沒聽說過有這種影院啊,還有,路雪辭幹嘛要來幹這個?”

肯定是和路潇遙有關。謝予想。他沒有擅自對周景星和莊謙提起路雪辭弟弟的情況,只問:“你倆不去看《探險者》了?”

周景星:“我現在對這個心目影院的興趣更大。”

莊謙:“我也挺好奇的。”

三人達成共識,一頭紮進心目專場影廳。

影廳不大,裏面坐着三十來個觀衆,看其形貌打扮,應該都是盲人。兩三個穿橙色志願服的影院人員在忙碌着,路雪辭赫然站在熒屏前,上身也套了件橙色的志願服,正在調試話筒。

謝予三人悄悄地在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燈光暗下,電影熒屏亮起來,影片開始播放,路雪辭拿起話筒:“故事發生在山城重慶。起伏的青石坡、嘉陵江邊納涼的人群、冒着辣味的廚房,處處充滿了生機勃勃的煙火氣息……”

路雪辭平時話不多,聲音也清淩淩的,但他在解說電影的時候卻細致而耐心,音色也溫和了許多,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場中觀衆們閉着眼,通過電影的音效臺詞和路雪辭的講述描繪來“看”電影,他們的神情随着情節變換而改變,時而微笑,時而沉思,顯然已經完全投入進去。

“這天,陳敬修在坐班車上班的途中撿到了一只中華田園犬,這只小狗膽子很小,鑽進車子底下怎麽也不肯出來。陳敬修從包裏拿出肉幹誘哄它,它聳聳鼻尖,濕漉漉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肉幹,最終忍不住誘惑從車底探出頭,被陳敬修一把抱了出來。”

“好可愛呀!”有個女孩忍不住問,“哥哥,狗狗是什麽顏色的呀?”

“土黃色的。”路雪辭說,“只不過鑽進車底蹭了一身泥,變成小花狗了。”

小女孩笑起來,“太可愛啦!”

路雪辭也笑了笑,目光看着熒屏,将盲人觀衆們無法看到的畫面一一用生動的語言描繪出來:

“陳教授把小狗偷偷帶回了家,但他的妻子不允許他在家裏養狗,教授又是個怕老婆的人,于是悄悄把小狗藏在家裏的閣樓上。小狗不老實,在閣樓裏翻箱倒櫃,還打翻了一盒麻将。陳教授見它嘴裏叼着一個麻将塊,就據此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八筒……”

電影兩個多小時,在這個過程中要不斷的講述,大概要說幾萬字不等。而且要想精準地掌控情節和描述畫面,必須提前做好準備,一部電影至少要看兩三遍,才能在講述時做到細膩流暢。

影片降到尾聲,許多人為八筒的忠誠和等待流了淚。電影結束,場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為這部精彩的影片,也為為他們講述電影的人。

路雪辭的嗓子已經微微啞了,工作人員幫他倒了杯水遞過去:“雪辭,講的太棒了!”

“謝謝。”路雪辭喝水潤了潤嗓。

“哥哥,你講得真好!”電影途中問小狗顏色的那個小女孩也走過來,她的眼球只有霧蒙蒙的白色,還不受控制地不斷翻動,看上去有些吓人,但神色卻純摯可愛,“媽媽說要給我買只導盲犬,我也給它起名叫八筒好不好?”

“好啊。”路雪辭帶着笑意回答,“希望你們成為好朋友。”

“我會的!”女孩沖他揮揮手,牽住身旁同樣看不見的母親,“哥哥再見!”

母女二人牽着手相偕離去。她們走的很慢,臉上卻帶着滿足的笑意。

對于視障人士而言,“看”電影算是一種奢求。他們看不到畫面,只能憑聲音去猜測,一場電影看下來雲裏霧裏,可能連誰是誰都難以分清。但有了這種方式,至少可以讓他們“看”懂一場電影,讓他們知道,自己也有享受生活的權利。

影院的觀衆接連站起,有的拄着盲杖,有的扶着家人的肩膀,讨論着電影情節,有說有笑地退場了。

路潇遙等和哥哥說話的人都走了才走上前去,眼睛紅紅的,顯然也是哭了一場。

路雪辭摸摸他的頭:“要給你買只小狗嗎?”

這個話題他們之前也讨論過幾次。路雪辭覺得路潇遙自己在家太孤單了,雖然每天有專門的老師會去家裏授課,自己放學後也盡可能地陪伴他,但同齡的能在一起玩耍的夥伴卻太少。如果有只小狗陪着,路潇遙應該能更快樂一些。

路潇遙還是有點猶豫,最後搖搖頭:“不要了吧,狗狗如果有一天離開了,我會哭死的。”

路雪辭尊重他的想法,“好,那就不要了。中午在外面吃吧,想吃什麽?”

提到吃的,路潇遙的情緒明顯好起來了:“我想想,我們去吃烤魚吧——”

“不好意思,你們是……?”

工作人員打掃衛生,見後排坐着三個遲遲不離場的男生,忍不住詢問。

路雪辭聽到動靜,扭頭一看,微微一怔。

謝予低低同工作人員解釋了兩句,随後往這邊走過來。

“市中心的影院訂不上位置,我們就到這來了。”謝予對路雪辭說,“沒想到看見了你。”

路潇遙聽出了他的聲音,高興喊:“謝予哥哥!”

“遙遙。”謝予也笑着和他打招呼。

莊謙和周景星也過來了,路雪辭介紹:“這是我弟弟,路潇遙。”

莊謙和周景星明顯都很吃驚,但什麽都沒問,連周景星這麽神經大條的人也沒表現出任何異常,只是十分熱情地和路潇遙打招呼:“弟弟你好啊!我叫周景星,是你哥哥的同桌!”

“你好!”路潇遙見到哥哥的同學明顯很高興,“景星哥哥,謝謝你在學校裏照顧我哥。”

周景星一聽哪裏敢接這話,連連擺手:“不不不,都是你哥照顧我。你哥人可好了,我找他給我講題從來不嫌我煩。”

路潇遙聽別人誇自己哥哥更高興了,對大家道:“我哥的性格其實很好的。他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真的很好很好!”

路潇遙生怕路雪辭這種脾氣在學校裏交不到朋友,于是逮着機會極力地推銷他哥。

“我知道。”還沒等周景星開口贊同,謝予已經認真回答。

路雪辭有多好,他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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