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真相
真相
“溫華嚴看着是個正人君子, 沒想到會對遙遙起那樣的心思!”
“我托他照顧遙遙,可沒讓他這樣照顧!”
“什麽天生情感淡漠,男人的話果然不能信。”
“他倆可是差了十二歲!”
謝予在旁邊聽着,忍不住想笑。
自從得知路潇遙對溫華嚴也有意思, 路雪辭就徹底坐不住了, 仿佛自家白菜被人拱了似的, 拉着謝予暴躁吐槽了快半小時。
路雪辭瞪他:“你笑什麽?”
“沒有。”謝予連忙舉了舉手,“我覺得年齡大點也沒什麽,會疼人啊。”
路雪辭皺眉:“我還沒答應他倆在一塊呢!”
“怎麽, ”謝予打趣, “人家如果兩兩有意, 你還打算棒打鴛鴦啊?”
路雪辭不滿:“溫華嚴的家世太複雜。”
“複雜歸複雜, ”謝予一針見血, “但他能保護遙遙。”
路雪辭不說話了,皺着眉思索了一會兒, “不行,我得找溫華嚴談談。”
路潇遙是他從小看到大的, 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可能把對方随便交到另一個男人手裏。
他必須得了解清楚, 溫華嚴到底是怎麽想的。
今天白天路潇遙帶溫華嚴出去玩了,晚上溫華嚴回賓館, 路潇遙回家, 轉了一圈沒看見路雪辭人影,問:“謝予哥,我哥呢?”
“他晚上臨時有個手術, 加班去了。”謝予面不改色地幫某人扯慌,從廚房裏端出做好的菜, “玩餓了吧?快洗手吃飯。”
“來啦!”路潇遙洗完手在餐桌前坐下,聳了聳鼻子,“好香啊。謝予哥,你的廚藝還是這麽棒!”
“那就多吃點。”謝予給他往碗裏夾菜,閑聊似的,“回來還沒來得及問你呢,在英國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路潇遙吃了口雞翅,笑裏都是狡黠:“你是想問,我哥這些年怎麽樣吧。”
謝予也笑了,坦誠道:“是。”
他很少去問路雪辭那過去的十年,對方也很少主動提及。雖然和溫華嚴的誤會已經解開了,雖然他們現在真心相愛,許下承諾絕對不會再分開,但和平之下始終還藏着一道陳年舊疤,不依不饒地橫在那裏,無法消弭。
那年夏末的那句分手,出國前一晚的傾盆大雨……成了兩人默契的不敢去碰觸的話題。
但不問不代表不想問。謝予看着如今的路雪辭,時常會忍不住好奇,讀高中時他從沒提過自己想學醫,為什麽最終會決定成為一名醫生?
他在十年裏有沒有交新的朋友,有沒有發展新的愛好,口味有沒有新的變化?
在國外的每一天他過得開心嗎?如果不開心,又是因為什麽?
他想了無數個問題卻始終開不了口,好在還有一個路潇遙。
路潇遙顯然明白他的心情,作為對這頓飯的回饋,他大大方方地把所知道的告訴了謝予。
他說他哥在大學裏有多優秀,學院裏人人都知道成績最亮眼的是一個叫路雪辭的華人學生;
他說他哥後來喜歡上了攝影,閑暇時總是挂着相機到處游蕩;
他說他哥畢業後在醫院實習,第一次獨立做手術就特別成功;
他說他哥的追求者自始至終都沒少過,甚至有不少狂熱的男男女女會在放學/下班時尾随他回家……
謝予聽到這裏忍不住了,緊鎖着眉出聲打斷:“這屬于違法!英國警察不管嗎?”
“一次兩次管,多了他們也沒辦法嘛。”路潇遙說,“所以我哥後來專門去學了散打,把意圖對他不軌的一個同事揍掉了兩顆牙後,那些人就收斂多了。”
謝予:“……”
怪不得,雪辭的身材,确實不似上學時那般單薄了……
一頓飯吃了快倆小時,路潇遙最後說的嗓子都有點劈叉了,清了清嗓子道:“嗯,差不多就這些了,再多的細節,以後你自己慢慢問我哥吧。”
今晚收獲頗豐,功勞全在路潇遙。謝予笑說:“明天請你吃頓大餐,想吃什麽菜盡管點。”
“那我就不客氣啦!”
“行,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收拾就好。”謝予看了眼客廳鐘表,“你哥應該也快回來了。”
兩個小時,差不多和溫華嚴聊完了吧?
“謝予哥,我哥真挺不容易的。”路潇遙突然說。
“是啊。”謝予收拾着盤子,以為路潇遙說的是路雪辭加班的事,“但我看他是真心喜歡醫生這份工作的。”
路潇遙:“那你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做一名眼科醫生嗎?”
謝予怔了一下。這個問題在他們最開始談天的時候他就問過,當時路潇遙只含糊說,因為興趣吧?也可能和我有關。
這個答案合情合理,謝予便沒有繼續深究。
此時路潇遙卻舊話重提,謝予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為什麽?”
路潇遙沒有立刻回答,坐在那裏自言自語一般:“我哥多次叮囑我不讓我說,我本來也不打算說。但我覺得如果你真的一輩子都不知道,對我哥來講實在太不公平。”
謝予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心頭突然無端地漫上一股緊張,端着盤子的手無聲地捏緊了。
“我的眼睛是遺傳病,之前一直不知道。”路潇遙輕輕地,“直到高二那年暑假,我哥也失明了。”
端着盤子的手無意識地一松,帶着油污的盤碗落地摔了個四分五裂,濺起的菜湯打濕了褲腿鞋襪,謝予卻仿佛完全沒感覺到。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近乎茫然問:“……什麽?”
“視網膜色素變性,我哥查出的病因和我是一模一樣的。”路潇遙低低道,雖然已經過去十年,但每每回憶當初,他心裏還是一陣一陣的難受,“這種病沒法緩解,一開始是夜盲,慢慢發展到完全失明。我哥從出現症狀後不到一個月就完全看不見了,他走得那麽急,是為了去英國找布魯克醫生接受治療。”
“我哥算是很幸運的,治療效果很明顯,眼睛慢慢恢複視力了,前前後後用了大概四年多時間吧。但在剛失明的時候,他是不知道自己能恢複的,因為之前從來沒有完全成功的案例,他是個奇跡。”
“謝予哥,我知道你很愛他,但你可能不知道,他也同樣愛你。”路潇遙說,“當年他和你分手,不是抛棄你去奔向什麽廣闊人生錦繡前程,而是不想讓一大一小兩個瞎子拖累你一輩子。”
“他那麽驕傲的一個人突然變成瞎子,連飯都自己吃不了,是什麽心情?有一次護工不在,他自己站在病房十七樓窗戶那,如果不是我及時進去,我懷疑他可能就跳下去了。”
謝予霍然擡頭,充血混亂的眼底溢滿了惶恐。
路潇遙看不見他神色,繼續說:“後來我爸還停了我的治療費,他為了我一邊治療一邊上學一邊打工掙錢,最後還因為這個被威脅和華嚴哥結婚……那段時間他瘦了快二十斤,我在他身上幾乎摸不到肉了。”
“但即使是這樣他一開始也沒有答應和溫氏的婚事,因為他心裏始終有你。”路潇遙站起來,聲音裏含着微微濕意,“謝予哥,我知道你等他十年等的很苦,但我哥比你更苦。我把這些告訴你完全是出于私心,我想讓你再愛他一點,再疼他一點,把這些年他受得苦,全都補回來。”
路潇遙什麽時候離開回屋的,謝予沒有注意。
他站在一地碎瓷斷瓦上,看着餐廳吊燈把暖光投照在一片狼藉的地板,眼前幾乎有些暈眩,頭腦中一遍遍機械地重複路潇遙剛才說過的話——
“我哥曾經失明過。”
“在高二那年暑假,他的眼睛就不好了。”
路雪辭失明過,路雪辭居然在高二的時候就失明過——為什麽他當時完全沒看出來?為什麽連一點點征兆都——
記憶拉回到十年前,謝予的眼珠突然定住,後背一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真的一點征兆都沒有嗎?
那段時間路雪辭好像總是頻繁的摔倒,他磕破了膝蓋,又磕青了腦袋,他當時還怪他走路太不小心,卻原來……
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看不清楚了嗎?
屋內暖氣充足,謝予卻仿佛墜入冰窖,渾身上下連指尖都泛起一陣陣寒意。記憶并未因時間久遠而變得模糊,甚至有些片段一經回想,連帶着那些未曾上心的細節一齊清晰地湧現在眼前。
路雪辭和他說分手的前一晚,學校下晚自習的時候碰到樓道停電。當時他在人潮人海中摟緊路雪辭,對方分外安靜地靠在他身上,在黑暗中對他說:“謝予,我有點害怕。”
可笑他當時竟以為對方怕是是人多人擠,卻不知對方深陷無邊無際的黑暗裏,身邊可以求助的唯有一個他。
“謝予,我有點害怕。”
他曾于絕望仿徨時本能地向他發出求救,他卻全然沒有意識到他的無助,甚至在分手的時候對對方說,說——
“祝你前途坦蕩,未來光明。”
經年的傷疤終于被徹底揭開,露出比想象中更慘痛驚心的真相來。謝予的五髒六腑像被人拿刀生生攪成了一團,他緩緩彎下腰,整個人像條被潮汐抛上岸邊的魚,感受到了瀕死般的窒息。
……他做了什麽。
他都做了什麽?
他忽視了路雪辭的求救,甚至還成了劊子手,向他喜歡的男孩狠狠刺了一刀。
路雪辭當時該有多疼?
有多疼?
謝予緩緩蹲下,手指用力捏起地上的碎瓷片,皮膚瞬間被鋒利的邊緣刺破,流出令人心驚的鮮紅血跡來。他卻像毫無感覺似的,自虐一般将碎瓷片一塊塊用力捏起,将地上狼藉收拾幹淨,去衛生間打開水龍頭,用冰冷刺骨的水将手上的血跡沖走。
衛生間出來就是卧室。謝予從門外看進漆黑的裏屋,突然想起那天半夜他去陽臺抽煙,回來時正碰見路雪辭摸黑下床去找他,被拖鞋絆得摔倒在地毯上。
他的眼睛其實一直都沒徹底痊愈,他也并非隐瞞的天衣無縫。
只是自己始終深陷在可笑的嫉妒不甘與仇恨裏……一直都沒有發現這赤裸裸的真相罷了。
恍惚間客廳傳來鑰匙開門聲,路雪辭帶着一身冬夜的寒意回來了。聽屋裏沒有動靜,他以為家裏兩個人都休息了,于是小心翼翼換上拖鞋,放輕動作向裏屋走來,然後撞見靜默無聲地杵在卧室門口的謝予。
路雪辭被吓了一跳:“你在這幹什……”
話未說完,他已經看到對方耷拉在身側不斷往下滴血的右手,臉色一下子變白了:“你的手怎麽了!?”
他急匆匆伸手去察看謝予的手,卻被男人猛地摟住,用盡全身力氣死死鎖在懷裏,将臉深深埋進他的脖頸。
“你到底怎麽了?”明顯意識到男人的不對,路雪辭心中更急,掙紮着去推他,“先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突然不動了。
有什麽濕潤的東西一滴滴落在脖頸皮膚上,又癢又燙。
是謝予抱着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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