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求婚
求婚
意識到這個事實後, 路雪辭的心髒霎時揪起來。
他向來敏銳,結合對方的狀态很快有了猜測:
“……你知道了?”他低聲問,“遙遙告訴你了?”
謝予緩緩擡頭,眼球裏布滿紅血絲, 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路雪辭心裏嘆了口氣, 輕柔地拉住謝予的胳膊, 把他帶到卧室床邊坐下:“等我一會兒。”
去搬來醫療箱,路雪辭打開亮燈,先細細檢查了一下謝予的手。傷得主要是右手, 手指和手掌上不規律地分布着五六道被利器割破的口子, 一直在流血, 所幸沒有刺入雜物碎片。
路雪辭看得一陣難受, 心疼帶着怒氣自胸口湧上來:“你這是幹什麽, 自殘啊?”
謝予不言,只用通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許久後沙啞着聲音問:“你恨過我嗎?”
路雪辭顧不上理他,只蹙着眉手腳麻利地給他的手消毒, 然後止血包紮。
“分手的時候你那麽難過,我卻對你說那種話。”謝予執拗地盯着他, “你曾經那麽痛苦,我卻什麽都不知道。”
“路雪辭, 你該恨我。”他紅着眼, “我不配說愛你。”
“不配愛我?”路雪辭纏好繃帶,冷冷看他,“那你對我是什麽, 愧疚?憐憫?”
謝予搖頭,還想說什麽, 被路雪辭打斷:“我不需要你的愧疚,你也完全沒必要愧疚。當年的事是我故意瞞着你,和你沒關系。”
他不是在為謝予開脫,只是陳述事實。那時他以為自己的眼睛好不了了,所以故意把話說的那麽絕。對于不知道真相的謝予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或許他們誰都沒錯,要怪只怪天意弄人。
謝予的神色卻沒有任何放松。他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徹底擊潰了,整個人充滿了絕望和自厭情緒,方才的失血又讓他臉色發白,看上去哪還像那個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年輕總裁,簡直像個備受打擊、失魂落魄的小可憐。
路雪辭本來還氣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一看他這幅模樣,心口瞬時軟化下來了。
“那你想怎麽樣,”他摸了摸對方冰涼的臉頰,“和我分手?”
謝予條件反射般一把攥住路雪辭的手,發紅的眼底湧上慌亂:“不分手,我不分手。”
路雪辭輕柔地掰開他的手,這個場景一下子讓謝予回到十年前路雪辭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掰開的時候。他徹底慌了,連聲音都開始發顫:“雪辭,你別不要我。”
“傻子,剛給你包好,再使勁又要出血了!”路雪辭拍拍他裹滿繃帶的右手,“快放松!”
謝予放松右手,仰頭祈求地看着他。
路雪辭嘆了口氣,主動伸手擁住男人,像抱住一只生怕被主人抛棄的大狗狗:“我哪裏有說不要你?”
謝予緊緊擁住他,像擁住一件失而複得的寶貝:“對不……”
“不許說了。”路雪辭在他腰間掐了一把,“不許說這三個字。”
謝予不說了。路雪辭對他越好,他心中的愧疚和痛苦就越發沉重。
路雪辭曾說他是他的哆啦A予,可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
他卻不在他的身旁。
一想到這個事實,他的體內就仿佛被打了一管毒素,五髒六腑都疼的縮成一團。
“你現在在了。”
謝予身體微微一顫。
仿佛洞察了他在想什麽似的,路雪辭說:“那時候你沒有陪着我,可是你現在在了,以後也會一直在,是不是?”
謝予低頭,深深看着他的眼睛。
“我曾經以為自己再也看不見了,可老天爺是眷顧我的,你看我現在好好的,甚至還能幫別人治眼睛。”路雪辭微笑着,真心道,“最難的時候已經過來了……我很幸運能再看見,也很幸運能和你重新開始。”
“我們都痛過,但過去的就讓它們過去,好不好?”路雪辭溫柔地撫摸着謝予的側臉,告訴他,“謝予,我想和你一起往前走。”
謝予望着他,終于點了點頭。
他們就這樣安靜地擁抱着,像冬日裏彼此取暖的動物,靜靜聽卧室裏鐘表滴答聲。
許久後,謝予的聲音低低響起:“你現在,晚上還是看不見是嗎?”
路雪辭沒再否認,誠實回答:“夜盲還是比較嚴重,不過除了晚上不能開車,也不太影響什麽。”
謝予注視着他,滿眼都是心疼:“之前晚上做噩夢,也和這個有關嗎?”
“……嗯。”
“夢見了什麽?”
路雪辭不想說,但知道如果刻意瞞着,謝予更要胡思亂想,于是說:“……夢見我們在玩贏戒指的那個游戲。我蒙着眼往後倒,但身後沒有你。”
謝予心髒一緊,無聲地把他摟緊了。
“以後我會在。”他啞聲說,“我會一直在。”
“我知道。”路雪辭笑着,“你已經接住我啦。”
謝予溫熱的唇落在他的眼睛上,很珍惜地吻了吻。
“看不見的時候,眼睛會痛嗎?”
“不會。”
“害怕嗎?”
“嗯……談不上害怕,只是不喜歡那種感覺,好像對周圍一切都失去掌控了。”路雪辭說,“但後來學會和現實和解了,也有了很多事情要做,就顧不上胡思亂想了。”
“遙遙說……”謝予頓了一下,小心而艱難地問了出來,“你想過跳樓,是嗎?”
路雪辭在心裏罵了路潇遙一頓,怨這孩子口無遮攔什麽都說:“沒有。”
他看了看謝予疼痛隐忍的神色,認真解釋:“真的沒有。雖然有一瞬間被情緒控制了,但理智還是在的。死很容易,活着才難,而且活着才能看到希望。我不傻,也沒有那麽懦弱。”
“我知道。”謝予沉聲,“你一直很堅強。”
如果換成他失明,他能做到路雪辭這種程度嗎?
謝予不敢肯定,因此愈發地佩服自己的愛人。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很多,從一開始的疼痛難忍到慢慢趨向平和。傷痕或許沒有那麽輕易被徹底撫平,但正如路雪辭所說,他們已經足夠幸運,因為能夠重新開始。
他們缺席了彼此的十年,但不要緊,往後的一生,他們會手牽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
路雪辭發現自從把所有事情坦白後,謝予就愈發黏他了——事實上自兩人重逢後,謝予除了工作其他時間都在纏着他,但現在的情況簡直是變本加厲——在家裏時不是要摟着就是要抱着,還時常喜歡吻他的眼睛,害得他好幾次上班都被同事問是不是晚上沒休息好,眼皮瞧着怎麽有點腫?
路雪辭對此無奈又縱容,基本就随他去了。
溫華嚴在國內待了四天就先回去了,眼看着馬上就到大年三十,路家兄弟已決定好跟謝予回家過年,溫華嚴自知作為外人不适合上門,于是先回英國,等路潇遙過完年想回去的時候再來接他。
“對了,”人走了謝予才想起這茬來,“那天你和溫華嚴聊得怎麽樣?”
“還好吧,徹底說開了。”路雪辭道,“我說他怎麽突然跟着遙遙回來,原來也打算給我說這事呢。”
溫華嚴的态度的确十分誠懇,開門見山的告訴路雪辭:
“我是真心喜歡遙遙。如果他願意和我在一起,我會為他舉辦一場最盛大的婚禮,他将是堂堂正正的溫夫人。”
路雪辭:“……”
好家夥,你已經想到結婚去了?
不過路雪辭對這個答複是滿意的。他當然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被人傾心對待。當初他和溫華嚴“假結婚”只請了溫氏最親近的家人朋友,媒體對外的報道又是封鎖的,大衆并不知道溫華嚴結婚的消息。
他承諾會舉辦一場最盛大的婚禮,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讓所有人知道他溫華嚴的伴侶是路潇遙。
路雪辭又問:“你不介意他的眼睛嗎?”
路潇遙的眼睛也許會繼續變好,也許永遠停在目前的狀态,這是布魯克醫生都無法保證的事。
溫華嚴:“我會是他的眼睛。”
路雪辭點了點頭。他沒有別的問題了,這兩個承諾已經足夠。
大年三十那天,謝予開車帶着路氏兄弟一起回爸媽家。他早就給父母換了更大更好的房子,只是自己平時工作太忙,沒有和他們住在一起。
謝予體諒爸媽操勞半生太過辛苦,多次告訴他們後半輩子不用再操心,只需要到處旅旅游、吃吃玩玩享受日子就好。但老兩口都不是能過富貴日子的,在家被兒子養了半年哪哪都不得勁,無聊得快要發黴,于是一拍即合又開了家菜館,重新紅紅火火地忙起了生意。
謝予見他爸媽高興,也就無奈随他們去了。
回家前路雪辭心裏有點忐忑:“你爸媽知道咱倆的事嗎?”
“知道。”謝予從背後摟着他,“前幾年我爸媽催婚,我說別催了,我非你不娶。”
路雪辭:“……”
他吓死了,轉過身瞪着謝予:“你真這麽說!?”
謝予看着他受驚的模樣笑了:“原話不是這樣的,但意思差不多吧。”
他想了想,他當時說的應該是“我心裏有人了,除了他,誰也不要。”
謝予當年和路雪辭在一起後就打算過,等高考結束就把他們的關系告訴父母。可惜他們在那之前就分手了,他也就沒再特意坦白過他和路雪辭的關系。
但知子莫若母,謝予在路雪辭出國後大病一場,後來更是性情大變,做母親的縱使不問,心裏又怎會沒有答案?
路雪辭有些忐忑。他當年把謝予傷得不輕,怕謝家父母對他心存芥蒂。
“別瞎想。”謝予握住他的手,“我已經把後來的事都告訴他們了。他們心疼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怪你。”
的确是這樣,如果說唐玉潤和謝金陽一開始還為自家兒子被抛棄憤憤不平,但自打從謝予那知道真相後,那些不平就全化成對路雪辭潮水般的憐惜了。
“來啦?快進來快進來,外面冷不冷啊?”
門一開,唐玉潤熱情的笑臉和招呼立刻把路雪辭的記憶拉回十年前——他和路潇遙大年三十無家可歸那一次,唐玉潤就是這樣用溫暖的手将他們牽進了謝家大門。
時移事遷,路雪辭不免有些緊張:“阿姨好。”
相比之下路潇遙比他大方多了,亮堂着嗓門道:“阿姨好,好久不見啦!”
“哎呦喲,這是遙遙嗎,都快認不出來了!”唐玉潤驚喜地拉過路潇遙,又仔仔細細地打量着路雪辭,滿含笑意道,“你們哥倆不愧是親兄弟,都越長越俊啦!”
謝金陽在廚房忙活,聽見動靜探出頭來,很熟稔地招呼:“來了!先坐下喝杯水暖暖,有什麽想吃的盡管說,叔叔給你們做!”
謝家爺爺奶奶、二叔二嬸和堂妹謝冰燕也都過來過年了。十年過去,謝爺爺謝奶奶除了腿腳不似當年靈便,其他地方竟沒有太大變化,尤其記憶力還十分地好,看到路家兄弟就笑眯眯說:“遙遙和小辭都長這麽大啦!”
二叔二嬸依舊笑得腼腆,謝冰燕已經長成了大姑娘,現在在一所不錯的大學讀美術系,看見路雪辭眼睛直發亮:“雪辭哥,你真的越來越帥了,簡直像漫畫裏走出來的美男!”然後湊到他耳邊低聲笑,“我哥好福氣!”
路雪辭來時的那點緊張已經消弭得無影無蹤,胸口一片暖洋洋的,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謝予笑着沖路雪辭眨了下眼,放下大盒小盒的年禮,脫下大衣鑽進廚房給父親幫忙。同樣想去幫忙的路雪辭和路潇遙被唐雨潤按在沙發上,一人塞了一捧砂糖橘,興致勃勃說:“我活了五十多歲還沒出過國呢,英國有什麽好玩的,快給我們講講!”
她沒有回避這個話題,卻也沒有提起任何惹人傷心的事。路雪辭和路潇遙于是帶着笑,撿着國外有趣的見聞和經歷講起來。老老少少聽的聚精會神,滿臉神往,謝奶奶說:“哎呀,聽小辭說的,我也想去外國玩玩了!”
謝予從廚房出來正好聽見,把一盤紅燒魚放在餐桌上,笑道:“這還不容易,等初七人家上班我就去給你和爺爺辦護照。”
唐玉潤:“臭小子,還有我呢?”
“能落下你嗎,自然是都去。”謝予說,“還有叔嬸兒和冰燕,提前把家裏事情安排好,等過完年咱們就去英國旅游。”
路雪辭笑着:“我負責當導游。”
謝冰燕興奮地差點蹦起來:”啊啊啊老哥萬歲!”
菜一樣樣地上齊,好酒也擺出來,這是個真正團圓的大年三十,所有人都很開心。謝金陽吆喝着開飯,謝予道:“爸,先等一下,吃飯前我有件事要說。”
大家都安靜下來看他。
“今天難得的團圓,正好趁着人齊,幫我做個見證。”
路雪辭聽着,心髒突然撲通撲通加速躍動起來。
謝予看着他,從褲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走到路雪辭跟前,單膝跪下了。
謝冰燕激動得尖叫一聲,被她媽猛地攥住手,緊張道:“噓!”
其他人也都沒料到這個場面,一個個看看謝予看看路雪辭,齊齊屏住了呼吸。
路雪辭更是緊張的什麽都忘了,就那麽傻愣愣地坐在那,看着謝予把盒子打開,露出裏面光芒璀璨的鑽戒。
“十四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你,”謝予單膝跪地,仰頭認真注視着面前的青年,“然後……一見鐘情。”
謝冰燕捂住嘴扼住尖叫,路潇遙激動地咬住拳頭,臉都憋紅了。
“你優秀,堅韌,聰敏,善良,好到我無法用語言形容,好到我時常反思自己有沒有站在你身邊的資格。我知道我不夠好不夠完美,但我還是無法抑制地希望你能愛我,你能一直需要我。”
“路雪辭,我想和你一起去走前方未完的旅程,和你一同分享生命裏一切的美好和明亮,想和你歲歲年年,共至白頭——”謝予問,“你願意嗎?”
路雪辭注視着謝予。
十七歲時他答應和對方在一起,少年眼底仿佛墜入璀璨的流星,流淌着最熾烈真摯的愛意;如今少年早已褪去青澀變得成熟,但唯一不變的,是他望向他的眼神。
穿越光陰,穿越無常,他對他的愛,從來不曾削減半分。
路雪辭眼底微微濕潤,笑着答:“我願意。”
謝冰燕和路潇遙同時瘋狂鼓起了掌,二叔二嬸被帶得一邊笑一邊跟着拍起了雙手;爺爺奶奶也早已知情,布滿皺紋的臉上笑得只剩下眼縫;謝金陽長長松了口氣,似乎欣慰兒子終于得償所願,唐玉潤則紅了眼,一邊抿着嘴笑,一邊低下頭悄悄拿紙巾用力按在眼眶上。
謝予也笑了,眼底似有水光。他從盒子裏拿出戒指,站起來,拉過路雪辭的左手。
路雪辭左手無名指還帶着原先那枚戒指,大家看了都笑,謝冰燕喊:“哥,知道你有錢,那也用不着給嫂子戴倆戒指吧?”
謝予面不改色地把新鑽戒給路雪辭戴上了:“多戴一個好,多戴一個套的牢。”
大家又齊齊大笑,路雪辭紅着臉瞪他,小聲埋怨:“套什麽套,我又沒有要跑。”
外面不知是哪家哪戶應景地放起了鞭炮,電視機裏春晚節目開始,主持人盛裝出場,笑容滿面地給大家拜年:
“過年好!”
過年好,從此每年都似今日,花好月圓人長久,情深不渝共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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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