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幻境（一）

第33章 幻境（一）

“媽媽——”

朦朦胧胧的聲音傳來，霍祁睜開了眼睛。

畫着雲朵圖案的天花板，一張黃色卡通大床擺在中間，地上鋪着柔軟的地毯。占了半面牆的落地窗被突兀的鐵片全部封起，旁邊擺着一張藤木吊籃椅，這是一間以藍色和黃色為主調的兒童房。

下一刻，房門被推開，一個小小的身影風風火火跑進來，踢掉鞋子一下撲到被子上。

霍祁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床上的小孩左右翻滾，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蛄蛹。接着才坐起身。

面對面對視的那一瞬間，兩人都同時睜大了眼。

霍祁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正見到兒童林致與的時候，還是難免有些驚訝，剛剛還被他用膝蓋鎖着的人，現在等比例縮小，又出現在了他面前。

非常形象的，林致與臉上能長大的孔全部放大，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幾秒後，他閉上眼睛，藕節似的手臂抱着枕頭，翻身躲進被子裏，嘴裏出現稚嫩的童聲：“媽媽——”

霍祁只來得及說一句：“別……”

屋外傳來“噔噔噔”的上樓聲，房門又被打開。

一個面容溫和，身材修長的年輕女性急匆匆走進來，可能是因為太着急，她的鞋只換了一半，一只腳穿着拖鞋，另一只穿着黑色皮革靴。未換鞋的腳踩在地毯上時，留下紅色與黑色混合起來的形成的奇怪腳印。

“崽崽，怎麽了？”

林母直奔鼓起的床鋪，把林致與從被窩裏挖出來，柔聲問。

林致與撲進林母懷裏，指着牆角的霍祁說：“有壞人。”

霍祁的心一下子提起，開口解釋：“我不是——”

“沒有啊。”林母先他一步開口，走過來檢查了兩圈後，又回到床上抱住林致與，似水的眼眸細致觀察孩子的臉色，然後把額頭貼上去感受了一下體溫，“是不是今天出門吓到了，就不該聽你爸的讓你也出去……沒事的，媽媽在這裏。”

霍祁愣了一下，往外走了兩步。

看不見我嗎？

林致與瞬間張大嘴，看着又要爆發出哭聲，吓得霍祁趕緊退回去。

“就在那裏……他出來了。”黏黏糊糊，有些委屈的聲音。

“不怕不怕，媽媽在，媽媽把壞蛋全都趕跑。”

林母撫着林致與的背，輕輕哄着，再拉起被子和他一起躺好。不一會兒，蜷着手腳的小孩就被她哄睡着了。

保持這個姿勢幾分鐘，确認林致與睡熟了之後，林母輕手輕腳下了床，關上房門出去了。

聽着林致與平穩的呼吸聲，霍祁掙紮許久，還是冒着再次惹哭小孩的風險走到床邊。

林致與還保持着剛剛的姿勢，手裏抱着被林母塞進來代替自己的枕頭。此時沉沉睡去的他與适才的模樣大不相同，這才讓霍祁有了一種這真的是林致與的感覺。

盯着他看了許久，被某種不知名的沖動驅使着，霍祁伸出手，兩指輕攏，想要捏一捏那鼓起的粉嫩臉頰——

卻只是從中穿過，沒觸碰到任何東西。

啊……原來碰不到嗎……

手腕在空中停滞片刻，終是遺憾地被收起。

垂眸沉思片刻，霍祁轉身走向房門，像是推了一層空氣，門沒有絲毫晃動，但他直接穿透屏障，到了屋外。

底下傳來刻意壓低的交流聲。

林母微蹙着眉，和沙發上的另一個男人抱怨着：“都怪你，小與被吓得不輕呢，剛剛還說在屋子裏見到壞人了。下次不許帶他出去了，萬一發燒了可怎麽辦，現在這情況到哪去找醫生。”

林父耷拉着眉眼聽訓，不為自己辯解什麽。

絮絮叨叨說了許久後，林母瞥他一眼：“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霍祁站在沙發後，沉默地聽着他們的交流，他發現此時林致與的長相比較像他的父親，而長大後進到基地裏的林致與，卻要更精致，更像他的母親了。

霍祁繼續往外走，到大門處，只探個頭出去。動作之詭異讓人無端端想起某只腦子不正常的狼。

如果有另外一個人能看見他，就會發現一個沒有身體的頭顱懸浮在半空。可惜唯一能看見他的人此時正在睡夢裏，他倒也樂得自在。

街上人煙稀少，有幾棟房屋的大門搖搖欲墜，透明的玻璃染上血紅，路邊的樹木全部消失，有的看得出來是人為斬斷的，而有的則只剩了地上的一個巨洞，像是原本紮根在其中的生物自己站起來離開了原地——霍祁有印象，這是基地建成前的混亂時期，人們還沒分化，離形成新的秩序也還有一段時間。

對時間有了大致的概念了，他不再細想那段沉重而悲傷的混亂日子，轉頭上樓守着林致與。

他輕車熟路地破牆而入，本想再看看林致與的睡顏，卻很快對上了一雙睜着的眼睛。

——林致與已經醒了。

霍祁頓在原地，停滞的腳步不知道還該不該往前。

“你是誰？”林致與黑白分明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依舊是非常稚嫩的童聲，但好像已經比剛才沉穩了不少。

“我是……”霍祁停頓了一下，他走到床邊，蹲下身讓林致與能夠平視自己，然後緩着聲線，鄭重開口：“我是來守護你的人。”

出乎意料，林致與呵呵笑了一下，然後非常大方地說：“媽媽會保護我，我不需要你，你去保護需要保護的人好了。”

霍祁問：“那你知道誰需要保護嗎？”

好像是被問住了，林致與小小的眉毛拱成一個八字，但馬上又松開：“啊我想到了，我們幼兒園裏有一個人很可憐。”

霍祁莫名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耐心地問：“有多可憐？”

林致與鼓着臉頰，嘟嘟囔囔地說：“他好像沒有自己的玩具可以玩，想送我禮物都只能送給我女孩子的裙子。”

霍祁：“……”

這人……聽起來好像是我？

他不再自取其辱地追問那人是誰，而是岔開話題，故作委屈地說：“但是只有你能看見我，離開了你我就會變得好孤單。”

不等林致與開口，他繼續說：“那你來當我的守護神好不好？”

“啊？”

林致與小小的腦袋轉不過那麽多彎，他沒想明白為什麽又變成自己保護他了。

但在眼前這個體型比自己大了好幾倍的人不依不饒地請求下，小男子漢林致與還是同意了他的請求。

“那……那好吧。”

霍祁覺得自己小時候雖然混，但是眼光還是非常不錯的。不管是小林致與還是大林致與，那都是讓人越看越喜歡。

作為新鮮上任的守護神，林致與非常負責，他四肢并用，爬下床為霍祁播放了自己最喜歡的動畫片——《海綿寶寶》。

不過霍祁是誰？

身經百戰的頭號哨兵，戰場上的鐵血殺手！

他怎麽可能被這種小孩子的東西吸引？

霍祁不為所動，林致與就爬到床上站着，短短的四肢伸直，用水汪汪的眼睛催促他。

好吧那稍微就看一下。

霍祁是一個非常體貼的哨兵，不會讓一個興致勃勃的孩子失望的，更何況這是林致與。

電視屏幕不斷變化顏色，照射到他臉上。電視這種東西對于科技倒退時代的霍祁來說，算是時間意義上的古董，現實意義上的未來科技。

他看着屏幕裏的黃色海綿用誇張的笑容煎好一個個漢堡，一不留神就看到了天黑。

此時，樓下卻傳來震耳的敲門聲。

霍祁收斂了笑容，穿牆來到客廳。

林父貼在門上，觀望了好一會兒後出聲問：“什麽人？做什麽來的。”

外面傳來虛弱的人聲：“我們沒有惡意，只是家被毀了，我們找不到地方容身，現在是在是太餓了，求求好心人收留一下我們。”

“讓我看看。”

林父讓開身子，讓林母湊過來。

“哎呀，還有小孩子，看着才十來歲。好像說的是真的，餓得臉都凹下去了。”

林母輕聲感嘆，和林父對視一會兒後，打開了門。

門外蹒跚走進來三個人。

霍祁心裏一驚，控制不住地死死抓緊了一旁的樓梯扶手，卻又立刻被穿過，只虛虛握着。

剛剛和林致與待在一起的喜悅心情一下子全然消失，忽然間，一塊巨石壓在了他的心口，他忍不住開始猜測接下來的變故。

是因為這件事嗎……讓那樣活潑的林致與消失了……

三個人都是一副虛弱得不行的樣子，走在最後邊的是一個少年。

雖然臉上的傷疤還沒出現，臉上還憑空少了十幾年歲月，霍祁還是一眼認出了這是誰。他想他永遠不會忘。

——那只獨眼醜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