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随着江景淮的記憶如浮萍般一一攤開，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四處崩裂的火光中好像站着一個人。那個人手舉着随意裝訂的書，捧在手中，坐在床上，正一字一句地看着。周遭很是安靜，只有翻動紙張的嘩嘩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

進來的是一位中年軍官，他留着濃密的胡子，高鼻深目，有着蔚藍色的眼眸，他端着一碗湯。

“江景淮，你餓不餓？”那位中年軍官問道，随後慢慢地走過來，将湯碗和餐具擺在一塵不染的桌子上，“不餓也沒關系，盡量吃點——我知道最近的一些事情對你來說是一種隐形的傷害。我也為那些逝去的人、事、物感到惋惜和悲哀，但我只想讓你的內心別再繼續封閉。”

年少的江景淮放下随意裝訂的書，站起來，向他走過去：“我一直這樣很久了，但您也要知道——一個人的性格很難改變。”他突然笑了出來，然後慢慢地說道，“若是改變了，我還有點不習慣。謝謝您的好意，但我做不到。”

那位中年軍官有些無可奈何，便搖搖頭，走出了房門。

“瘋眼”一直看着江景淮，直到江景淮擡起頭，才裝模做樣地吹起了小曲。江景淮就這樣繼續看着“瘋眼”，一陣風參雜着血腥味緩緩地吹過，他不由地皺了皺眉頭——他總覺得“瘋眼”對他來說是個十分特殊的存在。

“瘋眼”本是個才華橫溢、飽讀詩書富有文學素養的人；也是個曾經是中央軍總部基地的軍人，是江景淮的長輩，卻有朝一日地挖去了眼睛，只能瘋瘋癫癫、茍延殘喘地度過他的下半生，到最後，只剩下一身風霜、兩鬓斑白。

“你為什麽要叫自己為‘瘋眼‘？你完全可以沿用你以前的名字。”江景淮有些愧疚地低了下頭。

“瘋眼”只是擡起手，拿起自己的水壺，裏面的水不知道存放了幾天，估計早就滋生細菌了，倒灌進嘴中。喝罷，用自己肮髒的雙手擦了擦自己龜裂的嘴唇。緊接着，是肆無忌憚地荒唐大笑，一聲又一聲編織在一起，在E區空曠地大地上回蕩，伴随着荒原的風，笑聲顯得格外凄涼、蒼白無力，像是在笑自己，也像是在笑這個時代和這個時代中存在着的扭曲的人性。

“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呢？”“瘋眼”将笑聲收起，一秒變為了嚴肅的神态，“你對我的身世有疑問，可你看看滿身疤痕的你自己，在災難面前是那麽軟弱無力。你可惜我如果不被挖去那只眼睛，我會不會和現在不一樣，會不會過得更好，更加無憂無慮。但你想想你自己，要是你不被親生父母抛棄，不被‘德拉塔‘和陳蓉撿走，不被施加那些變态的’醫療‘手段，你會不會比現在更上一層樓？”

江景淮又擦亮一只火柴，緊接着，又将它熄滅。聽完“瘋眼”的那些話，那種久違的自卑感湧上心頭，他喘了口氣，擡起頭，看着“瘋眼”：“可我不是你，我和你不一樣。我的身世、過往都是我身上不願解開的傷疤，他會跟随我一生。”

“瘋眼”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想碰一下江景淮的頭發。江景淮看在眼裏，并沒有就此躲閃。因為在他眼前，這位代號為“瘋眼”的老者對于他來說，總有一種若近若離的親切感。但“瘋眼”卻在離江景淮的頭發還有幾厘米遠的時候，停住了緩緩移動的雙手，然後漸漸地放下手。

随後，“瘋眼”尴尬地苦笑了一番，撇撇嘴：“時候不早了，你們也該休息休息了，累了一天了。”說罷，看了看旁邊已經昏昏欲睡的瑅浔。

瑅浔緊緊地抱着江景淮的手槍，他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令他意識有些昏沉，昏昏欲睡的感覺席遍他的全身。對于好幾天高幅度的幾起事件，讓他的神經高度集中、高度緊張，只要一有長久的休息時間，他就會感覺到渾身疲憊，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在空中搖搖晃晃地飄搖着。

江景淮低下頭，凝眸望着他。這時，熟睡着的瑅浔突然打了個噴嚏，然後繼續睡着了。這些舉動，江景淮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他将自己的外衣摘下來，蓋在了瑅浔的身上，又情不自禁地攥住瑅浔發冷的手，一臉憐惜地看着他。但江景淮又擔心瑅浔是不是還是會冷，便将他抱起來，讓瑅浔靠在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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瑅浔好像突然找到了一種依靠，便翻過身也緊緊地攥住江景淮的手，然後心滿意足地笑了笑。江景淮沉默地看着瑅浔，又看了看被緊握着的手，讓他的心猛然一顫——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看着瑅浔睡覺了。

“瘋眼”哈哈大笑，對江景淮說道：“我看你也是累了，要不你也睡一會？E區安全系統很高的。”

江景淮搖搖頭，看着“瘋眼”，一字一句地說道：“不，我是中央軍總部基地的人，我的職責就是帶領着軍隊保護你們這些居民。”他對“瘋眼”點點頭，替他将行李裏破爛不堪的棉被拿過來，罩在“瘋眼”的身上，“睡吧，您老人家也怪累的。”

“瘋眼”伸了伸懶腰，便躺下來了，他揉了揉疲憊的雙眼：“原明天是個安全的一天。”他又想到什麽，睜開眼睛，對江景淮說道，“你也挺累的，不必硬撐。”

——江景淮點了點頭，便伴着火光，守護着兩個熟睡的人乃至全人類。

江景淮再一次低眉順目地看着瑅浔，荒原中的風又一次拂過瑅浔的溫香豔玉的臉頰，吹動他烏黑的頭發。瑅浔的眉毛上落上一個小灰塵，江景淮小心翼翼地将它拂去，然後看着瑅浔安靜的睡顏和那張紅潤的唇——竟然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沖動！

江景淮的喉結動了動，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将拇指按在瑅浔的紅潤柔軟的唇上，托着他的下巴。瑅浔并沒有被這種舉動給驚醒，可能是太累了，就繼續睡過去了。江景淮環顧四周，見居民該休息的休息，該娛樂的娛樂，并沒有注意到江景淮的一舉一動，他的那顆跳動的心，仍在急促地運作着。

他張開嘴，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拇指，然後猶猶豫豫地将拇指慢慢地從瑅浔的唇上拿開。他的嘴随着拇指的推移，而漸漸地往下包住。瑅浔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但始終沒有醒來，但他能感覺到一個溫熱的東西含住他的嘴唇——而這種毫無反抗的舉動，更是令江景淮有些勇敢。

江景淮的一只手懷抱着瑅浔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脖頸，而且力道越來越緊，讓瑅浔有些呼吸困難，不自覺地臉紅了。兩人的唇互相糾纏在一起，舌尖碰着舌尖，溫暖的唾液與唇齒糾纏在一起——這種感覺令江景淮有些意亂情迷。

突然，江景淮意識到不對，便松開了瑅浔。他碰了碰自己的唇邊，還沾着混暖濕潤的黏液，一種羞澀感才上眉頭，便沒臉面地擦幹了唇邊的殘留物。

不知何時，懷裏一陣騷動，瑅浔醒了過來。他伸了伸懶腰，雙手剛好碰到江景淮的下額線，然後收了手。但令瑅浔奇怪的是：他的唇邊有着一絲溫度，溫暖又剛烈；唇角殘留着一絲黏液，他将它蹭了下來；他的襯衫不知怎麽回事，腰肢的部分變得特別淩亂，脖頸上還有幾個指印，紅紅的……

“江景淮……你沒事吧？”瑅浔喘了口氣，睡眼朦胧地說道。

江景淮一時有些木讷出神，他松開懷抱着瑅浔的手，低頭看着他：“沒事……你睡醒了？”

瑅浔看了看自己淩亂的衣服，便恍然大悟：“你——抱着我？一直看我睡覺？”他有些詫異。

江景淮有些羞愧難當地點點頭：“對……對不起……我的錯。”

“你怎麽了？”瑅浔關切地問道，又指了指自己的脖頸，“我的脖頸怎麽了？”

江景淮內心一定後悔極了！他覺得自己像一頭魯莽的豬，在瑅浔的心裏撞來撞去，不由地暗自責備：我這幹的是什麽傻事……

“沒什麽，剛才困了，就特別想抱個東西睡覺。然後，我可能在昏迷中，可能把你給抱着了，也可能誤觸了脖頸……失禮了。”江景淮羞得兩臉通紅，他不願再說話了。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剛才自己的意亂情迷和情不自禁，這次确實有些過分了。但江景淮承認自己對待瑅浔非常不一樣，經過剛才的偷偷的一吻，吻別了朋友和朋友之間的平等關系，吻留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暗戳戳又明晃晃的關系……江景淮将這件莽撞之事藏在心裏，時刻告誡自己永遠不要跟人提起，包括瑅浔。

他知道，自己和瑅浔并不很熟，對方只是讓自己停留在這個時代、這個世界的依靠和希冀，是一個好人，好到可以談心的人。

江景淮自覺這一晚的那些事情，是他自己的過錯。

瑅浔自覺這一晚在他朦胧之時所發生的一切，不像是自己的夢——因為他根本沒做夢！

四周只有篝火稀稀拉拉的聲音，和遠處似有似無的喧嘩聲，可能是人類的，也可能是草木類的，更可能是喪屍類的。

——等等！喪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