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夕陽漸漸沉入地平線,天空喪失了它最後一抹殷紅。随後無際的黑暗席卷而來,宛若黑雲壓城一樣,覆蓋在北部地下城的上空。玻璃窗外,地面上的一切就像蝼蟻一般渺小,卻能依稀看見倒塌的建築、熊熊燃燒的火焰。江景淮看見了遠處的通天塔,像一個巨人,沉寂地立在那裏。

一切都在坍塌,一切都在淪為廢墟,一切都在重生……這就是現在的樣子,充滿着絕望、死亡、施舍的氣息。

江景淮高空俯視着地面,好像偶然想起了一段話,有個人跟他說過:“陽光落下的地方……即是我的故鄉……”但是誰說的呢?江景淮有些忘了。

這時,挂在耳邊的微型通訊器又響了,裏面傳來亞岱爾·庫爾裏斯的聲音:“江景淮上尉,B區的喪屍太過高等,我們怕是支撐不住。“

江景淮微微蹙了一下眉,他有些後悔自己選擇了防禦最高、風險最低的E區,覺得自己去E區控制,簡直就是“錦上添花”,還有可能遭到人們的排斥,畢竟——他江景淮,可是讓人讨厭、作嘔的可怖上尉。

“若是支撐不住了,可選擇讓一部分人自爆,提高攻擊的威力;或者去通天塔增援人力,若這兩種都不行,那就将喪屍都引到E區來。”江景淮按住通訊器,低聲說道。

“不,我已經通天塔申請增援人力,但是通天塔并不同意。上尉,您現在應該快到E區了,若是撐不住,我會考慮引到防禦系統為甲等的E區的。”亞岱爾·庫爾裏斯氣若游絲地說道,他仿佛疲憊到了極點,卻還是抱着一絲希望。

人總是這樣,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為了一件樂意奉承的事情願意付出一切,雖然偏執,卻十分深沉。

另一位人上來,帶着驚恐走上臺階。

他跪下來,向瑅浔和“瘋眼”磕了磕頭,一臉無辜:“我求求你們了,別殺我,別殺我,我沒有感染,我沒有變異!我……我很健康!我很正常!別殺我……”

那人的雙目暗含血色,有些站不穩腳。因為他前面的那幾百個人都已經死在了這把頂級高配的手槍之下了。

瑅浔目光漸漸柔和下來,好像有些于心不忍,他壓下槍口。那人呼出去長長的一口氣,渾身放松下來,随即,兩行淚從通紅的眼睛裏流了出來,他站起來,雙手合十置于胸前,默默地嘀咕:“一切都在變化,我希望偉大的上帝能拯救這顆茍延殘喘的星球和人類。地球花了46億年所培育出來的高等生物,可能會因為所有不經意發生的事情,而徹底亂了腳步。”

瑅浔蹲下來,有些憐惜地看着他。但出于防備,還是沒有拉他起來,只是距離一米的範圍內,低聲地說道:“你走吧……我不知道……你該不該殺——”

話還沒說完,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瘋眼”就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來,氣憤地奪走瑅浔手裏的手槍,盯着那人的腦門。

“瘋眼”壞笑了一聲,大聲地呵斥道:“我最讨厭這種自以為自己很有理論、很有哲學,其實不過是草包子一個。‘金絮在外,敗絮其中。’這些人為什麽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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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準備扣下扳機,這時一滴藍色的液體滴在了他的手上。一瞬間,他的那塊皮膚就被燒成了褐紅色。

在高牆頂端,站着一個人,頭盔和護目鏡遮住了他的半張臉,把他捂得嚴嚴實實的。一身華麗、一塵不染、蒼白冰冷的戰甲,空隙處留着暗藍色的能量,他架着一把能量槍,正在瞄準“瘋眼“。身後的披風向後擺動,輕盈柔軟。

“瘋眼“舉起雙手,跪在了地上。原本握着的手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周遭的人們屏息斂聲,都在默默地看着這場話劇。

“怎麽會是他?”瑅浔聽見“瘋眼”默默地嘀咕了一聲。

卻見那人從高牆上下來,走到離他們很近的地方,将護目鏡環在頭盔上,露出那張冰冷蒼白的臉——那是江景淮。

他看着滿目瘡痍的人群,看着地上堆積如山的屍體和四處流淌着的血液。江景淮的眉目有些猙獰,有些憤怒。江景淮走上前,将掉落的手槍遞給了瑅浔,然後将跪在地上的“瘋眼”,抓住他的領子,将“瘋眼”提起來。

“‘瘋眼’?”江景淮似乎是詢問,又似乎是試探,“是誰允許你用這把手槍來殺人了?”

“瘋眼”眨巴着兩只眼睛,仰着頭,有些喘不上來氣。他已經很老了,經歷過許多世事浮沉,什麽都見過,什麽都不害怕,但這麽多年,“瘋眼”一點沒變,還是害怕那個名為“江景淮”的上尉軍官。

“我只是來執行正義的審判,江景淮上尉,您可別忘了,我以前也曾是中央軍總部基地的人。”

江景淮攥着“瘋眼”衣領的手攥的更緊了,他大聲吼道:“你已經違反了規定,你不再是中央軍總部基地的人了,你不能擅自對居民進行審判、進行死刑、殺戮。”

“有人變異了,我只是用我已經滾瓜爛熟的方式去維護人們的安全。我只是個瘋子,瘋子不是正常人。”“瘋眼”打趣地咧開龜裂的嘴唇,咳出幾口血。鮮紅的血跡濺在江景淮的戰甲上,顯得格外明顯、鮮豔。

“有人變異了,”江景淮噗嗤笑道:“這就是你随便殺人的接口?”他将“瘋眼”狠狠地扔到地上。那一下,震得“瘋眼”渾身酸痛,有着粉身碎骨之感。

“瘋眼”欲說還休,他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江景淮面前,掀開自己雜亂蒼白的頭發。只見,在頭發遮蓋的地方,是一只血肉模糊的雙眼,他冷笑自嘲了一番:“我是個獨眼怪,我是個最不會說真話、人話的瘋子,可我只是瘋子。你還記得這只眼睛嗎?我不知道你現在放在哪裏了,也許它可能早就腐爛了,也許它可能在某個培養皿中,等待着他的主人。”他呲出帶血的牙齒,風吹走牙齒中殘留的的血液,“瘋眼”就看着殘留的血液在空中飄搖,像一個華麗又凄涼的舞曲,“具體我的眼睛現在變成什麽樣了,我不想知道了。江景淮,我的這只眼睛,是你親手挖出來的。但你知道,我失去一只眼睛的痛苦嗎?你是人嗎?人為什麽要那麽殘酷啊!”

江景淮抿了抿嘴,壓下能量槍,置于身側,平靜地看着“瘋眼”。

“我變成了一個走在街上,每個人都要看我兩眼的怪物,我的家人們嫌棄我,我的一切都随着這只眼睛而變得付諸東流。”“瘋眼”努力平複了自己的情緒,有那麽一瞬間,他特別想打江景淮一拳,但他終究是忍住了,“可能對你來說,失去一只眼睛沒什麽,因為那只眼睛不是你的,你無法做到感同身受。就像你頒布的那些‘惡魔’政策一樣,你的任務只是頒布這個政策,而不是去踐行這個政策,你無法做到感同身受。”

江景淮看了一眼在“瘋眼”身後的瑅浔,明明只是短暫的離開,兩人之間卻又好似建立起千丈的鴻溝,不敢觀望,他覺得現在的心情有些五味雜陳。

“江景淮,”“瘋眼”氣若游絲地說道,“我是反對中央獨裁的人,但我卻是當年在中央軍總部基地唯一一個不懼怕你、照顧你、關懷你,唯一一個對你好的人。”

江景淮沒說話,只是沉默地低下頭,重新架起能量槍,對着“瘋眼”。

“你恨我吧……把我恨得死死的,永遠不要再回頭,你要一直走到黑。”“瘋眼”擡起手,閉上眼睛,不知不覺中,他流出了眼淚,淚水浸濕了他滿是皺紋的臉,他的眼淚中飽經風霜、世事滄桑,“殺了我吧……你會變成十惡不赦地殺人魔,和你‘父親’和‘母親’一樣——你會不得好死的。”

“砰——”能量彈劃過寂寥的夜空,像一個顆微小的流星帶着暗藍色的火花。

“抱歉——我可以‘不得好死’,但我不想讓你死。因為我不知道你該殺還是不該殺。”江景淮将能量槍收起來。

瘋眼睜開眼睛,帶着幾分有恃無恐地驚訝,也沒說什麽,只是回過頭看着瑅浔。

江景淮朝瑅浔走去,用手帕将手槍擦了擦。

“辛苦了。”瑅浔對江景淮說道。

江景淮笑了笑,随後朝人群中的一個人個火柴,劃開,火花倒映在江景淮的眼眸中,顯得格外清淨、澄亮。

他回想起自己原來讀過一首詩,就是那個時候,他的父母剛死不久,他就碰到了“瘋眼”。第一眼,“瘋眼”遞給了他一本詩集。

“這是我創作的詩集,你的人生真是不幸啊。”

小時候的他就每日每夜地讀,這本詩集是沒有頁數的,因為“瘋眼”每天空餘時間就會寫上幾篇。有介紹大好河山的,有介紹人文歷史的,還有浪漫抒情的。當時,有一篇詩讓他印象深刻,叫做《□□焚灰》。

如果我不曾看過地獄,

如果我不曾看過天堂,

如果我一直在這個灰色的人間……

有天,我做了個夢:

夢裏看見四周烈火翻湧,上空黑雲襲來,

我看見在黑雲中最黑暗的中心處,有一束金光。

我伸出手觸碰了那束金光,卻沒想到,

——它盡然焚燒成灰燼,有去無回。

我以為我醒了,誰有知道我還在夢裏。

我被困在了這個無限循壞的夢境之中,你應該祝賀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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