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第 14 章
雨後的夜晚,路都特別安靜。路燈依舊照耀着,瑅浔和江景淮走在街上,二人無聲。有時他會看向江景淮,卻見江景淮有些難為情或者懊惱地轉過頭,超過他,走在瑅浔前面。于是,瑅浔就繼續跟上他,江景淮反而越走越快,令瑅浔非常疑惑。
雨後的路面潮濕,雨珠踐踏在瑅浔的鞋子上和江景淮的軍靴上。江景淮倏地停住了腳步,瑅浔也停住了追随他的腳步。路燈的光打在江景淮的鼻梁上,顯得格外兀立高挺,下額線搭配着棱角分明的臉頰,略顯英俊至極。
他嘆了口氣,轉過身,對瑅浔十分懊惱地說道:“對不起。”瑅浔聽完,有那麽一瞬間,整個頭腦裏的神經細胞都僵住了,渾身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擡不起來。瑅浔問道:“江景淮,你到底怎麽了?你到底要幹什麽?”
江景淮一拳捶打在路燈的堅硬的杆子上,他不顧疼痛,就一直無助地捶打着,不斷地喘息着:“我今天對你那樣,對不起,是我沒控制住。”
瑅浔一笑了之,擡手摸摸自己被啃咬的不成樣子的唇邊,尴尬地說道:“沒什麽,不就是一個吻嘛,大老爺們,害羞啥?”雖然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但一想兩個成年男性,這麽做,好像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瑅浔走過去,扶住江景淮,撫摸着江景淮的手背。而江景淮就像一條可憐至極的小狗,死死地環抱住了他,死死地不松手。他擡起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瑅浔單薄的脊背,身體不斷地抽泣:“瑅浔?”
“我在。”瑅浔拍拍江景淮的頭,伸手插進他濃密的頭發中。
“瑅浔,我好累啊!”江景淮抽泣道,“你知道嗎?他們都想殺我,他們都對我有偏見。我好害怕……我該怎麽辦?”
瑅浔撫摸他頭發的手突然一頓,有些驚訝和疑惑:“你是北部地下城最高的掌權者,怎麽會覺得你會被殺掉呢?”他又一頓,接着道,“有我在,你不要害怕任何東西。”
是的,有我在,你就不要害怕任何東西。害怕是一個人在看到一種未知的東西時,心理、精神、神态等都表現出先天性的行為。這不是一種怪病,而是一種常見的現象,而且有藥可治。動物害怕自己的崽被其他動物偷走,然後當吃零食一般地吃掉它,人害怕自己談戀愛,然後鬧別扭,随之而來的便是分手,而生物最害怕的就是——死亡。動物害怕自己被其他動物攻擊而死,人害怕自己會被暗殺,害怕一切可能令自己身亡的事情、東西,但生物的死亡是周而複始,是一種人生常态。
生命到了一定的節點,并定會死亡。于是,這幾年人類苦苦尋找可以令人永葆青春,“返老還童”的東西,這個“東西”可以是提取某種動物或某些動物的顯性基因或隐性基因,也可以是人和人基因的結合體……但目前只發現一種水母,它的生殖細胞會在将要死亡的時候,即使預測死亡,達到生殖細胞的重塑,獲得永生。
而我們只是人類,找到這些“異常體”,那就太稀少了。
江景淮聽完,呼出了一口氣,對着瑅浔的耳邊說了一句唇語。瑅浔沒發現,江景淮便說道:“回家吧。”
“回家?”瑅浔一怔。心道,我的家估計早就在地面消失了,哪有什麽家不家的。而且,就拿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出租房,好像也沒什麽可留戀的。瑅浔“哈哈哈”笑完,便說,“我是真的沒有家。”
“我是讓你住我家。”江景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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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讓我住他家?這不太對吧?瑅浔心懷不軌,卻還是裝作語氣正常地說:“好好好,一切都聽您大上尉的,我……甘、拜、下、風。”
在西北部地下城與北部地下城交彙的城市——蒂薩羅奧卡洲。這裏常年戰火紛飛,為了更好的作戰方針,這裏一直都沒有路燈。每當夜幕降臨,這裏便昏昏暗暗的,所有的店鋪都熄了燈,房屋也都拉上了厚重的呢絨窗簾,路上連人都看不見,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一幢破舊的小屋外面站着一個人。他蒙着面,擡手敲了敲門。但屋內無人回應,那人嘆了口氣,從帆布包裏掏出一封信,放在了門邊。那個人有蹲下來,用手将信推入門縫中,便轉身離開了。
屋內開着一盞燈,“阿萊斯”坐在木制的椅子上望着呢絨窗簾發呆。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她連忙趕到門口,卻見一封陌生的信件,自己從門縫中擠了進來。“阿萊斯”将門打開一道裂縫,往四周環視了一番,并沒有任何人。她松了一口氣,向後退去。
“阿萊斯“感到後脖頸一涼,皮膚好像抵住了一個尖銳的物體,她不敢動彈,緩緩地舉起了雙手。卻見那匕首飛快地繞道她的脖頸前,身後正站着一個人。
“打開那封信。”那人說道。“阿萊斯”不敢動彈,只好作罷。她蹲下來打開了信封。
有個吊墜從信封裏掉落出來,“阿萊斯”好奇,便撿了起來。卻見那個吊墜的圖案似曾相識:兩邊各有黑色的翅膀,兩對翅膀圍在一起,托舉出一雙手。
——是索迪別克斯之印!
“哐當”一聲,吊墜又重新掉落在地上。“阿萊斯”覺得自己重性癫痫症又發作了,大腦嗡嗡生疼,她驚恐地看着那索迪別克斯之印的吊墜,像是看到了某些不可言說的東西。腦海中的記憶在浮光掠影般重現,無數的聲音也在此起彼伏地回響。
“不可能,不可能。”“阿萊斯”捂着自己的臉,渾身顫抖地說,“陳榕……陳榕不是已經死了嗎?她早就死了啊,死在了‘鋼鐵時代’最後的大屠殺和大逃亡。還有——索迪別克斯之印不是早就被銷毀了嗎……為什麽又出現了?”
身後的那個人将後背轉過去,露出了脖子後面的黑色印記——索迪別克斯之印。“什麽又出現了?它一直都在啊!只要我在,它就一定在。”那人譏諷地說道。
“阿萊斯”後怕地坐在了地上,她感覺渾身像灌了鉛一般沉重。那人脖子後面的“索迪別克斯之印”一只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怎麽都揮之不去。“阿萊斯”驚恐地看着他,拿起掉落的匕首,指着那個人。她聲線顫抖,幾乎要哭出來:“你……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摘下面罩,露出了一臉猙獰的表情。但他長得頗為好看,眼尾微微上翹,眉骨突出,瞳孔呈淺栗色,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着點點光芒。如果不是他脖子上印着索迪別克斯之印,很難讓人想象,在這個人的內心,是個十足的壞蛋。
他緩緩地朝“阿萊斯”靠近,最後離她只差幾寸的距離,才悄無聲息地說道:“索迪別克斯。”
“阿萊斯”瞳孔一縮,飛快地踹了他一腳。接着站起來,掏出匕首,打算從他的背後砍他一刀。但索迪別克斯反應極快,側身一閃,躲過了這個攻擊。反手抓住“阿萊斯”的後腰,将她怼在了牆上。
索迪別克斯捋了捋她的頭發,對她耳語道:“我的改造體,你想知道你真實的名字嗎?你知道嗎,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賭注了。‘德拉塔’死了,就你‘阿萊斯’還活着。你和陳榕生前關系很好,而且我——索迪別克斯還在,”他從地上撿起吊墜,親手為“阿萊斯”帶上,随後拇指扣住她的下颔,淺栗色的眼睛好好地端詳她一番,才忙不疊地地開口,“這個吊墜是我親手為你鑄造的,你已經戴上了這個吊墜,那就成為我永久的追随者吧。”
“阿萊斯”像一頭羊羔一樣,縮在了角落裏,她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動彈。索迪別克斯便繼續道:“你現在不用回答我,限你三天時間,第三天我會如約而至地來到這裏。信件在地板上,裏面是組織的詳細內容。”他用唇抵住“阿萊斯”的冰冷的唇,含情脈脈地說道,“你知道的,我最喜歡你了。我愛你,‘阿萊斯’。”
屋內一派燈火通明,江景淮的家就住在中央軍總部基地中,在烏合塔的最高層。擡眼往下望去,便能将底下如蝼蟻般渺小的房屋一覽無餘。江景淮将衣服挂在衣架上,從衣櫃裏拿出浴袍,進了浴室。
他什麽都沒說,瑅浔卻已經心領神會。瑅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下,腳底下是明亮的萬家燈火,對面是個巨大的人工湖,倒映着無數燈光,像是閃爍的星星墜落到深海之中。
浴室中傳來嘩嘩的流水聲,江景淮看着自己的滿身疤痕被水沖的隐隐作痛。晶瑩的水珠漫上疤痕,透明與深褐色的痕跡相互交錯,交相輝映。他閉上眼睛,任憑流水沖過自己的全身,将意識放空,忘記今天在英魂塔的幻境中,弗蘭克·斯圖爾特對他說的話。
江景淮深知自己遭到很多人的厭惡,他從小本就不是被愛的。他知道自己能做到這個“最高掌權者”的位置,全靠“德拉塔”以權壓人,讓他才逐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自己的父親雖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但也不能以偏概全,要是沒有他,自己能活到現在嗎能有自己的這些成就嗎?——不,這些都沒有。可我應該感謝他嗎?——不,我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流淋到眼睛了,還是自己真的流淚了,反正江景淮渾身被水流一沖,好像卸下了那沉甸甸的包袱。
瑅浔坐在旋轉的皮質椅子上,也不知道幹什麽,就把江景淮雜亂的桌子收拾好了。但他拉開抽屜準備把一堆雜七雜八壓根看不懂的資料收進去的時候,他看到裏面藏了一個吊墜。兩個黑色翅膀,中間有一只托舉着的手。瑅浔一怔,将吊墜拿出來,放在手中看了看,在燈光的照耀下,背面的名字顯得格外清晰可見——陳榕。
這時,浴室的門突然拉開了,江景淮濕着頭發從裏面出來,朝他走過來。
“你要喝什麽嗎?”江景淮問道。
瑅浔眨眨眼睛,想了想,說:“有咖啡嗎?”
“嗯。”江景淮背對着他,拿起咖啡粉,為他沖了杯咖啡。但浴袍裸露出來的皮膚上的疤痕隐隐約約能看見,瑅浔皺起了眉頭。“沒有現磨的咖啡了,速溶的咖啡可以嗎?”
瑅浔走上前,站到他身後,按住他的手,把玻璃杯放下。“轉過身。”瑅浔椅子一頓地說道。江景淮猛然一驚,心髒又“怦”地跳的越來越迅速,他緩慢地轉過身,裝作鎮定地看着瑅浔。
瑅浔将浴袍拉開一條縫,看見江景淮起伏着的胸口有許多密密麻麻的疤痕,像是這裏被刀割過,兩側的手臂還有很多紫色的淤青。見江景淮沒有反應,瑅浔便漸漸地把浴袍拉開,露出了江景淮的胸腹。
他小心翼翼地撫摸一道道疤痕和一塊塊淤青,又替他擦過鼻頭上的水珠。眼神中,流露出關切:“很疼吧?”
江景淮一聲不發,就這樣子看着瑅浔,看着瑅浔的一切,頭發、臉頰、眼睛……似乎像把他的一切都盡收眼底、占為己有。“問你呢,疼不疼?”瑅浔又一次說道。
看着這些疤痕,不管是怎麽制造出來的,源自哪裏,瑅浔都會有種感同身受的體驗,那就是——這些疤痕好像都長在他的心口,一刀一刀的,似乎要流血。
江景淮抓起瑅浔的手,按住了自己心髒的位置,小聲地說:“不疼,但你觸碰一下我的心髒,它在疼痛中跳動。”他将瑅浔摟過來,按住他的頭發,令他貼住了自己的下颔,“瑅浔,我不疼。你不用擔心我。你別忘了,我是最高掌權者,我是‘不死之身’。”
瑅浔将手松開,對他說:“江景淮,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江景淮看着他,說:“我也有不好的預感。”
“你會死嗎?”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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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