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瘋眼”跌跌撞撞地從伊甸園的廢墟中走出來。火勢已經褪卻,只剩下嗆人的煙火味、滿天避無可避的灰塵和滿目瘡痍的廢城。
廢城盧西娅伊甸園的存在幾十年的歷史徹底結束,而索迪別克斯與陳榕剪不斷的紐帶也徹底剪斷,還有“鋼鐵時代”遺留下來的那整面充滿冤魂的牆壁和牢籠,也想這鋪天蓋地的煙霧一樣,缥缈、虛無——至此終結。
江景淮艱難地站起身。他的渾身是血,披風被撕扯得不成樣子,手指在風中因為疼痛而顫抖,整個掌心都“淪陷”在不忍直視的皮開肉綻裏。瑅浔擡手将他扶住,挽起他的胳膊。
“伊斯特·奧帕森?”江景淮擡手清理了一下面部的塵灰,眯起眼睛看着面前步履蹒跚的老人——“瘋眼”,“你騙了我好久……我卻相信了你所有的謊言。”
“瘋眼”走進了一些,在離江景淮一點五米遠的位置停住了前進的腳步。他的頭發淩亂,青絲與白發相互糾纏。經過這麽驚魂的一夜,他的皺紋似乎更多、更密集了,眼袋深重,像一只大熊貓。
他幹咳了幾聲,面露疲憊,他憔悴地說道:“伊斯特·奧帕森的已經死了,和索迪別克斯葬在一起,長眠安息在厚土之中。”他擡起頭,看着面前同樣疲憊、滿身是傷口的二人,苦笑了一番,“我叫‘瘋眼’,不必追問我的過去。”
猛烈的風又一次襲來,吹動了“瘋眼”額前的劉海,身後的幾縷紮起來的雜亂長發,也被風吹得亂亂的。在枯黃的面部皮膚之上,江景淮又一次看見了那雙血肉模糊的眼睛——已經被戳爛了。這只陪伴了“瘋眼”前半生的眼睛,也算是葬送在那把鐮刀手中了。
看着那只已經不聚光的雙眼,江景淮有些如鲠在喉。他一步又一步,走的如履薄冰,十分艱難。走到“瘋眼”面前,他張開雙臂,在嘶吼的烈風中,懷抱住面前這位連走一步都顫顫巍巍的老者。
“瘋眼”也擡手包住了他的後背,摩挲了一下這披風,打趣地說道:“你已經扔了很多披風了,死相凄慘。”
江景淮默默地落下一滴淚。他不敢把“瘋眼”抱的太用力,怕這岌岌可危的骨架子散了一地,一發不可收拾。“沒關系,我還有很多。”江景淮将頭埋進“瘋眼”的肩窩裏,“伊斯特·奧帕森,你還記得許多年前,你寫給我的那部詩集嗎?”
“瘋眼”閉眼回憶着,無數吉光片羽在漩渦中飛速旋轉、翻轉,像拼圖一樣,零零散散的局部圖畫,最終融為一體,變成一個不一樣的驚喜。時光又飛逝,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天,江景淮剛初入中央軍總部基地,一切對于他來說都十分陌生。這時,他的目光所及之處,看到了一張極其英俊的臉,不是長得如何驚豔,而是從內到外,都顯露出一種表裏如一的和藹感。
“小魔頭,”那位軍官摸摸他的頭,對他說,“你的人生——可真是不幸啊!”
江景淮低下眉目,本來就生的好看,在燈火的照徹下顯得猶如玉佩一般,格外清透,像是一個初入塵世的“瓷娃娃”。
“喏,”江景淮聞聲擡眼,看到了那名軍官,手上拿了本小冊子。小冊子包裝簡陋,顯然是自己訂裝的,泛黃的紙張疊在一起,宛若秋天的落葉,輕薄、飄逸,“你想要嗎?我自己創作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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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淮剛想拒絕,只見那本小冊子已經塞進他的手裏。他用手摩挲了一下又一下。紙張粗糙,但筆跡硬挺,顯得頗有不服的風骨。“小魔頭,閑暇時間好好閱讀閱讀,畢竟——這是我委婉的日記。”那位軍官笑道,随後一擺手,自顧自地離開了他身旁。
那天晚上,江景淮趴在床上正細細品讀。詩文寫的十分優美,卻不失風度。軍官空閑時間會找他要一下這個小冊子,然後寫一些詩文——有介紹人文歷史的,有介紹祖國大好河山的,也有抒情浪漫的羅曼蒂克風格的詩體。
“這是最後一篇,我快要走了。”那位軍官說道。連“我快要走了”都說的那麽輕盈,尾音微微上翹,顯得格外俏皮——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冷笑話……
江景淮攥住他的手,目光閃躲,頗有戀戀不舍之感:“您要去哪裏?”
那位軍官蹲下身,拍拍江景淮的肩頭。墨綠色的制服因為蹲下來的幅度和動作,出了一點褶皺,锃亮的軍靴卻黑得發亮,兩端的鐵鏈子泠泠作響。“不去那,有些事情,需要我自己去承擔,以後,我不會再每天陪着你了……小魔頭,你記得去競技場每日練習槍法、戰術、實地測驗。”他眼角一彎,笑了起來,笑中帶着淚水,“你很聰明,但也要努力。”
說罷,他推開那扇大門,頭也不回地出去了。門外的人為他戴上泛着冷光的手铐,一只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把槍抵在他的後腦勺上,他低着頭。
“你準備好了嗎?”一個類似于長官一樣的人說道。
那位軍官擡起頭,堅定地說道:“準備好了。”
打頭的那個人将他肩頭上熠熠生輝的軍銜撤掉,好似十分嫌棄地扔到地上。“哐當”一聲脆響,上面的三顆金色的五角星随即掉落在地上,徹底粉碎。他低頭看着摔得雞零狗碎的軍銜,眼中似乎有悲傷劃過,卻短若流星。
“押走。”打頭的那個人攥着手铐,将他領到了黑色的裝甲車中。
江景淮趴在門邊,從門縫中偷偷看外面的情景。見外面人都走了,他這才走出大門,看着滿地細碎的軍銜,有些哽咽,默默地将五角星和布條收了起來。
——他這一收,就收藏了十幾年的光陰。
江景淮回到屋內,打開臺燈,翻到詩集的最後一頁——又是一首新詩,很有可能是他的絕筆。
如果我不曾看過地獄,
如果我不曾看過天堂,
如果我一直在這個灰色的人間……
有天,我做了個夢:
夢裏看見四周烈火翻湧,上空黑雲襲來,
我看見在黑雲中最黑暗的中心處,有一束金光。
我伸出手觸碰了那束金光,卻沒想到,
——它盡然焚燒成灰燼,有去無回。
我以為我醒了,誰有知道我還在夢裏。
我被困在了這個無限循壞的夢境之中,你應該祝賀我嗎?
——《□□焚灰》
伊斯特·奧帕森
自那一刻,江景淮這才大徹大悟,他終于知道那位軍官的姓名了。他掏出細碎的軍銜殘片,白皙又骨節分明的手指一寸又一寸,在布料上劃過——布料十分粗糙,像他親手書寫筆跡和泛黃陳舊的紙張,也像伊斯特·奧帕森本人。
江景淮擡起頭,将衣兜裏破碎的軍銜遞到了“瘋眼”的手中。“瘋眼”睜大了眼睛,看着這陌生又熟悉的軍銜,三顆五角星已經有些生鏽了,鍍金早已掉光,布料也有些掉色了,卻還是消減不出他堅強的風骨。江景淮抹了一把眼淚,朝他行了一個軍禮。
風似乎比之前要溫柔一點,吹着二人的頭發。廢墟之上,只剩下三個人像三個巨大的柱子,屹立在廢城荒涼的土地上。
“伊斯特·奧帕森,謝謝您。”江景淮看着在“瘋眼”手中,生鏽的三顆五角星,它們依舊泛着冷豔的金色光芒,“您一直沒有騙我,是我忘了關于你的所有事情。”
伊斯特·奧帕森沒說話,真個人好似和五角星一樣,生了鏽,立在原地沒有動。他只是靜穆地看着眼前的江景淮,就像他們初時相遇,他也是帶着陌生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他。
“伊斯特·奧帕森是英雄——偉大的英雄。”江景淮看着眼前這位代號“瘋眼”的老中尉上将,笑了起來。
“你變了,”伊斯特·奧帕森走上前,摸摸他的頭。年歲已過,這位“小魔頭”已經長大成人,越長越高且越長越英俊。伊斯特·奧帕森笑道,“小魔頭,你長大了。”
天邊的幾道曙光突破暗黑的雲層,射入廢城一片虛無的大地,穿過伊甸園的廢墟,向着北部地下城的中央五區,照徹下來。整個北部地下城似乎進入打翻的油畫顏料中的金黃色中,四周都洋溢着暖洋洋的金黃。
那一刻,江景淮嘆了一口氣,就像是一根根緊繃的神經突然松懈下來,流露出的那種釋懷感。
“天亮了,該走了。”瑅浔走上前,挽住江景淮的胳膊。江景淮看着瑅浔,微微一笑,那一笑包含了很多情感,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和失而複得的釋懷。
伊斯特穿過伊甸園的廢墟,扒開一堆鋼筋水泥,看到了一個被烈火燒得殘忍的鋼琴“骨架”。他看見上面若有若無,印了一行字,優美的英文花體字。便欣慰一笑,不顧灰塵的阻擾,用龜裂粗糙的手拂去了灰塵。
在“骨架”上,那行字鍍上了一層金,宛若照徹漫漫長夜的花火:
“Sodibeques will always love Esther opason.(索迪別克斯會一直愛着伊斯特·奧帕森。)”
他有些依依不舍,卻還是用散落滿地的鋼筋水泥蓋住了那個鋼琴“骨架”。
索迪別克斯和永不破滅的誓約“海誓山盟”,早已成為不可磨滅的回憶了,而伊甸園也已經成為一片荒蕪廢墟了。以後這裏可能會出生一片片雜草,像幼發拉底河那般,孕育着未知的“生命”,重塑他們的精神——願他們的靈魂徹底改變,變成如小時候的純白色彩。
“希望一切都可以就此了結,希望星河永遠閃耀。”伊斯特·奧帕森低聲笑道,安慰了自己。
瑅浔和江景淮走在前方。
江景淮低下頭問道:“瑅浔,你知道小麥哲倫星雲嗎?”
瑅浔點點頭。
江景淮:“好,希望我們可以早點找出那位大名鼎鼎、令人聞風喪膽的‘aM’是何人。”
——對于我來說,你就如宇宙中裏獵戶座旋臂中太陽系第三環21萬光年的小麥哲倫星雲。你散發着整個宇宙的光與熱,雖然你可能沒有意識到,但你卻是我唯一的“小麥哲倫星雲”,我整個棒旋星系,雖然不規則,卻核心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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