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第 32 章

夜晚，查德西爾節肢動物基地。

路易斯和江景淮深一腳淺一腳踩進柔軟的土地裏，濕潤的泥土沾濕了他們的軍靴，前方是手電筒投射出的一片蒼白的光芒。

他擦了擦鼻頭上的汗珠，說：“江景淮上尉，您可能有些不習慣。您要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可以跟我提。”

江景淮搖搖頭：“沒什麽，我也是這麽過來的。”他頓了頓，低頭看着腳下的泥土，“泥土、潮濕等這些自然原因，身為軍人的我們難道還不習慣嗎？”

查德西爾并沒有中央軍總部基地熱鬧，反而顯得格外冷清。原本不大的音量，也都被回聲撞到障礙，而傳了回來，顯得格外洪亮清脆。

“你和瑅浔在一起滿打滿算也差不多六個多月了吧——”路易斯勾起了嘴角，壞笑道，“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江景淮聞言一挑眉：“什麽……什麽事情？”

他轉過身，眼角微微彎起，對江景淮眨眨眼睛：“我相信您是明白的……只是不願說而已。也是，”路易斯嘆了口氣，“這也很難宣之于口。”

“……”江景淮更加疑惑，于是幹脆不理不問，擡步走了下去。

遠遠地，他的聲音低沉有滾燙，眉頭緊皺，像是在思索着什麽；路易斯偷笑一聲，也是跟在他的後面，無話可說。

“江景淮！”路易斯雙手舉到唇邊，做出喇叭的形狀，大聲地說，“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說罷，他追上江景淮的步伐，帶領他去了營地。

路易斯是個歐洲人，這應該是自打江景淮認識他之後，說的第一句文言文了——畢竟，對歐洲人來說，用蹩腳的中文說一句文言文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

營地裏升起了篝火，軍色的帳篷映照着橘紅色，鍍上了一層似于夕陽的金色。

篝火旁圍坐了幾個人，應該都是路易斯的戰友，而中間有一個裹着棉被的人。

Advertisement

那個人枯瘦的手将棉被裹成一團，雖然很是富态，卻依然能透過棉被，看到突兀的瘦骨。他頭發微濕，臉色紅潤蒼白，眼神暗紫色，但迷離不聚焦，空洞地看着乍明乍現的篝火。

那個人看見江景淮過來時，眼光一亮。

之後，衆人齊聲說：“呦呵——江景淮上尉來啦！”話語一畢，大家都鼓起了掌。

江景淮微微颔首，俯下身，看着那個裹着棉被的人。

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了？”

那個人旁邊做着的人說：“江景淮上尉，我是伯納德·斯芬克。”他将目光轉向那個人，說，“這位是沃倫·克勞斯，他因為生病，說不出來話了。”

江景淮聞言眉頭一皺，說：“說不出來話？是什麽病讓沃倫說不出來話？”

伯納德拉起江景淮，把他帶到一旁，低聲說：“是這樣的，前幾天不知道怎麽了，沃倫發燒了。我們以為沒多大點事情，就讓他喝了藥，但沒想到，他既然越病越重。可身為戰友，我們也沒法将他抛棄。”

江景淮繼續問道：“有什麽症狀嗎？”

伯納德：“前幾天他上廁所時，我看他流了好多血，不知道為什麽；緊接着就漸漸吃不下去飯，即便吃了下去，食物也會被胃液酸軟化，然後吐出來；後來，也就如您今天所看到的，他的身子骨越來越瘦弱，時不時就會冷的發哆嗦。”

他看着遠處路易斯給沃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似乎想明白了什麽——路易斯為何要給他打疫苗。

原因很簡單，因為沃倫得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病症，而路易斯早就發現了這個病症可能是病毒，所以他才會用打疫苗告訴他這件事情。

江景淮垂下眉目：“你們都還好？”

伯納德點點頭：“都還好的，”他轉頭看着遠處的沃倫，“他的日子不多了，且行且珍惜吧。”

午夜，營地早已經熄了火。

沃倫一個人從帳篷裏爬起來，走到草地上，來到一個隐秘的角落裏。

他脫下軍綠色的束腿褲，褲子十分黏稠，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大腿，也是流了很多血。

沃倫嘆了一口氣，穿上褲子，突然一陣疼痛感從腦中一閃而過。那是一個刻骨銘心的疼痛感，他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越來越疼，像是要撕裂，而自己的只能流着眼淚，低聲嗚咽。

慢慢地，他的雙臂被拉長，掙脫衣服的束縛，露出瘦弱的胸腹。他的眼中紅彤彤的，雙目漸漸無神。嘴巴不斷被拉長、變大，唾液腺分泌的唾液越來越多。

他的喉嚨發出低沉的“呼嚕呼嚕”的聲音，粗魯又刺耳。

沃倫拿出自己的手槍，用長長的手臂推翻了一個帳篷，裏面躺着一個人。一陣涼風襲來，裏面的人倏然睜開眼睛，看着眼前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大叫一聲：“啊——殺人了——”

可話還沒說完，一陣鑽心剜骨的疼痛劃過他的肚子，血水噴湧而出，胡亂地撒在草地上。沃倫細長的指甲一點一點地掏出他的腸子，随後放置嘴中，就着血液，在口腔中咀嚼。

四周的帳篷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音，路易斯和江景淮的帳篷離那個翻到的帳篷很近。

黑暗中，路易斯剛想出去看看，卻被江景淮握住手臂，他低聲說：“別沖動，待會侵略者推翻帳篷的一瞬間，我們就握住槍。”

路易斯看到江景淮的舉動，胸中暖洋洋的，他點點頭：“好。”

嗒嗒嗒……

沃倫似乎離他們近了一點。江景淮與路易斯也愈發緊張。

路易斯：“您覺得是什麽？”

江景淮：“變異節肢類動物？你在這裏待了那麽多天，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情況？”

路易斯搖搖頭：“并沒有。我這次帶着雇傭兵第一支隊來查德西爾基地的目的很簡單，是因為這裏有些節肢類動物發生畸形變異，我們特地來這裏搜捕，提取一些物質，方便回去做研究。”

江景淮：“所以你給我打疫苗也是因為這個？”

路易斯：“嗯，我就怕‘鋼鐵時代’的S-V病毒卷土重來，所以我特地帶了一箱疫苗。您也知道，S-V病毒可怕之處在于傳染途徑、潛伏周期以及感染症狀。”

S-V病毒通過觸碰、交談都能進行傳染，而其潛伏周期為30日左右，感染症狀人和動物還不一樣；動物是發生畸形變異，而人類則是發燒、組織軟化，失血過多而死。

嗒嗒嗒……又是一陣腳步聲。

帳篷的綠色布料前投射出一片模糊的人影，形狀很是奇怪——高大的軀體，寬大的腦袋，瘦長的手臂，銳利的指甲，随時發出低沉的嗚咽聲……身影伸出手，狂風呼嘯，帳篷被推翻。

就在推翻的那一瞬間，江景淮與路易斯相視一笑，兩人往不同方向跳了出去。

江景淮繞到那怪物身後，雙手握住手槍，朝怪物的方向扣下扳機。卻被怪物閃身避過，他朝江景淮揮出銳利的指甲，江景淮往後一仰，躲避攻擊。

路易斯也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一把壓縮版的能量劍。他将能量劍展開，握住劍柄，刺向怪物的後背。

怪物發出低聲的嘶吼，轉過身，瘦長的手握住劍芒，往側邊一翻。

路易斯反轉手腕，扣住劍柄，往後一抽。鋒利的劍芒在怪物的手上劃過兩道血痕，挑斷了幾片指甲。

江景淮攀上怪物的後背，朝路易斯大喊：“賽歐！能量劍借我一用！”

路易斯将能量劍扔到空中，在空中劃過一道淺藍色的完美弧度。他擡手握住能量劍，翻身跳下來，往怪物的脖頸處用力一刺！

一剎那，能量劍所積累的能量散發到極點，淺藍色的能量管瞬間變成火紅色。劍芒上發出滾燙的波頻，劍鋒入喉，有着比疼痛還要疼痛的疼痛。

沃倫艱難地翻起眼皮，看着江景淮和路易斯。

那暗紫色的瞳孔是沃倫的一大标志。

沃倫認出了江景淮和路易斯；江景淮和路易斯也認出了沃倫。

“沃倫……”路易斯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怎麽可能……”江景淮握着劍柄的手正不斷顫抖，“沃倫不是怪物……所以，這個怪物也不可能是沃倫。”

說出這番話時，他是口是心非的。那暗紫色的瞳孔太明顯，過目不忘。但江景淮怎麽也沒有想到，他親手殺死的人，竟然是沃倫·克勞斯。

但時候已晚，能量劍越變越紅，巨大的沖擊力使江景淮握不住劍柄。

伴随着一聲“嘭——”劍身不斷向外發出微型的紅色能量波，滾燙的波頻穿透沃倫的脖頸。只聽一聲痛苦地嘶吼，沃倫的整個脖頸都随能量劍碎裂，無數紅色的光芒從空中炸裂，散落在地。

江景淮看着不斷顫抖的手，也看着手中握着的殘劍。他的眼中泛紅，唇邊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

路易斯站起身，從江景淮手中接過殘劍，暗自嘆了口氣：“你說，怎麽可能是沃倫啊，在怎麽可能也不可能是他啊……”

江景淮跪坐在地上，看着布滿血水的雙手：“賽歐……我好像又殺了一個人。”

路易斯也沒怪罪他，反而苦笑了一番：“在探索的路上，總有要為其犧牲。所以你——不必自責。”

他躺在草地上，看着烏漆墨黑的夜空，看着一旁蹲坐着的江景淮，安慰地說：“朋友，不管今天發生了什麽，明天還是要繼續的。”他拍了拍江景淮的肩膀，“我們的目的您要明白，那就是——去追溯病毒的源頭。”

*

夜晚，維爾利醫療院。

瑅浔與韓雯穿過走廊，推開辦公室的大門。Rosa跟在他們身後，眼中泛着冷色的光，不知為何，在這片環境中鍍上一層恐懼。

杜斯特坐在皮質轉椅上，正抿嘴喝着咖啡。看到他們來，杜斯特彎眼笑了笑，擡起手，招呼着他們進來。

“你們來找我幹什麽？”杜斯特和聲和氣地問道，将咖啡杯放在一旁。

瑅浔将背包裏的紅色日記本拿出來，舉到杜斯特眼前。杜斯特眼中好似閃過一層恐懼，表情僵住了一秒。

他接過日記本，摩挲了一下封皮，問瑅浔：“這是怎麽回事？這麽破舊的日記本給我幹什麽？”

瑅浔往前走了一步，冷靜的目光盯着杜斯特：“你在害怕什麽？我相信你是知道的。”

杜斯特側頭問：“知道什麽？”他說，“關于這本日記本的？抱歉，我對其一無所知。”

瑅浔将日記本“唰唰”翻到最後一頁。因為最後一頁的落款處有一個名字，他也堅信，杜斯特絕對熟悉，那就是“陳榕”二字。

黑筆潦草地寫出“陳榕”，映在了泛黃的紙張上，邊角處沾了點鮮紅色的血或者是紅墨水。

杜斯特只是冷淡地點點頭，呢喃着：“我認識的。”

他接過日記本，從第一頁開始翻起。第一頁其實沒什麽，就寫一下當巡查員的心情，比如：“今天真的太糟糕了，基地怎麽那麽多事情！關鍵是那麽多事情都推給巡查員！”

“通天塔能量管破裂，幸虧被其他人及時發現，要不然就毀于一旦了。”

“……”

第十幾頁至二十幾頁都是他和威爾森戀愛日常：“我一開始确實咒罵他，憎恨他，但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就覺得他長得太帥了，種種負面情緒都煙消雲散。”

杜斯特又将日記本往後翻了幾頁。“今天在通天塔的天臺上看到威爾森把一個男孩差點推下去，幸虧我及時發現。我開始讨厭他了。”

“我問那個男孩叫什麽名字，他說他叫‘江景淮’，這名字挺好聽的。”

“我遇見了一個名叫‘亞瑟·索迪別克斯’的人還有他的朋友‘伊斯特·奧帕森’。他們問我能不能幫他們一個忙。”

“我問他們，這是什麽啊？這兩位說這是改造體，高級改造體。我不相信，卻還是認同了這項計劃。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對女性的身體結構改造啊！他們是魔鬼嗎？不過，懷着對威爾森的厭惡，我開始同意了。”

“這項計劃開始實行，我們管它叫‘二次改造’計劃，而我最先想解決的威爾森。但是最終被中央發現了，恰逢又是S-V病毒肆虐時期，中央也就沒說什麽。”

杜斯特表情變了一下，往下一頁翻去。

“我今天突然感覺到有些難受，我以為只是普通感冒呢，沒想到去醫院問了問杜斯特，原來是病毒感染……但具體是不是S-V病毒，他還不确定——但我大概是有底了。”

“……”

杜斯特表情越來越沉重，在最後一頁的時候，他頓住了雙手。在紙張裏面，夾了一張極小的紙張。

“哦天哪！我被威爾森囚禁了……我感染了，但我要逃出去，我害怕基地。謝天謝地，我逃出來了。聽聞說明天感染者要去‘自首’，所以計劃逃亡。身為感染者，我也要逃亡。哦上天，應該是最後一晚了！幫我找顧好他！”

杜斯特合上日記本，低下眉目：“陳榕就是這樣，叛逆中帶點堅韌。很多人都羨慕陳榕的一切，有愛情、事業、金錢，卻都不敢成為下一個‘陳榕’。”他看向一旁站着的韓雯，“我也希望你，不要成為下一個‘陳榕’。”

韓雯走上前，說：“我也希望我不會的。”

杜斯特又說：“但你知道巡查員這個工作就是這樣，在無盡的殺戮中生存。基地對巡查員的定義，你應該有所了解——巡查員即是一個獨立的群體，也是一個合體的群體。他們既可以自己做決定，不用經過中央審批，也可以和中央平起平坐——這個就是巡查員的特殊性。”

韓雯有些不耐煩：“是又怎樣？我好歹是一號巡查員，但我和陳榕不一樣。”

杜斯特連忙擺手：“巡查員內部明争暗鬥，誰都想成為直接和中央有聯系的一號巡查員，但誰都懼怕成為‘陳榕’。”他拍拍韓雯的肩膀，“你現在做在這個位置上，你就要給自己留個退路。萬一以後真的身處絕境了，要可以讓自己活下去。”

他又問道：“所以你們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勘察這件事的？”

瑅浔說：“不完全是。前幾天在查德西爾基地中，發現了畸形變異的生物，在他的皮膚中提取了皮膚細胞，發現了噬菌體。”

杜斯特心髒跳的些許有些快，他看向一旁的Rosa。Rosa的手指不斷擦拭着衣服，低頭看着地面，臉色蒼白。

“所以……”他的眼神飄忽不定，“你覺得S-V病毒要卷土重來了？”

瑅浔：“是的，因為這個病毒的症狀與S-V病毒的症狀有幾分相像，所以我們特地來找你，這個有醫療經驗的人詢問一番。剛好陳榕的日記中，記錄了一些有關S-V病毒的事件。”

杜斯特站起身，帶領着他們走向一道暗門。他拉開門閥，示意他們請進。

裏面是一個面積很小的密室，陳列了一些廢棄的瓶瓶罐罐還有一臺電腦和一個全息投影。

杜斯特走上前，将電腦打開，登上中央軍總部基地的內網，搜索了‘陳榕’二字。又拿出陳蓉的日記本，放在屏幕前，攝像頭對準頁面掃了掃，很快在全息投影上，便呈現出一副當年的圖片。

杜斯特遞給他們兩幅VR眼鏡，對他們說：“你們若想了解當年的一切事情，當年的事情記錄在基地的內網上，你們可以帶上這個身臨其境的體會。”

韓雯接過VR眼鏡，對杜斯特說：“慢着……你怎麽會有中央軍總部基地的內網？”

杜斯特勾了勾嘴角，十分斯文敗類地說：“我說過，我和江景淮上尉是好朋友。”

說罷，他轉身走出暗門，轉動門閥，關閉暗門，只留下瑅浔與韓雯在暗黑的環境中。

瑅浔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韓雯說：“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