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番外二

番外二

樂園,位于世界盡頭的無憂境地。

你說它有沒有固定的地點,我想說,樂園是沒有固定的地點的。它可以在雲層中,也可以在銀河系邊緣,甚至可以存在于每顆恒星上。

那裏山連着山,水連着水,綠茵茵地小草鋪滿整個地面,雲層低墜着,懸挂着點點雨珠,最終雲朵承受不住雨滴的重量,便嘩啦啦地揉碎了。

亞瑟打着一把黑色的傘站在雨中,無邊的天幕仿佛在他撐開傘的一瞬,縮小了許多許多。

他聽見身後響起了腳踩着石板路的“噠噠”聲,像是想到了,便轉過頭。

一位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舉止優雅,碧色的雙眸,倒映着他的整個世界,宛若一灘清澈的湖水,就這樣靜靜悄悄地看着他,什麽都沒說。

“你、你是——”亞瑟将表情倏然一變,“不,我不認識你。”

那人将傘收起來,渾身都陷進滂沱的大雨中。

他朝亞瑟伸出手,對他眨了眨眼睛:“蔚藍色的眼睛,金色的頭發,嗯——我見過的。”

亞瑟無視他的那只手,只是擡手撐着雨傘,從他的身邊走過,對那人說:“抱歉,借過一下,待會有點事情。”

看着亞瑟的身影漸行漸遠,那人突然擡手叫道:“亞瑟·索迪別克斯!”

亞瑟頓住腳步,沒有回過頭,而是靜穆地看着前方。雨水從傘面淌過,像是江南小院的屋檐,在地面激起小小的漣漪,環繞在他周圍。

那人奔跑着趕過來,扶住他的肩膀:“你要去辦什麽事情?”

“辦什麽事情,也不用你管。”亞瑟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經過,“你只需要知道,不要随便招惹你不認識的人,好嗎?”

“我叫伊斯特·奧帕森——這下子你認識我,我認識你,我可以陪你辦點事情了嗎?”伊斯特很有禮貌地朝他鞠了一個躬,“你果然還像以前一樣,那麽任性。我以為我們之間的怨恨都會被那場伊甸園的大火燒毀,沒想到你記了一輩子,甚至到了樂園,你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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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将頭撇到一邊,面露不屑:“伊斯特·奧帕森先生,看來你很喜歡将你的願望強加給別人身上啊,但親愛的,這可不是褒義詞語‘将心比心’啊!”

說罷,他加快步伐:“我的車就在前面,不要打擾我。”

伊斯特跟上他的步伐,皮鞋激起了點點積水,濺在褲腿上,潮哄哄的。他的渾身大概都濕透了,原本暗色的西服,好像又暗了一圈。

“亞瑟,看在我渾身都濕透的份上,你就接納一下我吧,我保證不打擾你。”伊斯特朝他笑了笑。

他不經意地回過頭,又對上了這副天真爛漫的笑臉。熟悉的滋味湧上心頭,初見時,伊斯特也朝他這麽笑了笑。

潮汐流轉,歲月悄然而過,曾經兩位彈琴的少年,早就分道揚镳,走到了完全不一樣的道路,但都有同樣的遭遇——處處碰壁,處處受限。

亞瑟的喉結動了動,閉上眼睛,慢慢地說:“容我回想一下。”

伊斯特問道:“回想什麽?”

你來了,又走了。四季輾轉,分分合合,最初的相遇,許下的誓約,終究也會看不見、聽不到。

良久之後,亞瑟睜開雙眼,對着伊斯特笑了笑:“抱歉,我忘詞了。”

伊斯特對他這句話有些摸不着頭腦,便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亞瑟,我知道你是學過音樂的,但你不是歌手,所以你不應該會忘詞啊,你應該忘記的是你的樂譜,你的指法和你的鋼琴。”

亞瑟轉過身,說道:“誰說學鋼琴的就不能唱歌了?”

伊斯特笑了:“呦呵!你學會拌嘴了!”

亞瑟往前走着,對伊斯特的提問覺得十分小兒科:“這種十分幼稚又無聊的感嘆句,簡直不足一提。我們一直是這樣的。”

伊斯特心滿意足地走上前,擋住了亞瑟的去路。他擡起眉睫,碧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他,那目光熾熱的好像恒星的溫度。

“謝謝你,你記起了我。”伊斯特說,“那不妨重新認識一下?”

他摘下手套,伸出了白皙的、骨節分明的手,對亞瑟說:“伊斯特·奧帕森,這位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亞瑟微微一笑,也同樣握住了他的手,對他說:“亞瑟·索迪別克斯,幸識。”

伊斯特:“所以你還會忘詞嗎?”

亞瑟說:“我只知道,我不會再忘記樂譜了。”他将話鋒一轉,對伊斯特說,“對了,今晚有個舞會,你要不要過來,做我的舞伴?”

伊斯特微微點頭:“這很好呀,我很榮幸,我的亞瑟。”

-

樂園的天空總是一半晴一半雨的,天氣陰晴不定。這裏是樂園中的樂園,一個身影正慢慢地搖晃着秋千,吃着巧克力蛋糕;另一個身影就半倚着秋千的支撐杆,正微笑地看着他。

晴朗的碧空,萬裏無雲,微微有風吹來,對面是湖光山色,和林中小屋。山頂像是歐洲的阿爾卑斯山脈一般,有常年不融化的積雪,這裏也可以說是樂園中的歐洲。

“大小姐。”威爾森從陳榕手中托舉的巧克力蛋糕上,拿了一顆草莓,含進嘴裏,“我說,你別吃了。你要是再吃的話,會長胖的。”

陳榕不屑一顧:“你從我巧克力蛋糕上拿了一顆草莓,未經過我同意,是要遭到報應的。草莓中也還有糖分,所以,你早晚有一天也會變胖的。”

威爾森:“……我認為,咱們可以比試比試,看看最後是誰最先變胖的。”

陳榕用腳一蹬地,秋千“唰”地一下,就飛了起來。她将蛋糕遞給威爾森:“我不想變胖,剩下的蛋糕給你吃吧。”

威爾森:“……和着我是‘小白鼠’嗎?”

陳榕:“你都吃了我一顆草莓了。”

威爾森:“那草莓又不是你的,那是糕點店師傅的。”

陳榕:“胡說,那顆草莓可是果園裏的!”

威爾森:“大小姐說是什麽,就是什麽。我就不跟你争了——我怕争完,我們又該分道揚镳了。”

微風吹起陳榕的裙擺,又觸碰到了周圍的草叢與點點野花。陳榕用靴子輕點了一下湖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地漣漪。

威爾森接過巧克力蛋糕,用叉子挖了一勺褐色的奶油,放進嘴裏。又插了塊草莓,放在嘴中和奶油一起咀嚼。

“好吃嗎?”陳榕回過頭,看着他。

威爾森咽下蛋糕,對陳榕眨眨眼睛:“怎麽就不好吃了,這可是果園裏的草莓。我說,大小姐你這是沒話找話說。”

陳榕輕“哼”了一聲,看着眼前的美麗景色,對他道:“我說,小先生,你不覺得此情此景,很适合聊天嗎?”

威爾森又将一小口蛋糕放進嘴裏,試探性地問了一下:“你還記得江景淮嗎?”

陳榕停下秋千,雙眸怔怔地看着威爾森半刻,才開口:“記得啊,但我在樂園沒看見他呀,他還在那裏嗎?”

“是的。你不會恨他吧?恨他把你的前途都給毀了?”威爾森追問道。

陳榕的表情怪了一秒:“可是他并沒有打死我,要說我最恨的人,應該是你。想當初,我就不該接你的那通通訊的,這樣子,我也不會當上巡查員,更不會冒着很大的風險與你談戀愛。”

威爾森彎起眼角,目不轉睛地看着陳榕:“但是愛情這個東西,都是情不自禁的——雖然我們在當時很不快,鬧了別扭。但你看現在,我們在這裏蕩秋千、品嘗巧克力蛋糕、聊聊天,多麽美好閑暇的時光啊!當然,我也想讓江景淮別再孤單了,當最高掌權者,成為別人虎視眈眈的獵物确實不好受。”

陳榕說:“江景淮現在還單身嗎?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個漂亮的女生能讓他動心。”

威爾森怔了一秒,然後緩緩地開口:“我記得我以‘德拉塔’的改造體見過他一面,但‘德拉塔’死得早。我認為他現在應該很幸福吧,但是是個十分溫柔的男生在陪着他。”

陳榕瞪大眼睛,整個人都湊了上來,驚訝地說:“啊!是誰?!我要見見他!”

威爾森故作神秘地說:“瑅浔啊!雖然長得并不是那麽驚豔,但他就很是純……真。”

陳榕:“這真是個有趣的事情呢。”

這時,身後的草叢傳來清晰的騷動聲,有個穿着白色大衣的人走了過來。他舉止斯文,帶着皮質手套,還有一副金框眼鏡。

陳榕和威爾森紛紛回過頭,看着那個人。

“你來了?”

陳榕驚訝地說;威爾森憤怒又矛盾地說道。

“我的老朋友,真的好久不見了。”

陳榕開心地說;威爾森咬牙切齒地說。

穿着白色大衣的人微微朝他們點點頭,對他們說:“好久……不見……抱歉,明明有很多話想說的,但好像是我忘詞了……”

陳榕和威爾森齊聲說:“沒事,我們都忘詞了。”

長風吹過天際線,後來的我們相聚在樂園中,所有的話語在腦海中織成一件毛衣,卻在那些人面前,忘了送給他們——到最後,回首悵惘,才發現原來忘詞的終究是自己。

-

新星歷467年,太陽的火舌卷過城市的上空。

一個年輕人看着基地博物館內的一幅巨大的畫像——那人目光淩厲,鼻梁高挺,棱角分明。他帶着一副白色手套,将刻有“Chen Rong”的手槍,握着放于胸前。墨綠色的軍服整齊地、不帶一點褶皺地穿着在身,刻有中央軍總部基地藍底金鷹徽章的披風搭在寬闊的肩膀上。

他的旁邊站着另一個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正在做招手的動作。他有着微微卷曲的頭發,白皙的臉頰,有着純真的笑容,眼角彎起一條罅隙,正勾唇笑着。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襯衫,同樣可有中央軍總部基地藍底金鷹徽章的披風搭在他的肩膀上。

年輕人擡手憑空撫摸了一下兩個人的臉,然後朝他們行了個禮。

之後,便有個聲音叫住了他。

“魏遲,別看了,走啦!”

年輕人回過頭,立馬跑上前,說道:“來啦!”

而那幅畫的右下角,有着畫面的說明:

“敬人類先驅。”

“敬永遠和平。”

“敬永恒生命。”

——番外·後來的我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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