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暗棕的紋路向四周無聲地蔓延,它們流淌在黑的底色上,在窸窸窣窣聲中吞食着下方的硬木。
突然,它撐出只眼睛,和窺探者對視。
“小陶,你們組做的數據是怎麽回事?”
黑洞洞的視線投向他,把他從桌面的紋路裏拽出,并織成了張細密的巨網,他被圍困在其中。
他于是起身為下屬的錯誤道歉,然後繼續坐下,和那只木質的眼睛的對視。
會議進到了下一個議程,已經不需要他發言了,但那張視線的巨網仍然勒在他的周身。
至于原因是什麽,會議結束後的洗手間告訴了他。
“你知道嗎?技術部那個姓陶的項目組長,就是之前一直沒來上班的那個。”一個業務部門的抽着煙的年輕人向一旁的同事問道。
“今天開會的那個?看着好陰沉啊。”
“你也這麽覺得?我給你說啊,他是名校碩士畢業的,本來是來不了我們這個小公司的。”
“那怎麽……”
“我給你說,”說話的那個人四處張望了下,“他有心理疾病,人多的地方待不下去。”
“什麽病啊?這麽嚴重!”同事訝異出聲。
“不清楚,估計是抑郁症什麽的吧。”
緊接着,同事想起了陶諺竹開會時一直盯着桌板的舉動,抖了一地的雞皮疙瘩,“我記得好些這種病很多都有什麽攻擊性傾向的,他應該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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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煙的年輕人沉默了片刻:“……難說。”
“嘶——他這還來……”
後面的話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兩個人眼看着被他們議論的對象從裏面的隔間走出。
那個人漆黑的瞳孔盯着他們很久,像是在記他們的臉。
“那個……”
不等他們說完,他就舉着手機擡腳走了,似乎半點沒有要搭話的樣子。
“草,真是怪人。”
兩個人不謀而合地想着。
“怪人”來到了樓梯間,手裏捏着手機往下走。
盡管他只是偶爾嗯幾聲,但他确實是在和別人通話。
也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麽,他腳底一個踉跄,從臺階上摔下,胳膊險險撐住面朝下的頭,胳膊處磕出硬幣大小的血洞,血跡從那緩緩流下。
他木然地起身,挂斷電話。
忽然感覺似乎有一道視線在注視他,他回頭,卻只看到灰撲撲的牆壁。
接着,他打開備忘錄,開始每天的記錄。
【7月17日】
【去了公司開會,組員負責的部分出了問題。】
【原本只有上司和老板知道的事不知道被誰在公司裏傳播了。】
【谷傳賦又來借錢了,說是他媽媽病了,要五十萬做手術。】
【有誰在看我。】
……
深夜,身材高大的男人從旖旎的夢境中醒來,微動雙腿,胯間果不其然半挺着。
他粗喘着氣,迫切地想要平複呼吸,但那令人臉紅心跳的夢境卻仍不肯放過他,一閉上眼就清晰地在他的腦海中放映。
還是那個昏暗狹窄的樓梯間,不一樣的是,他把那個朝思暮想的人抵在牆角,不顧一切地從上到下撕咬開那個人的衣物,丢棄到一旁,然後用舌尖與牙尖觸碰、刺激那個人敏感的皮膚。
“為什麽要離開我呢?”
“明明我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就好了。”
“你看啊,我也沒多貪心,還能讓你高興。倒是你……”他朝着那哈了口氣,然後仔細打量,覺得有趣,便用臉輕柔地蹭了蹭。
那個人的呼吸粗重起來,樓道間的感應燈順着這個頻率不規則地亮閃。
他微微仰起頭,眯起眼欣賞——那個人蒼白的臉此時卻帶着幾分詭異的紅潤,眼睛原是睜開的,卻又因為閃的刺眼的燈閉起,長長的睫毛脆弱地翕動。整個頭顱則浸溺在灰黑的牆壁裏,浸溺在樓梯投射下的陰影裏。
可那個人在哭。
躺在床上的男人睜開雙眼,望向天花板。
大概是八年前,陶諺竹上大二的時候,那時候陶諺竹已經不怎麽和他聊天了,但他還是不死心,隔段時間就給他發消息,但都是石沉大海。
或許是刻意疏離,又或許只是自然而然地關系變淡。
他想去質問,卻又被當初的約定絆住腳步——他還沒有能在中國長期發展的資本,還沒有能被陶諺竹喜歡的資本,而他一回國,那個不談戀愛的約定鐵定作廢。
但他後來還是去找了,盡管是偷偷的。
但那時他才意識到:原來陶諺竹告訴他的學校、住址信息……通通都是假的。
這個認知像一柄鋒利而尖銳的瑞士軍刀,筆直地插入他脆弱的要害,擊碎了他美好的幻想。
去找到他?
不。理智告訴他沒必要去找一個騙子,一個刻意疏遠他、厭惡他的人。
可情感上,一方面是成本沉默帶來的濃烈的不甘心;另一方面,則是他長期以來那病态的占有欲作祟,就好像有個人在拿着鼓槌不斷敲打他的大腦,逼迫他去找到陶諺竹,欺辱那個人、監禁那個人,把那個人不留餘地地拆吞入腹。
“你們那不是有一句話嗎,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好友韋爾森好心建議,試圖把好友從這種恐怖的狀态下拽出。
可是他做不到,就像是被卷入了名為執念的泥淖,又或像是溺死在了瘋狂的漩渦中——他還是在繼續找他。
他在國內沒有人脈,于是就劃定出以陶諺竹的水準會上的學校,遇到比較長的假期就登上回國的飛機,在各所高校內尋找。
開始就像只無頭蒼蠅,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亂逛,後來就摸出了門道,混到學校的表白牆裏。
這樣子過了兩個年頭,陸陸續續找了三十多所學校後,他終于在功虧一篑前找到了人。
在幹澀、寒冷又迷茫的一個長日,熟悉又陌生的人影不經意間出現在白茫的臺階上,像是某種命運的玩笑,就這麽随意地出現在他眼前。
僅憑這一幕,某種難以忍受的瘋狂浸透了他的靈魂,叫嚣中要把那個身影拖向名為他的深淵,踢斷他的脊梁,咬碎他的四肢,好讓陶諺竹能夠永遠永遠永遠地被禁锢在他身側。
那鼓槌般的聲響又開始叩擊,發出鐘聲般久久不止的嗡鳴。
【抓住他】
【教訓他】
【讓他明白,你是多麽地愛他】
【他需要你,不能沒有你,你是他愛情的最佳選擇,也是唯一選擇】
他聽見自己心底神經質地發出那些日夜纏繞他的低語,而周圍的景物扭曲且模糊失色,只剩視網膜中央的焦點。
腳不受控地邁出,那個蹲坐在臺階上的身影驟然轉頭。
那個人在哭。
那個人在哭。
那個人甚至都沒看到他,他也還沒來得及做出那些傷害那個人的事情。
可那個人卻依然在哭。
為什麽?
他被淚水擊中,想躲避卻又無法改變事實——陶諺竹在他心裏頑強而又無所不能的模樣碎裂掉了的事實。
或許自己應該上去安慰他。
可是腳卻不自主地往後挪,似乎是在替主人感到羞愧,催促他藏起那點腌臜的東西。
于是他落荒而逃。
可他的瘋狂和陶諺竹的脆弱并沒有放過他,他開始做起一個又一個被病态的占有所充斥的夢,有時候是在陶諺竹以前的家裏,有時候是在陶諺竹高中的洗手間裏,有時候是在陶諺竹大學的宿舍裏……每一個都應了他先前的想法,以他偏執地束縛住那個人開頭,把掌控和折磨作為輔料,将兩個人的低喘與呻吟作為高潮……
但最終,都會以陶諺竹以那種脆弱、流着淚的神情看着他作為結尾。
為什麽會哭……
為什麽……
夢境和現實重合,他望着陰暗灰沉的天花板,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發問。
我都離你這麽遠了。
你怎麽就自己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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