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太陽落了山，薄雲悄悄籠罩在城市上空。

涼風卷着細碎的雨絲落在青翠的葉片上。

被微風吹過來的雨滴，在窗戶透明的玻璃面上留下小小一灘水漬。

水漬開始密集起來，透過朦胧的玻璃窗，隐約能看到樓下有一個身影蜷縮成一團，身上是京研高中的校服。

沈措推動玻璃窗，屋外的景象變得更加清晰。

涼涼的雨水偶爾被刮落在臉上、手上，綿綿密密的，倒是不大。

因為樓層有些高，樓下人的模樣到底是誰沈措看得并不真切，心裏卻莫名升騰起鹿恬的身形。

鬼使神差的，沈措從垃圾桶中拖出黑色塑料袋，細長的手指靈活地将袋口打了個節，随意套了件灰色運動外套，走到電梯口，按了向下的按鈕。

大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的指尖落在向上的按鈕上，又多遲疑了片刻，才緩緩按下。

等待。

“叮。”

電梯門緩緩而開，沈措與電梯中的人面面相觑，擡頭看了眼電子屏上顯示的上行标志，他道了歉：“不好意思，按錯了。”

裏面的人沒有說話，默然按了關門鍵。

他剛剛有一瞬間，以為她會上來。

全然忘記了她不是這棟樓的住戶。

尴尬的情緒一閃而過，下行的電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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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措随着電梯到了一層。

小區中的噴泉池裏并沒有水，水泥雕砌的平臺上蹲着鹿恬，她兩只腳中間是一個巴掌大的紙殼子。

聽到腳步聲，鹿恬仰頭，見是沈措，視線又落到他右手上的黑色塑料墊：“下着雨還下來扔垃圾？”

“嗯。”沈措眼裏看着鹿恬面前正在吃貓糧的黑色小貓，反問了一句，“下着雨還出來喂貓。”

“快遞今天才到呀，沒人喂的話，它今天晚上就要餓着肚子了。”

剛剛被鹿恬擋住，沈措沒有看到她右側剛開封的貓糧袋子。

旁邊還放着幾袋貓條和罐頭。

還有一個已經空了的貓條袋子。

“可惜我沒辦法收養她，與其跟我回去體會另一種孤獨，不如留在這裏。”鹿恬突然擡頭看向沈措，複而又低下頭，“算了。你也是學生，還不如我呢。”

小貓大約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狼吞虎咽的吃着貓糧。

幸好雨下的不大，鹿恬在外面許久，也只是頭發上沾染了些許雨水。

一顆一顆細小的水珠串在她的發絲上，她仿佛沒有絲毫察覺。

沈措能看到路燈照在鹿恬身上，睫毛在她眼下投下的剪影。

她注視着小貓，滿足又惬意，她也不急，等着小貓吃完。

他依稀記得，之前有一次，有一只流浪狗搖着尾巴靠近鹿恬。

她當時的臉上滿是厭棄，皺着眉頭吓唬流浪狗不要靠近她。甚至還從一旁撿起石子往流浪狗身上丢。

當時那只狗從一開始的歡喜雀躍期待，變得猶豫不敢接近，直到夾着尾巴逃跑，她臉上晦氣的表情都沒消散過。

仿佛當初的女孩子與面前的不是同一個。

還是，她只喜歡貓，不喜歡狗？

面前的女孩子似乎變了，與他印象中的不同，不再趾高氣昂，待人接物似乎也不再因人而異了。

小貓似乎吃飽了，舔着鼻子蹲坐在紙殼旁邊，懵懂純淨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鹿恬。

她這才一只手将小貓抓起，另一只手去拿那個紙殼子。

鹿恬視線落在臺面上的其他東西上，詢問沈措：“能不能幫我拿一下剩下的東西？”

“嗯。”

沈措将垃圾袋勾在一根手指上，另一只手拿起罐頭，放到有垃圾袋的手掌中，然後抓着貓條袋子，和貓糧袋疊在一起，一同拿起來。

樓梯間裏有一個快遞紙殼子，裏面鋪着毛茸茸的衣服。

鹿恬小心翼翼将小貓放到紙殼裏，還把手中的紙盒放到它的窩的旁邊。

又從沈措手中拿過貓糧袋子，将小的紙盒子裏填滿貓糧，依依不舍地出了樓梯間。

“給我吧。”鹿恬從沈措手中接過貓零食，面朝樓門口的方向，準備回家。

鹿恬放貓的地方是沈措所在單元的樓梯間，所以沈措也朝電梯門方向走去，準備上樓回家。

期間，鹿恬回頭看了他好幾次，沈措遲疑地回望過來。

眼看沈措要按電梯按鍵，鹿恬徹底停下腳步，指了指沈措手的位置：“你的垃圾還沒扔。”

“哦，”沈措突然反應過來自己下樓的目的，“對。”

說着闊步走向樓口。

鹿恬不時向沈措方向投去目光，也不知他怎麽了，看上去魂不守舍的。

沈措個高腿長，幾步路便超過鹿恬，快步走到垃圾桶的位置，将手中的黑色塑料袋丢了進去。

當他又走回單元門口，回首望向鹿恬的方向，她已經消失在轉角。

沈措有些恍然，似乎在前不久，鹿恬還是口口聲聲沈措長沈措短的圍着他轉，突然之間，她的注意力似乎到了許多事情上，她不再圍着他轉，但是她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快樂也更愛笑。

鹿恬的眼睛幹淨澄澈，瞳仁漆黑明亮，笑起來會讓自己原本就圓圓的人畜無害的臉，更加沒有攻擊力。

原本身邊一直有個叽叽喳喳的聲音，世界突然安靜下來，他竟然有些不太适應。

——

考試日很快便到了，坐在倒數的考場裏，鹿恬的注意力全在試卷上。

他們的考場是按照上一次考試成績安排的，三十個人一個場次，她在倒數第二的考場裏。

考試時，考場中的人要麽到處張望，要麽坐着發呆，要麽趴在桌子上睡覺，還有些偷偷帶着手機進來，埋着頭，不知給哪個考場的人發信息要答案。

只有鹿恬一個人在認認真真做題、演算。

考試結束，鹿恬拎着考試用具從考場出來，聽到倒數第一考場的人說：“我身邊的人是前一百的，因為缺考被分到這個考場了，我的選擇題這次穩了！”

童童小跑着從考場裏出來，一把摟住鹿恬的脖子：“今天放學別等我了，我有點事。”

“什麽事？”鹿恬邊走邊回顧剛剛那場考試裏涉及的知識點，她記得不是很牢固，估計要丢分了。

“嗯——”童童拖着聲音想了半晌，“你就別管了，好好學習、心無雜念！”

鹿恬并沒有特別在意童童放學到底要去做什麽，但還是随口問道：“去哪兒啊？”

“景瑟。”童童這倒沒有想瞞着鹿恬的意思。

童童走後，鹿恬總覺得怪怪的。

忽然想到，童童原本是個不學無術的姑娘，她腦子裏除了學習，什麽東西都有。

原主經常跟着童童混跡在各個場子之間，吃喝玩樂。

現今鹿恬換了性子，童童天天追着鹿恬跑，到底也安分了許多，導致鹿恬差點忘記童童的本職。

胡亂收拾了一下書包，沒有帶學習資料。

随便攔了輛出租車，先回家快速抹了個妝，換了身看起來稍微成熟些的衣服，急匆匆地便朝景瑟趕。

景瑟的門面不大，“KING’S”招牌也只是用的簡約線條拼湊的霓虹燈組成，霓虹燈只用了青色和白色兩種顏色，不像其他招牌那樣浮誇色彩炫目。

中文字要更小些，只有走進才能看清。

鹿恬才站到酒吧門口，門便被從裏面拉開。

“你挺長時間沒來了呀！”門內一個年輕男人笑得蕩漾，金屬耳釘在鐳射燈下閃着光。

只點了點頭，鹿恬視線往吧內掃：“見到童童了嗎？”

如果他認識她的話，肯定也該知道童童。

“我帶你過去。”男人果然知道，主動走在前面，鹿恬小步快走跟在他身後。

包廂的門被推開，鹿恬站在門口，房間內的人不少，只有幾個人看向門口，其餘人根本不在意誰出現，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鹿恬看到沙發角落裏旁若無人擁吻在一起的男女。

還有劍拔弩張坐在茶幾周圍沙發上的幾個人。

童童的寸頭盡管在男生裏面都很顯眼，她背對着鹿恬，嘴裏嚷嚷着讓對面的人喝酒。

門口那個戴耳釘的男人将鹿恬帶到便走了，鹿恬皺着表情進門，裏面的男女有成年的，也有看起來和童童年紀差不多大的。

拍了一下童童肩膀。

“他媽的誰啊？”童童嘴裏飚着髒話轉頭。

看到鹿恬的瞬間，語氣瞬間變得溫柔乖順：“你怎麽來了？”

上下打量了鹿恬一遍：“你這裝扮……行啊！”

“我有事找你。”鹿恬不敢打量得太過明目張膽，只是時不時地多看兩眼，“你跟我出來一下。”

童童狐疑地看着鹿恬，沒有多問，只是回頭豪爽地威脅對方：“不打架就趕緊喝，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人！”

“等我回來桌子上的酒瓶沒空，就換地方拼拳頭！”

鹿恬從沒見過童童這番樣子，小太妹一般，滿嘴髒話，指着別人的鼻子說話。

從景瑟出去，鹿恬領着她到了馬路對面，正巧能看到景瑟門口的位置站着。

她忖了忖，開口：“你能不能別和他們瞎混了？”

童童直視着鹿恬的眼睛，沒有遲疑：“行啊。”

“你說的話我都聽。”

鹿恬不曾想過童童竟然這麽爽快便答應她，還沒想好的規勸的話倒也不必再想了。

“你怎麽在這兒？”童童視線從鹿恬的肩膀投向她的身後，好奇問道。

鹿恬心中咯噔一下。

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