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千裏紫星(五)
第五十一章·千裏紫星(五)
第五十一章·千裏紫星(五)
很快,靈臺之上分裂出一條裂縫。阿加爾什将機關完全打開,裂縫便張列越來越大,而後宴會上的所有東西,紛紛地墜落到靈臺之下。樂師、舞女等衆人早已被梧塘的其他人帶去靈臺之外。
韓軻跪在地上,劇烈的灰塵激起,惹得他不斷地咳嗽,咳嗽了幾聲,既然咳出了一灘血。一旁的花滿樓見到了,連忙攙扶着韓軻起來。
她滿臉關切地問道:“子安,莫要逞強。”
韓軻站起身,擡手摸了一下嘴角殘留的血液,而後抹到了自己的晷景刀上。慢慢地,像是受到什麽指使一樣,他将刀劍對準了對面的司馬煜。
司馬煜的身後站着梧塘的幾百號人物,這些人皆都是天竺長相,偶爾會有一些北明面孔。他們都拿着刀和劍,沉穩的目光正虎視眈眈地凝視着自己。
“這不是逞強。”韓軻用晷景刀指着司馬煜,同樣狠戾地道,“司馬大人不守信用,一罪;司馬大人虐待同胞,二罪;司馬大人擅自觸犯天條,大罪!是該殺!”
“我只是履行我前些年未完成的夙願。”司馬煜冷哼一聲,又道,“既然韓督主把我的夙願說的如此冠冕堂皇,那賈秋實我看還是不用放了,同樣也不該還給你們。”
正說着,阿加爾什将牢房的門用鑰匙打開,擡腳跨步進入牢房,一把抓住正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賈秋實,将他領到韓軻面前。
賈秋實一看到韓軻,原本布滿霧霭的雙眼立刻清澈起來,他飛快的伸出手,捉住了韓軻的衣袍,如獲得什麽新生一般,狠狠地抓住他,像是抓住水中的浮木。
“督主!”賈秋實低聲嗚咽道,而後聲音越來越大,他又不斷地重複着,“督主!督主!督主!救我!救救我!一定要救我啊!”
淚水越流越多,似乎要把這幾日在靈臺之下的牢房內所受的苦都要朝韓軻哭訴。眼淚劃過面部上的傷痕,又輾轉滴落到地面上。
賈秋實最後哭到都沒有力氣說話了,面部水汪汪一片,他見韓軻不為所動,漸漸放開拽着韓軻的衣袍的手。
默默地爬後一些,又對着韓軻和花滿樓磕頭:“督主!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我!求求您!我要死了......但我不想死啊!督主,這天上地下,我最敬的就是您!您哪怕留我一條小命在,我都願意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直到額頭都磕破了,直到掌心都是泥土和灰塵,直到賈秋實哭到眼淚都流不出來時,韓軻卻跪下身,不顧花滿樓的驚叫聲,又同樣握住了賈秋實的手腕,學着他的樣子,對着賈秋實恭敬端莊地磕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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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安!”花滿樓驚呼道。
然而,韓軻并沒有管花滿樓的話,而是對賈秋實顫抖地道:“別跪了,別磕了,站起來,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而他的雙眼正一眨不眨凝視着賈秋實,掌心也漸漸包住了賈秋實的雙手,再慢慢攀上賈秋實的臉頰,替他抹掉了欲要下落的眼淚。
“起來,賈秋實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韓軻扶着賈秋實站起來,又将賈秋實遞給花滿樓,他舉起晷景刀,再次對上司馬煜的雙眼,道,“真正做錯之人,犯下滔天大罪之人就是你,司馬煜!”
他說罷,回頭朝花滿樓看了一眼,花滿樓領會其中含義——照顧好賈秋實,若是事态複雜殘酷,就帶着賈秋實離開,至于我,莫不要管。
“那要看看韓督主有沒有能以一己之力殺掉我的本事了!”司馬煜說完,揮起炎龍刀便朝着韓軻劈頭蓋臉地砍來,身後的梧塘弟子也嘶吼一聲,朝着他們飛奔而來。
韓軻閃身躲避,轉瞬間便和花滿樓背靠背并肩站立。他們一個一手握刀,一個一手把劍,對着梧塘子弟砍來砍去,他們不知道砍死的是天竺人士,還是北明人士,但無論如何梧塘這些人,都是翻了滔天大罪之人,是當死在兩人的刀下。
花滿樓低頭穿過一個又一個梧塘子弟,又用刀劍刺穿一個個子弟,直到繞到了阿加爾什身後,出其不意地砍斷阿加爾什的一只胳膊。阿加爾什吃痛地轉過身,又接上了花滿樓的又一劍,胸口被狠狠地劃了一刀,正往外潺潺滲出血液。
“要麽放人,要麽去死!”花滿樓說完,将劍在手中轉了個圈,而後直直地砍過阿加爾什的背脊,又立刻補上一刀,刺穿阿加爾什的心髒。
韓軻從梧塘弟子的成堆屍體下起來,死命地護住背上奄奄一息的賈秋實,而後他猶如一位浴血的修羅一般,跨過屍山血海,踏過血流漂橹。額頭上的蠱紋印刻越來越深,直到額頭都溢出血,左臉流下一灘,然而韓軻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
他刺過一名梧塘弟子,而後轉身、閃過,擋住了司馬煜的襲擊。晷景刀和炎龍刀争相鳴響,剎那間火星交擦,天地為之震動,靈臺風雨飄搖。
“我看韓督主真的年紀大了。”司馬煜挑開晷景刀,炎龍刀鑽上了空子,直直地插進韓軻的左肩膀處,“這等大事,怎麽就兩個人過來,為何不多帶些廠衛?我記得在甘州要道那次雪天裏,不是帶了不少廠衛去襲擊陳自寒和陳應闌兩位嘛——”
韓軻吃痛地退後幾步,為了護住背後的賈秋實,他不由得将重心壓在了左肩膀,卻讓左肩膀滲出的血液更多了。也許是炎龍刀刺入體內的原因,他覺得蠱紋越來越重,心口也越來越疼,撕裂般的疼痛充斥着他全身。
視線是昏暗的、陰沉的、閃爍着不少紅光的,他咽了咽口水,反唇相譏道:“司馬大人真以為我家的廠衛是長江之水,用之不盡,取之不竭嗎?那你一定沒有接觸過真正的權利争鬥,你更無法得知在大局面前你該如何舍小家保大家!”
然而,就在韓軻說完這句話之時,司馬煜再次提着炎龍刀飛奔而來,從不遠處挑起,朝着自己的額頭回來。韓軻額頭上的蠱紋似乎感應到了刀靈所存在的能量和空間,更加錐心刺骨地疼痛襲來,韓軻不受控制雙手接住炎龍刀。
殘存的意識告訴自己一定要控制住,不要再出什麽亂子,然而蠱毒已經埋葬在自己體內許多年來,今日蠱毒再次見到了炎龍刀,一見如故一般,牽引着韓軻往更深處的深淵逼近。
腦海中突然出現了許多幻想,最先走出迷霧而來的是前神機營的營主李從歌,再其次是段十三,是方弛豫,是神機營的衆多玄甲兵。
第一個念頭是自己要死了嗎?然而,李從歌卻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将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韓軻跪坐在神臺上,他幾乎以虔誠的目光看向李從歌,大聲呼喚道:“李營主!”
李從歌對他微笑了一下,而後表情變得莫測窘迫起來:“你現在是‘韓天承’還是‘韓軻’呢?”
然而,在這句話問出之後,韓軻卻有些詞窮了,他站在李從歌身前,依舊是以仰視的姿态看着前神機營營主。他現在究竟是誰,是韓天承還是韓軻?他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搖搖頭作罷。
“我......我希望我是韓天承。”韓軻最後和自己妥協了,再次鼓起勇氣面向李從歌,卻見李從歌的表情還是和方才那般,顯得更加陰郁了、
“韓天承從未像你今天這般模樣,滿手殺戮,殘忍不堪。”李從歌沉默地搖搖頭,嘆了口氣,“所以你是韓軻,你是韓軻。自從你将神機營玄甲兵所有都殺光殆盡之後,你就已經不是韓天承了,韓天承已經死了。”
聽到這裏,韓軻驟然感覺到腦海裏有一根弦繃斷了。自己在朝堂中指點江山這麽多年,什麽生死争鬥都見過,他将自己在神機營這段過往,在晏都的曲仙樓的包廂內朝陳應闌一一道破,以為認清了自己,以為能和過去化解,以為自己還能再以“韓天承”自诩,以為李從歌是相信自己并非真心屠殺神機營之後,他才發現他錯了。
韓軻滿腹委屈,最後只能斟酌出這麽一行字:“李營主,那是蠱毒的錯,是蠱毒讓我發狂,讓我犯下這等錯誤。可是在此之後,我也在盡力贖回啊!”
一旁的方弛豫走過來,揪住韓軻的衣領,将眼淚和氣憤一齊噴灑在韓軻的臉上:“我親手救過你的命,你最後就用炎龍刀,親手拿我擋刀!你的良心合在?!被狗吃了嗎?!”
“不是的,那是蠱毒的作用!”韓軻跪下身,握住了段十三的衣袍,乞求道:“段十三,你告訴他們啊,你告訴他們我一心一意都是北明,都是神機營,我所造的孽都是蠱毒的錯,而且我後半生全在贖回,你告訴他們,這一切只是個誤會!段十三!求求你!”
然而,段十三什麽話都沒有說,退開了一段距離。
額頭上的蠱紋此刻正侵蝕着自己的臉,韓軻痛苦到五官都皺了起來,臉部像是被烈火灼燒一般,比烈火更加疼痛。他嘶吼一聲,看着李從歌、段十三、方弛豫狠戾的神情,又看着身後站着的神機營的全部玄甲兵,皆都對自己露出厭惡的神情,內心絕望到跌落谷底。然而跌落谷底之後重生的情緒,則是更多的不管不顧,是瘋狂,是殺戮,是殘忍。
“好!”韓軻捂住自己的臉,他聲音嘶啞,“到最後關頭,你們都不相信我,怪我相信你們這麽多年,幫你們神機營說話這麽多年。神機營的歷史是我一手寫的,朝廷不肯給李從歌立墓,我便用我的文字和記憶為李從歌鑄就了一座豐碑——到頭來,你們誰都不信任我,把我當成千古罪人!”
“然而這千古罪人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嗎?我韓軻就是韓天承,我不當千古罪人,我要名留青史,名垂千秋,我要讓後人都贊頌我的功德,誇獎我的成就,讓他們知道韓軻就是韓天承,韓天承就是韓軻!”韓軻将手放下,掌心上沾染上不少的鮮血。眼睛正不斷地往下流着鮮血,鼻子也不斷流血,就連嘴巴,每說一句話、一個字都會噴出鮮紅的液體。
然而這些,韓軻都不在乎了,他成為了真正的浴血修羅,不管諸天神佛。他揮舞起手中的晷景刀,飛快地朝着李從歌、段十三和方弛豫奔去,刀鋒掃過,這三個幻影又變成了自己的爹娘。然而當韓軻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刀鋒已經掃過爹娘,爹娘的鮮血再次淋到自己的頭上。
他又想起戚風明的那些話。
他已經無力反駁了。
“你用你爹娘送你的刀,殺了你的爹娘。”
“現在你還敢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嗎?”
場景倏然變化,眼前的熠熠生輝的神臺不見了,雨水從天空而降,降到了他的四周,來往都是百姓常人,唯有他一人,正低着頭站在雨中。
“這人是誰啊?”
“他好慘啊!”
“惹誰不好啊,幹嘛惹桓玄侯......”
“這人莫非是近日流傳的那位‘通敵叛國’的韓天承吧?”
“跪下!”
“讓這位韓天承自己跪下!”
“侯爺叫你跪下,你就得聽侯爺的話!”
“是啊是啊,叫你跪下就跪下,哪來那麽多事。”
“這渾身上下都是肮髒的,事兒還那麽多,以為自己是誰啊!”
“通敵叛國還有理了?”
沒有!才沒有“通敵叛國”!
韓軻猛然擡頭,他對着那些常人百姓嘶吼道:“讓我跪下?這不公平!”
“你說得公平,何為公平?”戚風明扇了自己一巴掌,而自己也順勢跪在地上,低着頭,看着地面上連綿不絕的雨水所激起的點滴漣漪。
而後,在茫茫雨幕之中,他看到了魏德賢抱着嶄新溫暖的衣裳站定在自己的眼前,他将衣裳扔到自己的手中,而自己也握住了魏德賢有些龜裂的手。而就在握住這只手的時刻,這只手就從魏德賢的胳膊上斷裂開來,直直地掉落在地上。
一滴血珠從地面濺起,整個天地皆都成了血色。他看到也聽到魏德賢跪下身子,扶住自己的臂膀,乞求地道:“韓子安,你殺了我吧。這次,你可以不用動任何腦子,不去想權衡一些朝中大局,現在用我送給你的繡春刀殺死我,為你正名。”
韓軻的手顫抖起來,蠱紋越發深沉,他看着魏德賢,又看了看自己鮮血淋漓的雙手,突然發現自己和魏德賢真的沒什麽兩樣。
弑父、弑母、弑親、弑友、弑長——時隔十幾年的光陰,他這才領悟到了十幾年前在自己耳畔,心魔曾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你确定你要選這條路嗎?”
“這條路将會格外血腥。”
“你若是選擇這條路,也許得走一輩子。”
“衆人以為是不歸路。”
“可本官認為,我的面前乃是一條可以拯救北明于水火的絕佳天道。”
“既然是可救北明于水火的絕佳天道,無論是令本官走多少年都無所謂。”
“......”
他嘶吼一聲,揮起繡春刀,朝着魏德賢的脖頸砍了過去。
此時,天地換色,幻象清除,他的眼前再次重現靈臺,而司馬煜此刻正将炎龍刀插進了自己的胸腹中。韓軻握住炎龍刀的刀把,看着眼前的司馬煜,默默地在心中問自己,方才那是臨死前的走馬燈,是幻象嗎?此時此刻,他感到體內無休止的疼痛,他忽然想到蠱毒在身,炎龍刀即便穿透自己的軀體,也是不能去死的。
“我讓你們好好看,我韓天承究竟是怎樣的!”韓軻從成堆的屍體中站起身,從自己的身體之中拔出了炎龍刀,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刷拉”一下,就斬斷了司馬煜的頭顱,又發狠一般将炎龍刀直直地插入他的身體,韓軻癫狂地道:“司馬煜,你去死啊!司馬煜,你去死啊!讓我殺了你,我就成為了千古罪人,其實當千古罪人沒什麽不好的,照樣能‘名留青史,名垂千秋’!”
一刀,又一刀,刀鋒劃着司馬煜的軀體,将他的軀體大卸八塊之後,順勢抄起了自己的晷景刀,兩把刀的刀尖直直地指向一旁的梧塘子弟和花滿樓和賈秋實。
他低垂着目光,面部上的血液流到司馬煜的铠甲之上。而韓軻,自己只身站在了司馬煜的屍體之上,舉起炎龍刀,對着身下的梧塘子弟大聲喊道:“司馬煜,死了!”
而梧塘子弟有些不相信的,偏要跑到韓軻腳下看個究竟,但都被韓軻用炎龍刀和晷景刀無情地斬殺殆盡。
花滿樓看到韓軻的樣子,她都有些認不出來了。滿目瘡痍的相貌,狼狽散亂的頭發,破皺的衣服,渾身上下都被烏黑惡臭的血液侵染,他連雙目都是血紅色,正無神卻惡劣地一下又一下殺掉那些梧塘子弟。
“韓子安!”花滿樓大聲吼道。
韓軻擡起頭,對花滿樓威脅道:“在說話連你一起殺掉!”
花滿樓全然不顧韓軻的威脅,因為她知道這不是真正的韓軻:“韓軻,放下刀,你被蠱毒控制了,放下刀,聽我的。”
“這把刀我不能放下!”韓軻冷笑一聲,聲音如寒風般凜冽,“我若是放下刀,你想要北明大半個疆域變為梧塘的領土嗎?有我在,有我韓天承在,梧塘之人想都別想!”
将賈秋實擋在身後,花滿樓跨過屍山血海,此時韓軻剛好殺完最後一名梧塘子弟,他回首之時,便看到花滿樓舉着劍,站在自己的身後。
“怎麽?連你都要殺我?”未等花滿樓說完,韓軻便對着花滿樓的腹部刺進了晷景刀,再反手拉過炎龍刀,朝着花滿樓的面門襲來——
“韓子安!”花滿樓一手用劍擋住炎龍刀,一手握住腹部,正咬牙忍耐着疼痛,“你瘋了!”
“我犯下了滔天大罪,我是千古罪人,與其讓我粉飾清白,不如讓我将錯就錯,你們誰也管不到我!”韓軻說完,雙手用力劈斷了親手送給花滿樓的劍,刀鋒将花滿樓的腦袋切成兩半,腦漿和血液四散。
而後,他看到了賈秋實。
賈秋實正跪在地上,顫抖地道:“督主......督主......督主......”
韓軻提着炎龍刀朝賈秋實閑庭信步地走來,而賈秋實也在此時此刻,站起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拉住牆壁上挂住的煤油燈,點燃了堆在牢房角落內的紫星子。
“北明看錯人了!”賈秋實站在火中,對韓軻道,“你和梧塘的人一樣,都以殺人為樂趣!而我已經嘗過被殺害的感受了,所以這次我會自己死掉,不用你來殺我!”
然而,韓軻內心全是蠱毒作祟,他聽到蠱毒一直指引着自己,讓他殺了廣信城的所有人。他沖進火場之中,用炎龍刀砍掉了賈秋實的頭顱。發瘋地沖出靈臺之內,來到地上的廣信之城,看到廣信城的衆人百姓都圍在靈臺外,雙目正瞪着自己。
“殺掉他。”
“殺掉他們。”
心魔不斷告誡着自己,韓軻渾身上下都在流淌的鮮血,他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他打翻了紫星子,挑起人的內髒,死在自己腳下的人越來越多。
韓軻殺光擋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又看到遠處上來一群官兵。他們雖軟瘦小,看起來食用了過多的紫星子,而神情頹廢,意識萎靡,卻還是握着長槍,指着自己。
“就是他!他把這塊燒餅給我的!”
他聞聲看了過去,看到那位老者正向自己飛奔而來,自己也在這一刻揮起炎龍刀,将老者的身軀一分兩半,就在同一時刻,自己的嘴裏多了一塊冷掉的燒餅。
是鹹的。
不似紫星子那般火辣嗆人。
“你确定你要選這條路嗎?”
“這條路将會格外血腥。”
“你若是選擇這條路,也許得走一輩子。”
“衆人以為是不歸路。”
“可本督主認為,我的面前乃是一條可以拯救北明于水火的絕佳天道。”
“既然是可救北明于水火的絕佳天道,無論是令本督主走多少年都無所謂。”
“可是本督主......已經惡貫纏身了,真正地成為了本督主從不想成為的千古罪人!”韓軻從艱難地咽下燒餅,感受到什麽和自己歸于一體,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了燒着的靈臺,看到靈臺外堆積如山的屍體,又看到老者一分兩半的屍體,再看到手握長槍,指着自己的官兵。
他都做了些什麽?!
一定還可以再挽救什麽,這些都是蠱毒的錯,都是蠱毒把自己變成修羅的。他對着身後大喊道:“花滿樓!”
沒有回答,也不見那個穿着紅色衣服的女子會提着劍朝自己飛奔而來。
“花滿樓!”他又叫道。
可還是沒有回答,內心的驚恐又加劇了幾分。
沒過一會兒,就見到一名官兵從靈臺之中,拉出一堆屍體,在諸多屍體之中,他瞥見了一抹紅色。那抹紅色正在最頂層招搖着,腹部還插着一柄劍,而那抹紅色的旁邊,是濃稠的鮮血。
韓軻大叫道:“花滿樓!”而後提拉着腳步,飛撲過去,卻被官兵一把攔住,而韓軻卻掙脫官兵的束縛,直直地登上屍山的最高層,俯身抱起了那抹紅色。
花重滿樓紅袖招,雨仙怒目談寥寥。
只聞紅塵無限事,莫把封侯作綢绡。
他想起了兩人初見時的這首詩,花滿樓告訴自己這首詩是她自己作給自己的,但是現在花滿樓卻不可能再給自己作詩了,而她也再也不是晏都曲仙樓那名大東家了。
而插在她腹部的那把刀,是晷景刀。
他又重複了一遍,幾時前說過的話:“可是本督主......已經惡貫纏身了,真正地成為了本督主從不想成為的千古罪人!”
腳下血路蜿蜒,眼前是鋒利長槍,懷中擁着的是花滿樓的屍體。良久之後,他站起身,溫柔地放下花滿樓,并對後面的那些官兵道:“替這位姑娘找個好地方。連帶着那把刀,也一起同她埋在一起。”
便朝靈臺之內飛奔而去,帶着炎龍刀,只身擁抱住紫星子紛飛的火焰。
如果可以的話,請讓陳應闌忘掉自己,也希望陳應闌平安無憂。韓軻在火焰之中是這麽想到。
突然有些慶幸,自己臨行前,也對千朔說過,如果五日未歸,就跟陳應闌寫一封信,說本督主辭官歸隐了,不必追尋。至少,不用讓那個人多慮。想到這裏,他突然會心地笑了。
以後之人,該如何看本督主,大概會把自己罵的不輕吧,就和秦桧一樣,被萬人唾棄,讓自己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成為了名留青史、名垂千秋的千古罪人。
這麽多年了,辛苦你了,韓天承。那會,自己找到了蕭玉京,看到了蕭玉京如此蒼老的模樣,當初只是詫異,可是現在自己也終究會成為歷史洪荒中的一汪波濤,是長生了,可也死亡了,這比蒼老還可怕。
那日,蕭玉京對自己說:“子安,你知道我曾經有說,人的命數全都由自己主控,而不由天定。”蕭玉京又說,“可是事到如今,歷經過世事變遷,我才終于理解,人的命數應當是天定,但人心确實人定,所謂‘人定勝天’并不完全。”
而自己呢,當時并能理解這句話,一致認為“人定勝天”是完全的,并堅信的自己就是能握住天地的那個人......可是随着時間的鋪陳,逐漸來到今日之時,自己要灰飛煙滅了,他才忽然覺得——蕭玉京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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