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衆生堕厄(四)
第五十五章·衆生堕厄(四)
第五十五章·衆生堕厄(四)
當天晚上,蕭太後便等都不等,立刻挑了多名南官,少數北官,連夜備好車馬,就前往漠北都護府交涉。
在車馬之中,蕭太後小官道:“衢州的小隊兵馬......按我說的去做。”
同一時刻,衢州城內,不知是哪個官兵的一聲嘶吼,一槍炮響一下子将衢州城的城門轟開,那個官兵立刻被炮炸成四分五裂的肉糜。
禹州城的客棧之中,欲要回房間睡覺休息的傅旻又接到了衢州城的刺史來信,飛速地敲開李謹丞和陳應闌房間的門。
李謹丞斜着倚靠在門框處,有些不耐煩地道:“這麽晚,何事?”
傅旻鄭重其事地道:“急事。”
陳應闌看傅旻有些着急的模樣,擡手拍了拍傅旻的肩膀,道:“慢慢說,不着急。”
傅旻:“禀報衢州節度使!衢州城遭遇厥缁使節突襲!”
話一說完,李謹丞立刻推開傅旻和陳應闌,步履匆匆地回到房間,穿好甲胄,從窗戶上一躍而下,直直地落入客棧外的馬棚裏,拉起三匹馬,率先跨上了自己的那一匹,陳應闌和傅旻其後。
一拉缰繩,馬匹嘶吼一聲,飛快地朝着衢州城的方向奔去。在路上,李謹丞絮絮叨叨地道:“我沒猜錯,一個字都沒猜錯......厥缁已經知道了北明這一個月所發生的事情,如我所料,他們會有所動機。”
陳應闌追趕上來,足以和李謹丞并列,兩匹馬齊頭并進。在夜色之中,陳應闌有些看不清楚李謹丞現在是何表情,只能認為他現在很是焦急,可是從他的語氣中,卻聽不出半分恐懼。
“可是李節度使如此聰明卻算錯了一件事情。”陳應闌隔着中間稀薄的空氣,遙遙地望了一眼李謹丞,他的眸色深沉,但從未沾染任何驚恐,“厥缁并沒有直逼晏都,他們卻反其道而行之,先從離晏都較近的衢州入手,逐漸往上走——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厥缁派來衢州的兵馬的規模不大,這些兵馬頂多會給兵馬一個威懾。”
李謹丞嘆了口氣,他一拉缰繩,馬匹的速度加快起來。一夜之間,三個人從禹州城跨過重重山脈,奔走過羊腸小道,等到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這才匆匆趕到了衢州城。
而在昨晚,衢州城早就被厥缁派來的小隊兵馬洗劫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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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聲炮響響起後,衢州城守衛的官兵,有些握起長槍飛速前來城門處守衛,有些則和那些百姓一般,跟着人流飛速四竄。
打頭的厥缁兵馬率先用厥缁鐵蹄踏破城門,用彎刀挑開那名守城官兵的頭顱,輕而易舉地掃清了攔截的處處屏障。身後的那些兵馬也随後,用彎刀破開守城官兵們的胸膛、腹部、挑開皮肉,剖開裂骨,看着那些鮮豔的生命死在了自己的彎刀之下。
衢州城的百姓皆都四下逃竄,一些幸運的百姓暫時得到了偏安一隅的幸免,而一些不幸的百姓則淪落到被殘忍殺害的地步。
炮聲仍然四起,打頭的厥缁兵馬拉緊面具,從袖子中拿出一槍火藥,随後身後跟着數名厥缁兵馬也學着打頭厥缁兵馬的模樣,拉開火藥線,直直地往兩邊四散炸開。
房屋破裂,暫且清安的百姓被碎瓦裂木砸死,一瞬間白日裏生機勃勃的衢州城一夜之間變成血流漂橹的一座空城。
打頭的厥缁兵馬抓住一位跪地乞求求放過的百姓,惡劣地詢問道:“衢州府在何處?”
那名百姓先是搖搖頭,就被身後的一人一槍挑開胸脯,百姓感到疼痛時,才緩緩開口:“在、在......不不不......沿着這條大街繼續往前走,走到中間就是衢州府。”身後一人點點頭,随後毫不客氣地用彎刀将那名百姓斬成兩半,一行人的兵馬的馬蹄踏平那名百姓的身段,行色匆匆地往衢州府前進。
“叱羅焘,你放才說,這衢州府的節度使都走了?”身後的一人扶住面具,跟在那名叫叱羅焘打頭的兵馬身後,疑惑地道。
叱羅焘停住腳步,馬聲嘶吼,伴着馬蹄的嘶吼,叱羅焘回頭對那個人說:“蕭太後在北明疆域裏安插了不少眼線,這個月初衢州節度使李謹丞剛去禹州只為查案,可是查案罷了,這李謹丞居然賴在禹州城不回來了。”
時候不等人,叱羅焘又帶着兵馬繼續按照剛才百姓的指點,往衢州府前進,他的聲音又從前方傳來。
叱羅焘:“還有一點,他們所探查之案和索命門有關。不得不說,這個索命門這等刺客組織,居然也幫了厥缁的大忙。若不是他們在天順十五年将漠北陳府滅門,現在府主是陳自寒,這對蕭太後來說要‘收買’漠北人情,根本不在話下,這是易如反掌。若是換成以前的陳從連,蕭太後也不會如此大動幹戈。”
複又繼續:“我看這北明的時候到了,它存在兩百多年了,然而厥缁這才存在了不到一百年——北明現在沒了母後,沒了皇子,沒了東廠,光靠着晏都的那些侯爺晏都能撐多久?”
身後的那人喃喃自語:“按照蕭太後的意思,應當是用我們當誘餌,先給晏都一份威懾,至于後續該如何做,就該看晏都那些官兵如何行動了。”
等到他們來到衢州府,幾行人一勒缰繩,馬匹不怕死般直直地向前沖去,府邸的雕花門被巨大的力道沖破,斷裂成木塊。衢州府那些官員趕緊抱着金銀財産飛快地逃走,卻在跨出門的那一刻,厥缁的彎刀劃破他們的脖頸,截取他們的金銀財産,塞進自己的囊中。
攻破衢州城根本不在話下,叱羅焘不禁贊賞起蕭太後的能力。他從馬上下來,看着厥缁的兵将衢州城的殘餘官員用繩子捆起來,叱羅焘便毫不客氣地掄起彎刀,猶如游戲一般,直直地砍下那些官員一顆又一顆的頭顱。
放下彎刀,刀尖的血液順着步履滴落到地上,蜿蜒至李謹丞的房中。身後的人又從口袋裏掏出火藥,拉開火線,“轟隆”一聲,整個衢州府剎那間四分五裂,淪為一片廢墟。
叱羅焘轉頭策問道:“禹州城離衢州城很近。”他頓了頓,吩咐手下,“明早前李謹丞一行人定能趕回來,這些官員們的頭顱,不妨就懸挂在城門處——反正現在衢州城基本上成為了一座空城了,明日李謹丞一行人前來,看到衢州府的官員們的頭顱懸挂在城門,不知是如何心情。”
等李謹丞趕到的時候,叱羅焘早就帶着厥缁的兵馬,往相反方向奔去。他們重回衢州,而叱羅焘就帶着兵馬,僞裝成厥缁派來貢奉的使節一般,摘掉面具,将其放進行囊中,裝出和善的面貌,在禹州府短暫度日。
“李大人,這城門處似乎挂着一些東西——”傅旻指着遠處城樓上那些黑色的“斑斑點點”,看向李謹丞。
李謹丞卻頓住了腳步,不由得擔驚受怕般後退幾步。
陳應闌心下叫“不好”,但隐約能看到那些挂在城樓上的黑色的“斑斑點點”似乎有着五官,他轉頭看向李謹丞,道:“我們來晚了。”
說罷,便一揮馬鞭朝着衢州城的城樓處奔去。
馬蹄揚起紛紛灰塵,傅旻走上前拍了一下李謹丞的背脊,示意他追上陳應闌的腳步。具體發生了什麽,李謹丞在衢州城當節度使這麽些年,自然對府邸內那些官員的音容相貌盡數詳細,他不可能沒看見那些懸挂在城門處的“斑斑點點”,不是什麽污垢污點,而是那人的頭顱,再詳細一點,正是那些官員們的頭顱。
他拉着馬,細細地看過那些頭顱。這叱羅焘可真是萬分貼心,用毛筆和漢字在頭顱上各寫了那些官員的名字,生怕李謹丞、陳應闌和傅旻不知道一般,在重要官員,比如知州,還特意用紅色的朱砂寫上了他們的名字。
李謹丞跳下馬,連忙拔出腰間挂着的長刀,一刀直直地朝着陳應闌飛來。
陳應闌當仁不讓,拔出背後的青花劍,擋住了李謹丞的襲擊。然而,李謹丞的力道格外大,沖擊到陳應闌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他咳嗽了幾聲,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虎口處的傷口。
“李大人,咱不是在路上都說好的嗎?”陳應闌握緊青花劍,後撤一步,身體繞到李謹丞的背後,一掌推開李謹丞,趁着這等空隙,他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應當冷靜。”
“冷靜?”李謹丞壞笑,他不知覺地流下了兩行淚,掄起長刀又是發起一輪猛攻,甚至連陳應闌身後的傅旻都不放過,他大喊道,“衢州城的數萬條人命都沒了,這是變相的死在我的手中。現如今,厥缁兵馬居然還用這等發生來羞辱我——如果、如果我不去禹州,不執意幫你報索命門殺陳府之仇,或許衢州城還在,衢州府依然還在!”
他用力一蹬地,擡腳踢翻陳應闌手中的青花劍,很快長刀直逼陳應闌的脖頸。傅旻見狀,立刻拉住手臂上的弓弩,對準李謹丞的肩膀,射了一箭。
“郎當”一聲,長刀落地,李謹丞忍着痛苦拔出肩膀上的箭支,而後直直地撲向陳應闌。他壓在陳應闌的上方,雙手掐住陳應闌的脖子,又是哭又是吼。
“陳應闌!”李謹丞怒吼道,“你放過我吧!我求求你放過我吧!你能不能放過我!”李謹丞雙手漸漸用力,陳應闌被掐住,表情扭曲,“你想害死我對不對?”
傅旻正要上前,卻被陳應闌擡手擋住,意思是,這是我和李謹丞自己的事。這是陳應闌和李謹丞之間的恩怨糾葛。
陳應闌握住李謹丞的手腕,聲音嘶啞,卻不失力量:“李謹丞,你鬧夠了沒有?你求我放過你,那誰來放過我!誰來放過漠北陳家那些人命,誰來放過六年前那場叛亂的所有無辜命數,誰又來放過曾經丢失姓名,有名無實的我!!!”
“啪”的一聲,李謹丞一手維持着掐住陳應闌脖頸的動作,一手一巴掌扇了陳應闌的臉,他再次怒吼道:“自從你的出現,你将這原本平和的天下全部搞亂了,自京城到地方,自北明到厥缁,本來平和的五年,就因為你的出現,你的‘重生’,徹底地亂了軌道!”
“你夠了!”陳應闌反身推到李謹丞,壓到他身上,冰冷的甲胄緊貼着自己的衣服,他和李謹丞互相掐着脖頸,語氣憤慨,“你以為我不想安寧嗎?幫我報仇是你一意孤行,固執要陪我去,本來殺掉解時臣和裴念唐,我和傅旻我們二人足以,是你自己偏要去的!”
“——可是整個衢州城,只剩我一個人了!”李謹丞說完,接着氣喘籲籲地道,“你的身邊曾出現過陳自寒,接着是韓軻,現在是我、李謹丞每個人都在為了你而将自己堕入厄運之中,我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替你報仇,幫你渡化,可你呢?”
提到“陳自寒”和“韓軻”,陳應闌的手漸漸松了力氣,陳家的滅門和自己脫不開幹系,韓軻的死也和自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現在北明勢單力薄,形單影只——失去了中央權力,地方權力又被厥缁攪亂,又被“梧塘”誤局,逐漸衰弱,現在拿得出手的節度使已經不多了。
李謹丞說的無錯,自從天順十五年年末,自己下定決心不再在甘州營當影衛,只身跟随着自己的兄長前往晏都,結識韓軻,又随着韓軻一路南下,到了臨安。卻又失了約定,輾轉又回到漠北,然還沒安穩多久,索命門就把陳家滅門。
這一切的所有,抽絲剝繭開來,都有着和自己千絲萬縷的聯系。
當李謹丞溫熱的眼淚流到衣領處,陳應闌沒來由的慌了。
他一遍又一遍說着:“陳應闌,整個衢州城,只剩我一個人了!”
直到哭到失去了力氣,他默默松開力道,雙手垂下,他道:“陳應闌,你走吧,你想去哪裏都可以,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陳應闌聞言,緩緩地站起身,他搖搖晃晃地起來,帶着迷茫的目光看着自己,而後他緩緩開口:“這是你說的——好,那我走。”
他默默地牽起一旁的馬匹,帶着傅旻離開了這座空城。李謹丞坐在地上,看着陳應闌漸行漸遠的身影,最終只是無奈地搖搖頭。
“就不該遇見你。”李謹丞說完站起身,盡一個衢州節度使的擔當和職責,他駕起馬,對着那些懸挂在城門處的衢州府官員的頭顱,卸下自己的甲胄和頭盔,将甲胄放在地面,将頭盔放在胸前,跪下自己的身段——這是李謹丞一生第一次妥協。
他跪下,帶着滿腔痛苦,道:“對不起。”
他起身,抱着頭盔,帶着滿腔痛苦,道:“對不起。”
就這樣一遍又一遍跪下起身,直到日薄西山,李謹丞才堪堪地打馬進過這座空城。城中的每一個角落他都格外熟悉,也無比溫馨,而這些溫暖的片段全都殘存在他們的記憶之中。他看着滿城堆疊的屍體,幹涸冰冷的血液,行過衢州府前,他将馬匹拴在木樁上,看着滿目瘡痍、破爛不堪的府邸,金銀財産、珠寶琉璃都被搶劫走,唯有這些燒成灰的斷壁殘垣,才得以證明衢州城曾經繁華一時過。
至于以後,李謹丞又該何去何從,恐怕連李謹丞自己都不知道。
至于以後,李謹丞又該何去何從,恐怕連李謹丞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一件事情自己不知道,李謹丞走進衢州府內,擡起手撫摸過這些斷壁殘垣,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他悲哀地道:“所謂的天順年間,天不祥,地不順,衆生皆苦,萬物堕厄。”
話語罷了,他揮起長刀,劃向了自己的脖頸。
夕陽染着血紅,最終成為了天上那多了一抹的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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