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雲折霜雪(一)

第五十七章·雲折霜雪(一)

第五十七章·雲折霜雪(一)

霜雪摧折,行旅道破。

這一路來,陳應闌話少了好多。起先,傅旻問自己,以後要去往何處。他也只是搖搖頭,想了一會兒,也才想起,韓軻和李謹丞都曾約定要和自己一起去滄州,去探查自己父母生前的那些真相。

可是,無論韓軻還是李謹丞生前都曾未見過滄州的霜原殘雪。他終究還是肯定了些許——先食言的是自己啊。

滄州位于北方之地,初春的氣候遲遲不來,甚至還下着鵝毛大雪,溫度驟然降至冰點,凍得陳應闌和傅旻瑟瑟發抖。

陳應闌先是掏錢,在滄州附近的客棧處買了幾件厚衣裳,穿搭整齊後,又匆匆騎上馬。兩人各騎各的馬,走在雪道上。

雪仍舊在紛紛揚揚地從天而降,絲毫沒有停的意思。雪越來越大,馬匹越走越慢,眼看着就見了滄州城樓隐隐約約的輪廓,可是馬匹突然停在雪裏不走了。

“驚澤......”傅旻先是環顧四周,試圖拉了拉馬匹,馬匹卻像木柱一樣,紋絲不動,只是直愣愣地嘶吼幾聲,頻繁往回退。

傅旻抹了一下額頭,感嘆道:“這可真是......難辦啊!”

陳應闌按住傅旻的手腕,安慰道:“無妨。可能這天太冷了,馬匹從衢州到滄州行了不少路,又冷又累,它們若是不想走,就讓它們回去吧。”

“哦。”

傅旻應了一句,點點頭,便放下缰繩。馬匹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很快就在暴雪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而留在地上的馬蹄痕跡,也很快被新下下來的雪掩埋殆盡,最終和這天地間茫茫一片白融為一體,完美到合二為一。

兩人一路困難前行,肩膀靠得如此之近,只是為了互相取暖。從客棧買來的厚衣裳依然抵擋不了暴雪的襲擊,一路走來,兩個人的眉睫上都沾染了不少的白雪和冷水,臉上凍得發紅,可是滄州城依然在那片茫茫雪色之中,好像離他們越來越遠。

這時,身後突然出現了一輛馬車。馬車上的一人身着絨鬥篷,偶然聽到傅旻抱怨了一句“這個破雪”,倒是覺得有趣,用戴着手套的手撩開車簾。

原本只是想看看熱鬧,可就在他撩開車簾的一瞬間,他剛好和傅旻身旁的那個人隔着霜雪對視一眼。他知道韓軻曾在年初提到過他的名字,也描述過他的長相,雖然不曾見過陳應闌,但他得以斷定那個人就是韓軻病後一直在尋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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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哲怎麽也憋不住了,他立刻讓車夫停下馬車,撩開簾子,走向傅旻和陳應闌兩個人。

來人穿着一身保暖衣服停在了陳應闌和傅旻兩人面前,看到兩個人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柳明哲心下一橫,便說道:“我不妨送你們一程。”

傅旻聽完,俯下身作出乞求狀,滿臉感激地看着眼前人。本來凍到發僵、行動不便的身體剎那間便充滿了能量,不顧陳應闌皺着眉頭小心謹慎地打量着眼前的素昧平生之人,如同獲得了救星一樣,火速拉着陳應闌的胳膊,蹬上了那輛馬車。

回到馬車上,柳明哲将熱茶奉到二人手中,讓他們暖暖身子。

陳應闌喝了一口熱茶,只是覺得這盞茶的味道有些頗為熟悉——那日在前往臨安的路上,馬車裏韓軻曾給自己沏了一盞茶,也是這般味道,只是韓軻沏茶之味比這個味道更加的美味,令人回味無窮。

“這茶種是韓大人送我的。”柳明哲觀察陳應闌喝完熱茶的表情,便立刻确定了這個人的姓名,“所以不是我沏茶手藝頗高,而是因為韓大人送的茶種之好。”

“韓大人?”陳應闌心裏閃過一個名字,雖然知道眼前人應當和韓軻算是相識,但畢竟這世間姓“韓”之人太多了,萬一只是重名了呢?

柳明哲突然湊上前,逼近陳應闌的臉,細細地打量了一陣,往後推開了些許。他點點頭,道:“正是韓子安。”

正是韓子安。

陳應闌不知為何,心裏一塊懸着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如釋重負地長籲一口氣,苦笑了一下。他擡眸凝視着柳明哲,雖然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誰,但是倒是卸下了點方才突兀升起的緊張感。

“我姓柳,不用知道我叫什麽名字,你只需要知道我是醫師,曾給韓子安當過‘苦力’過。”柳明哲說完,挑了一下眉,似乎對接下來要說的話有些害羞,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你要是能信我,信任我的醫術,你可以稱我為‘柳神醫’。”

聞言,傅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後反問道:“我忘了問了,韓大人到底得了什麽病症?朝中禦醫還不能醫治,偏要找你?”

柳明哲解釋道:“很嚴重的病。”

陳應闌解釋道:“蠱毒。韓軻說了,蠱毒病入心魔,很難醫治,基本無藥可救,而且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韓軻也會病死的。”

傅旻有些震驚,問道:“哪種蠱啊?”

“我不太清楚。”柳明哲按了按眉心,後知後覺間似乎回憶起什麽似的,腦海中靈光一閃,猛然擡起頭,驚呼道,“不過我猜應該是刀蠱,因為他曾讓我去尋正宗的烏骨木青,另外——”

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應闌搶過話鋒,陳應闌接着往下道:“他早年在神機營時,曾握過晉朝之時司馬昱曾握過的炎龍刀。後來這炎龍刀內的蠱毒就漸漸認了新主,這位新主就是韓子安。但韓子安與厥缁一戰後,這把炎龍刀就消失了......如今傳來傳去,居然傳到了司馬煜手中。”

司馬昱即位之後,桓溫把控朝政,操縱朝中大局。不顧司馬昱一而再、再而三的勸阻,一舉之下将殷氏和庾氏滅族,從此兩大世家大族一蹶不振,桓溫的勢力達到高峰。這也導致了一直到司馬昱晚年,還要和桓溫勾心鬥角,搞得心力交瘁。好在謝安好言出手,連同司馬昱将桓溫置于死地。

但在桓溫死前,他曾偷偷去晉中密室,窺探司馬昱的寶刀——炎龍刀。桓溫偷偷地将炎龍刀拿出來,用刀鋒劃斷了自己的拇指,将鮮血注入到刀身內,從此桓溫的怨靈便在裏面出不來了。

之所以韓軻會産生心魔,會在心魔的指揮下,産生被動的影響,殲滅了神機營玄甲兵,親手将自己的父母殺死,又把魏德賢殺掉,最後又是司馬煜、賈秋實、花滿樓......不過是李從歌将炎龍刀贈予韓軻之時,刀內的桓溫便找到了與之相似的人——同樣的睚眦必報,同樣的智勇籌謀,同樣的殘忍血腥,那一刻裏面的桓溫似乎找到了追崇者,于是将自己的一部分魂靈注入進韓軻的體內,一遍又一遍消耗着韓軻的命數,只為自己能在刀身之外活得長久一些。

只是桓溫不知道的是,他歷經千帆找到同類,好不容易重見天日,他的同類卻要每時每刻承受着蠱毒的侵蝕。

後來,司馬煜在漠北之地找到了炎龍刀,而桓溫的另一半魂靈卻在司馬煜的手中沉睡下去。雖然此司馬煜非彼司馬昱,但桓溫還是本能地對他有些驚恐,直到司馬煜和韓軻在靈臺交手之時,另一半魂靈也在這個時刻悄悄蘇醒。

最後,韓軻帶着蠱毒,也帶着桓溫只身奔赴了那個火場。

自此,歷史上所有有關桓溫的記載,全部灰飛煙滅,連帶着韓軻,将都成為了歷史的須臾。

“不過話說回來,”柳明哲并不太繼續被問着死人相關的話,他換了個話題,“你們為何要來滄州,關鍵是還穿這麽薄的衣服。”

“哪裏薄了?”傅旻争相,“驚澤從客棧買的!”

“客棧的衣服質量不好,衆人所知。”柳明哲戲谑道。

陳應闌嘆了口氣,擡手壓了壓傅旻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跟柳明哲争辯了。反正你們就算為了衣服的薄厚争辯一路,也無法争辯個是非分明。

既然柳明哲這麽問自己,自己也只好挑明了,反正多一個人陪自己也能給自己增添一份力。

“來滄州去尋找一些有關故人的蹤跡。”陳應闌垂下眼眸,淡淡道。

“何為‘故人’?”柳明哲探着身子,好奇地問。

陳應闌握緊衣擺,喃喃自語:“其實,我不是陳驚闕的親弟弟。很久以前、就在天順十五年底,那個時候是我和他五年之後的又一重逢,陳驚闕就告訴我,我的父母是含冤而亡,後來我又遇到了韓軻和李謹丞,這兩個人都跟我說,我的父母是被人陷害的......”

柳明哲眯起眼睛,詢問道:“這兩個答案,你更信任陳驚闕的解答,還是韓軻和李謹丞的解答?”

“我認為,”陳應闌握緊拳頭,對上柳明哲的雙眼,眼神頗為堅定,“我誰都不相信,我的父母為何死亡,憑什麽要由他們來判斷,應當是我來判斷才對。”

其實對于自己父母的記憶真的什麽都記不得了,從他能記事開始,更多的記憶便是和陳府一家的日常點滴。對于自己的親生父母,要是陳自寒從不言說,不在那天宣之于口,恐怕自己也不會追究過多。

但是後來,韓軻和李謹丞告訴自己,陷害自己親生父母之人很有可能在二十幾年之後再度浮現,那個人仍然躲在幕後,親手操控着每個人的生死。

于是,陳應闌道:“旁人之言皆是道聽途說,我更聽從自己的內心。”

柳明哲喝了一口茶,挑眉看向陳應闌,但終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耐心地聽着陳應闌繼續往下說。

“而且,如果找到我親生父母的真正死因,或許就能查到這二十幾年北明為何不太平的來源所在。”陳應闌道。

然而,柳明哲卻不這麽認為。

他擡手打住陳應闌有些紛亂的思緒,道:“你是說背後之人?”

陳應闌點點頭。

柳明哲“啧”了一聲,他奉勸道:“驚澤,給你一句忠告,莫不要去找所謂的‘背後之人’,因為北明世道之所以不太平,其實已經不太平好久了,二十幾年前在滄州這一帶曾發生過農名起義,讓北明本就步履維艱的局勢更加的雪上加霜,再加上近幾年從六年前那場叛亂北明基本處在大廈将傾之時了。現在東廠、君主都沒了,能支撐北明的除了晏都的那些侯爺,還有誰能擔任這等重量?只是北明究竟要茍延殘喘到何等地步,就要看厥缁何時出手了。”

柳明哲頓了頓,繼續道:“亂世之中,每一個人都是執棋者,誰死誰活,全看本心。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生死無常,來去匆匆。”

*

很快,滄州城便近在眼前了。車夫停下馬車,掀開車簾。柳明哲率先走下馬車,遞給車夫一些金葉子,便回頭看了一眼陳應闌和傅旻。想到他們一路來風霜仆仆、瑟瑟發抖的模樣,便打開自己的行囊,把多餘的披風扔給兩人。

朗聲道:“穿上。”

本來陳應闌和傅旻是想先找個客棧小住一段時間的,後來柳明哲盛情邀請他們住在自己的醫館內。陳應闌有些猶豫,覺得欠柳明哲好多人情,但柳明哲只是擺擺手,說他的醫館裏藏有“禁書”,或許能幫助陳應闌查到當年的真相。

但最終,柳明哲還是咬定——并沒有幕後之人,一切緣由,都是自己人多慮了。

收拾好行囊,安定下來之後,柳明哲走到陳應闌的房間裏,遞給他幾本“禁書”,皆都是二十幾年前被北明東廠查禁的書籍,記載了當年農名起義的前因後果與來龍去脈。

然而,陳應闌卻想起,韓軻和李謹丞都一口咬定自己的父母是被東廠陷害的,而這些書又是東廠查禁的書籍,他猜測這兩件事情應該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柳明哲囑咐道:“自己一個人偷偷看,千萬不要被外人發覺。”他看向一旁窗戶外,漸漸沉淪暗陰的天色,又道,“今天醫館沒有接到任何一位客,可以打烊了。”

陳應闌關好門,打開書的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名字。

她叫崔霜雪。

而書籍的名字是《泰爾鴻樓》。

這個名字,韓軻曾給自己信上寫過,存中就是泰爾鴻樓派來北明的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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