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29.霸淩

霸淩

軍訓雖累,但一直平穩進行着。

直到最後一天,葉熄在操場上,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也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那天下午,他們班正在烈日下練着齊步走和跑步走,一遍遍的練,一遍遍的練,不少同學都懷疑自己的汗是不是都要流盡了。

葉熄擡頭擦汗,目光虛虛地落在操場邊上,那兒大楊樹的陰影下,站着他的班主任和一個高個子少年。

葉熄想起自己寝室還有一個室友沒來,不由地眯眼,想看地更清楚一些。

高高壯壯,腿上纏着繃帶,拄着個拐,臉長得……嗯,怎麽這麽眼熟

這不是,這不是那個……

淩威!

葉熄瞬間傻了眼,他怎麽會在這裏!

一起拍戲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葉熄潛意識就覺得,除了安然,他和其他人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畢竟,橫店那麽遠那麽遠,遠地像是在天邊,即便是面試時候去的北京,也是很遠很遠的地方。

而現在,他居然,又見到了這家夥!

休息時間,楊澤輝坐在地上,用小樹枝在地上畫了個“小貓釣魚”的格子,董報國在一旁不厭其煩地陪着他玩。

王靜帶着淩威往方陣走,葉熄下意識往楊澤輝背後縮了縮,心中不住祈禱,希望是自己認錯人了。

結果,淩威的眼睛在人群中巡視,剛好對上了葉熄還沒來得及躲避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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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威先是一驚,很快,嘴角勾起一抹壞笑。

就好像再說,喲,這麽巧,又見面了。

葉熄: “……”

王靜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說, “這是我們班的淩威同學,暑假摔傷了腿,所以現在才來學校。”

淩威勾起嘴角,朝班上的同學打了個招呼。

葉熄注意到,比起一年前,淩威的臉上多了一條疤痕,從額頭,一直延伸到右臉上,不笑的時候,顯得更蠻橫了。

班主任說的摔傷了腿,看來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艹,他裝什麽B呢”楊澤輝眉頭微皺,在葉熄耳邊小聲嘀咕。

“噓——”。

王靜跟教官說了兩句什麽,教官點了點頭。

王靜叫道: “葉熄。”

葉熄一愣,連忙點頭, “在。”

王靜笑着說, “淩威同學是你們寝室的,他腿腳不方便,你可以帶他去認一下寝室麽”

淩威嘴角勾起的弧度瞬間更深了。

葉熄下意識就想拒絕,可他還從來沒有拒絕過別人,鬼使神差地,又或者是習慣性的,居然點了點頭。

“小葉熄,去吧。”楊澤輝拍拍葉熄的肩膀,小聲道: “別讓這孫子睡我上鋪,讓他去睡小眼睛上鋪,也別讓他在宿舍亂翻,幫我藏着點兒我的游戲機什麽的,這孫子不像什麽好東西。”

葉熄只能硬着頭皮,帶着淩威往宿舍走。

初一在軍訓,初二初三都在上課,校道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葉熄低着頭走地飛快。

淩威在他背後吹了聲口哨,皮笑肉不笑道: “怎麽,裝不認識我”

葉熄: “!”

葉熄扭頭,身子吓得發抖: “沒,沒有啊……”

淩威上前搭住葉熄肩膀。

葉熄的左側身子一沉,一股騷味兒撲面而來。

天吶,這家夥有狐臭!

葉熄差點兒被熏得翻白眼。

到底還是忍住了。

他怕被打。

上樓的時候,葉熄帶着這麽坨100多斤的臭肉,累了個半死。

葉熄拿鑰匙開寝室門。

淩威勾住葉熄下巴。

葉熄頓時緊張地呼吸一凜。

淩威道: “怎麽,小娘-炮,你很怕我”

葉熄: “我,我,我不是小娘炮……”

淩威一哂,大手掐住葉熄的脖子,撞開門,将葉熄死死按在寝室床上。

樓道裏有監控,而宿舍沒有。

葉熄用力去掰淩威的手,後者的手像鋼爪子一樣,怎麽掰都掰不開。

淩威壞笑: “你小哥哥當時是怎麽打我的,你忘了,我可沒忘。”

完了完了,葉熄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你想怎樣”

葉熄幾乎是從嗓子眼裏艱難出聲。

“你,你要打回來”

淩威輕哼一聲, “打回來,你當我傻”

“到時候,就算你不去告老師,打了你,也容易被室友發現。”

淩威掐着葉熄的脖子在寝室轉悠。

葉熄難受地要死,淩威比他高了一個腦袋,他的所有反抗,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淩威腳下踢翻了一袋洗衣粉,他突然就有了主意。

他拿來杯子,往杯子裏倒了小半杯洗衣粉,而後灌滿水,面朝葉熄道:

“喝下去。”

葉熄吓壞了,想要逃出去,卻被淩威死死按在廁所裏。

淩威大力掰開葉熄的嘴巴,惡狠狠地把洗衣粉水灌了進去。

葉熄拼死掙紮,嗓子裏發出“嗬嗬”的恐怖聲響。

他的力氣太小了,盡管是拼命掙紮,那杯洗衣粉水,還是有一小半進了嗓子。

剩下的基本上全灑在了他身上。

“咳,咳咳!”葉熄癱倒在地,挖着嗓子一頓狂咳,嗓子火辣辣的疼,眼睛裏咳出淚花。

小臉被化學物質燒得發紅,細瘦的手臂青筋暴出。

葉熄一度懷疑自己這是要死了。

淩威這才算滿意,沖着葉熄威脅道: “你要是敢說出去……”

“瞧瞧這是什麽”

淩威從背後摸出了一把水果刀,很尖利,燈光下泛着蒼白的光。

“你要是敢告訴老師或者家長,你猜,你的下場會是什麽”

“有未成年人保護法在,我就算捅你一刀,只要別把你捅死,你又能把我怎麽樣呢”

“最多是被開除退學,再去少管所蹲幾天。不過沒關系,反正,我家老頭子最不缺的就是錢。”

葉熄的冷汗下來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葉熄流浪十年,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淩威走了,葉熄在廁所裏立刻就是一頓狂吐。

晚飯時間到,他渾渾噩噩地下樓,在食堂門口遇到了楚名彰。

楚名彰還在跟葉熄開玩笑, “弟,我跟你将,今天有個小女孩給哥我寫情書了,你說我是不是……弟,你怎麽了,不舒服麽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楚名彰下意識去扶葉熄。

葉熄的身子晃了晃。

楚名彰連忙把葉熄摟在懷裏,摸了摸他的腦袋問, “生病了麽”

“沒……”葉熄蒼白的嘴唇微顫, “去吃飯吧。”

兩人在餐桌前坐定,楚名彰打了飯回來,怕葉熄不想吃東西,還特意打了玉米面粥。

今晚沒有小米粥,只能用玉米面粥湊合。

葉熄呆呆地望着眼前的面條,米飯,饅頭菜,嗓子眼裏沒來由地冒出了一陣惡心。

楚名彰一臉擔憂地望着葉熄,在菜裏艱難找到一小塊肉夾給葉熄。

葉熄: “……”

嘔!

下一秒,葉熄沖了出去,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抱着食堂裏的大垃圾桶一陣狂吐。

一直吐到頭昏腦漲,胃酸都要吐出來。

楚名彰從背後輕拍着葉熄的背, “弟弟,你生病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葉熄接過楚名彰遞過來的水,艱難道, “沒…我沒事,不用去看醫生,真的不用。”

他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楚名彰。

他怕楚名彰不信,還補充道: “我就是軍訓有點兒中暑,休息一晚上就沒事了。”

那頓晚飯,葉熄最後就只喝了一小勺粥。

上完晚自習,葉熄為了避開淩威,特意等教室人都走光了才回寝室。

葉熄推了推寝室門,推不開,門被從裏面鎖上了。

寝室裏,淩威就站在門口,大大的腦袋剛好擋住了寝室門上的小窗,正背對着葉熄,沖着其他室友說笑。

楊澤輝趴在床上打游戲,董報國在做數學題,小眼睛一向呆呼呼的,沒有人理他。

淩威也不惱,反正他的目的,本來也不是跟這群好學生交朋友。

葉熄尴尬地站在門外,走廊裏來來往往的學生,端着盆兒洗漱,打打鬧鬧,嬉笑怒罵。

葉熄覺得,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看他,在嘲笑他,在奚落他。

那一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眼眶十分不争氣地紅了。

楊澤輝打完一局游戲,才意識到不對勁: “小葉熄呢他怎麽還不回來”

淩威悄無聲息地開了門,探出手去摟葉熄的肩。

葉熄的身子輕顫了一下,不敢躲他。

淩威滿臉堆笑,一幅兄友弟恭的樣子, “小葉熄,你怎麽回來的這麽晚,我從家裏帶了草莓,今天下午你陪我回寝室,一點兒心意,作為感謝吧。”

葉熄望着桌子上的草莓,又去廁所裏吐了起來。

葉熄去刷牙,卻怎麽都找不到他的牙刷了。

董報國: “牙刷弄丢了”

葉熄點了點頭。

董報國從床上下來,翻自己的櫃子,把一根新的牙刷遞給葉熄, “用我的吧。”

“謝謝……”葉熄低着頭,小聲嗫嚅,燈光下,身影顯得越發瘦小。

第二天,葉熄在樓道中的大垃圾桶裏,發現了他的牙刷。

和嚼過的口香糖,發臭的牛奶攪在一起,早已髒兮兮的了。

那根牙刷,是開學前葉燃給他買的。

葉熄蹲在無人的角落裏,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淚水無聲無息地往下淌。

閱兵式後,軍訓結束,楚名彰在柳樹下拉住了葉熄。

“你…還沒好麽”

葉熄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 “好,好多了……”

“高興點兒,弟弟,”楚名彰拍着葉熄的肩膀,臉上挂着陽光的笑, “難道你忘了明天是什麽日子了”

葉熄一愣, “什,什麽”

楚名彰大吃一驚,誇張又滑稽地跳了起來, “我去!真的忘啦”

“明天可是周五,你二哥哥來看你的大喜日子呀!”

葉熄: “哦……”

這樣的麽

晚上,葉熄用宿舍的電話打給葉燃,手心緊攥,心髒怦怦直跳。

他能瞞得過楚名彰,卻一定瞞不住二哥哥。

所以,他不能讓二哥來看他。

二哥現在正是最忙的時候,告訴了二哥,也只會給他添麻煩。

電話接通了,那邊傳來了葉燃的聲音,應該是剛剛值完勤,聲音帶着疲憊和慵懶。

“喂,幺兒,放學啦。”

“怎麽這麽久才跟二哥哥打一次電話哈哈,是不是有了新朋友就不要二哥哥了”

隔着一根細細的電話線,葉熄幾乎能夠想象得到,很遠的地方,葉燃說這話時的表情。

嘴角勾起,勁眉微揚,笑得大大咧咧,細看眼角卻是有着微微的細紋——

滿滿的都是寵溺。

葉熄背對着寝室裏的人,面朝慘白的牆壁,蹲成小小的一團,淚水無聲無息地順着清瘦的臉頰往下淌。

“喂,幺兒,聽得到麽”

那邊的聲音沉穩了幾分。

“嗯,能聽到。”葉熄說, “二哥,明天,明天還是別來看我吧……”

“為什麽”葉燃的聲音一頓。

他快畢業了,基本每天都在實習,出警,忙得要死。

為了抽空去看自己的弟弟,就在剛剛,他第一次請了假。

領導的目光滿是詫異,他有點兒難以置信,不怕苦,不怕累,最優秀,最出色,根-正-苗-紅,甚至比他們這些多年老警-察還能扛事的葉燃,居然要為了一點點小事請假。

“明天下午休息時間,要跟同學一起去玩。”

“二哥你還是別來了,我剛認識了新朋友,你來了我挺尴尬的。”

葉熄把自己的情緒隐藏地很好,電話傳音又會變聲,葉燃累了一天,沒聽出自己弟弟的情緒異樣。

葉燃在心裏苦笑兩聲,嘴上卻鼓勵道: “嗯…幺兒很棒,交到了新朋友,二哥放心了,放心了……”

“那我,挂了”葉熄說。

“幺兒,”葉燃叫住了他。

葉熄: “嗯……”

葉燃的聲音帶了分自嘲, “二哥知道你軍訓忙,但…多給二哥打打電話呗,一周不聯系,二哥還,還挺想你的。”

二哥說這話的時候一定在抓下巴,葉熄心想。

“嗯……”葉熄拼命壓住自己的顫音,低聲說, “我也想你。”

第二周,緊張的學習生活開始了。

早上五點四十起床,披星戴月去操場跑操,然後上早讀,背語文或英語。

上午四節課,下午四節課,晚上三節晚自習。

上完一整天的課,到放學回寝室,已經快到十點了。

葉熄成了淩威的免費苦力,被支使去小賣鋪給他買東買西,等葉熄排完長長的隊回寝室時,宿舍樓已經要熄燈了。

葉熄根本連洗漱的時間都沒有。

摸黑洗漱,會被晃着手電查寝的宿管或老師逮住,記名,扣分,然後被老師思想教育,嚴重的甚至會被叫家長。

葉熄連想都不敢想。

這段時間,淩威并沒有放過他。

早上起來,鞋子裏是濕的,沒有辦法,只能穿着濕掉的鞋子去跑操,一整天時間腳都特別難受。

老師留的作業,淩威從來不寫,全都交到了葉熄頭上,還不能被老師看出來。

淩威的牛奶過期了,趁着宿舍沒人,他強喂給了葉熄,導致葉熄拉了一個星期的肚子。

終于,葉熄生病了。

他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學習不下去,精神恍惚。

他整天病恹恹的,總覺得自己在發低燒,可是一量體溫,卻是一切正常。

仿佛每天的天空都是陰郁的,陰天與黑夜相連,黑夜之後又是陰天,沒有一絲光線能夠透進來。

第一次月考,葉熄考的全班第五十名。

全班一共七十個人。

辦公室,王靜一臉低壓。

葉熄低着頭,不敢說話。

“來,說說,是怎麽回事”

“老師覺得你平時挺用功的呀,上課遲到,不睡覺,老師布置的作業也都按時完成了,還都完成的不錯,怎麽這考試成績,就……”

王靜揉了揉眉心,說實話,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學生。

葉熄沒敢告訴老師,這次考試,淩威逼他幫忙作弊,導致葉熄整場考試都十分緊張,根本就沒有心思答題。

王靜說了他兩句,見他瘦小的身子微微發着抖,不忍心再說他了。

“記得卷子拿回去給家長簽字啊。”葉熄走的時候,王靜在他背後叮囑道。

要放假了,本該是高興的日子,葉熄卻半點兒興頭都提不起來。

“小葉熄,”

“小葉熄!”

“小葉熄”

“小……”

楚名彰圍在葉熄身邊跳來跳去,撐鼻子,咧嘴巴,扮各種鬼臉,變着法子逗他開心。

葉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艱難的笑。

楚名彰被澆了瓢冷水,晃着葉熄的胳膊說:

“你到底是怎麽了嘛!”

“我還以為你只是不想跟我說話,結果,怎麽連見你二哥哥都提不起興趣來呀”

葉熄突然打斷他, “哥,幫我個忙”

“什麽”楚名彰登時來了精神。

“第一次月考的卷子,你幫我簽字吧。”

楚名彰考的他們班前十。

葉熄沒有告訴楚名彰自己的成績。

楚名彰: “這……不好吧”

“我還打算讓你二哥哥幫我簽名呢。”

楚名彰挑眉,嘿嘿笑:

“你不讓你二哥哥給你簽,讓我幫你簽,是不是說明,哥在你心中的地位,終于能跟你二哥哥平起平坐了”

“別鬧!”葉熄打了他一下, “快幫我簽,等下我幫你簽,回去了不要跟我家長提這次考試的事情。”

楚名彰拿過葉熄的卷子,明白了。

原來小葉熄心情低落,是因為這次考試沒有考好。

兩人互相給對方簽完名,走到門口。

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葉燃。

他的高大與英俊,在一群叔叔阿姨中間,顯得格外的鶴立雞群。

“二哥!”楚名彰笑着跟葉燃打招呼。

“二,二哥哥……”葉熄一見葉燃,眼淚又差點兒繃不住。

葉燃一把将葉熄抱了起來,就像小時候那樣,架着葉熄的上身,抱着他在空中轉了個圈,笑容陽光而明媚。

葉熄慌了,紅着臉道: “人,人很多……”

“我都這麽大了,二哥哥,放我下來……”

葉燃想葉熄想得不行,每天累得要死的時候,被父親不理解的時候,支撐他的,就是葉熄那句:

“二哥哥是我永遠的大英雄。”

他白天晚上都想着葉熄,如今見到了,沒忍住在葉熄額頭上親了一下,爽朗笑道:

“大了怎麽了,你就是到了七老八十歲,也還是我弟弟。”

葉熄怔怔的望着葉燃,小手搭在葉燃結實而炙熱的胸膛上,心疼道: “二哥哥,你瘦了。”

“也變黑了……”

葉燃一笑, “男子漢大丈夫,黑一點兒,瘦一點兒又算什麽”

回了家,葉熄還提心吊膽着。

生怕會有人問他成績。

好在一直到開學返校,都沒有人提起這個話題。

估計是把他給忘吧……葉熄默默地想。

其實,前一天晚上,葉厲霆本來是打算問葉熄成績的,被葉燃攔住了。

“你做什麽”葉厲霆皺眉。

“爸,”葉燃說, “你沒發覺幺兒這次回來不對勁麽”

“吃得很少,也一直沒有精神的樣子。”

“他應該是考試考砸了,爸,您就別去問他了。”

葉厲霆一拍大腿,只得放棄了這個念頭。

又是一次開學,又是一次返校,又是一次和葉燃的分別。

這一次,葉熄的心裏,比上一次還要難過。

葉燃笑着說下周要來看他。

葉熄望着葉燃開車遠去的背影,心裏絕望地想着:

我還能等到那個時候嗎二哥哥……

“你家長給了你多少錢”淩威把葉熄堵在沒有監控的小窄道。

“兩,兩千……”葉熄說, “在學校花不了多少錢,我家長就沒給我太多。”

“哦,”淩威點了根煙叼在嘴邊,冷漠道, “都拿出來。”

葉熄從兜裏掏錢,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都……”

“少特麽跟老子廢話!”淩威狠狠地踹了葉熄一腳, “你-他-媽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家裏有多少錢,嗯,還敢騙老子”

“你爹那麽有錢,他會只給你兩千”

淩威一把搶走了葉熄所有的錢。

葉熄慌了, “給我留點兒吧,不然我連飯費都沒有!”

淩威猛推葉熄,葉熄的腦袋“咚”地撞到牆上,眼前直冒金星,疼地說不出話來。

淩威狠狠地瞪了葉熄一眼, “跟老子裝可憐,你還嫩了點兒!”

淩威翻過牆去,拿着那錢出去上網,花天酒地去了。

他家裏有錢,但他爸知道他的德行,所以除了飯費,一分錢都不多給他。

晚上吃飯的時候,葉熄跟楚名彰坐在一起。

“你……不打飯麽”楚名彰問。

葉熄趴在桌子上, “我不餓……”

“你就是懶得排隊。”楚名彰“一眼看穿”,嘿嘿笑道, “等着,哥給你打飯去。”

那頓飯蹭着楚名彰的飯卡,就算是打發了。

可是,以後呢

葉熄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們教學樓在四層,小小的教室裏塞着七十多個孩子。

上完令人窒息的數學課出來,葉熄透過走廊的窗子,呆呆地望着底下的柳樹和水泥地。

他忍不住想,要不幹脆跳下去吧。

幹脆跳下去算了,跳下去就不用再害怕,不用再挨餓,不用這麽累了……

這麽高跳下去,會摔個稀巴爛吧。

到時候,二哥哥見到自己死了,應該……會很難過吧

不,也不一定。

自己回家之前,二哥哥不也過的挺好的麽

自己本來就是多餘的。

有沒有自己,好像也無所謂。

等自己死了,警察來了,是不是就能查出有人在欺負自己

嘿嘿,葉熄這麽一想,居然覺得有點兒想笑。

他幹笑了兩聲,笑着笑着就哭了。

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葉熄背靠冰冷的牆壁,緩緩滑落在地。

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腦袋深深埋在膝蓋裏。

那個月的飯費,葉熄都是借的楚名彰的錢。

楚名彰心裏納悶,想問葉熄,但見葉熄似乎一直狀态不對,便把話都憋在了心底。

“幺兒。”

放學,兩人走在黑暗的校道上,楚名彰突然從後面叫住了葉熄。

葉熄忍住頭疼“嗯”了聲。

楚名彰眸中的光閃了閃,終于鼓起勇氣,拉住了葉熄的手臂。

“幺兒,你最近,一直都很不對勁……”

葉熄: “還好吧……”

楚名彰比葉熄高了大半頭,雙手搭着葉熄的肩膀,英俊的面龐上滿是關切。

“幺兒,雖然我不是你親哥……”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但我沒有兄弟姐妹,在我心裏,一直把你當我的親弟弟看待,你,能明白麽……”

葉熄緩緩地點了點頭。

楚名彰: “所以呀,你有什麽難受的地方,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告訴我,好不好不要都憋在心裏。”

葉熄: “……”

楚名彰聲音輕柔,嘴角帶着抹淺淺的笑,無比的俊朗與溫柔。

“你還記得前年過年的時候麽就是我大半夜不睡覺,發神經在外面凍着,你把我領回家的那天晚上。”

“那是我最難熬得時候,我甚至都想,幹脆在雪地裏凍死得了,反正那天那麽大的雪,死了連埋都不用埋,大雪就把我給埋了。”

葉熄被他逗樂了, “說什麽胡話”

楚名彰也摸着後腦勺跟着笑, “後來,是你給了我希望,讓我覺得生活沒有那麽糟糕,我身邊還是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的。”

“所以,幺兒,我最難過的時候,是你陪在我身邊;你最難過的時候,也請不要忘了,你還有我,好不好”

葉熄聽的眼圈泛紅,最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

秋風一吹,滿滿的楓葉便染紅了學校,很快,氣溫降下來,楓葉旋轉飄落,辭別枝頭,冬天到了。

12月的第一場大雪,葉熄的身子終于扛不住了。

他頭暈的厲害,就像暈車的人,暈到下一秒就要連帶眼淚一起吐出來的那麽難受。

站着難受,躺着難受,頭暈眼花,天旋地轉。

大晚上的,室友們都睡了,葉熄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飄飛的雪花,身子滾燙。

他發燒燒到了40度。

他說不出話來,翻不了身,終于抵不住病痛,沉沉睡過去。

無邊的黑暗,無盡的寒冷之中,他感覺自己似乎被一個人抱了起來,身子上下颠動。

那人的肩膀并不十分結實,不是二哥哥……

那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抱着他拼命往樓下沖,鞋子踩在樓梯上,發出“噠噠噠”的急促聲響。

那人仿佛正流着淚大喊: “幺兒,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呼——”

大門被打開,北風裹挾着鋪天蓋地的雪花席卷而來,楚名彰把裹了層毯子的葉熄緊緊抱在懷裏。

雪花飛進他的眼睛,鼻中,口中,帶來陣陣刺痛,他卻仿佛壓根察覺不到。

幺兒,堅持住,堅持住,幺兒……

楚名彰抱着渾身滾燙的葉熄,在那個冬天最最寒冷的黎明之前,頂着漫天飄飛的雪花和呼嘯的北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去醫院的路上。

站在醫院大門口時,楚名彰的胳膊已經累得沒有知覺了。

葉熄很瘦很瘦,但楚名彰畢竟也才剛剛十三歲。

望着醫院緊鎖的大門,楚名彰的心一下子涼透了。

葉熄縮在他懷裏,燒地不醒人事。

小貓一樣瑟縮着微微發抖,夢裏翻來覆去地低聲念叨:

“哥。”

楚名彰瘋了一樣地上去拍門,抓狂大叫:

“有人麽!”

“開門呀啊啊啊啊!”

裏面的值班護士被驚醒,慌得連忙打開燈,開門迎他們進來。

“醫生,”楚名彰拉着小護士的手,淚水早已悄無聲息地爬了滿臉,不管不顧地大喊道:

“救救他,救救他吧,醫生,他是我弟弟,求你們救救他!”

“好好好!”護士連忙應下,讓葉熄躺在病床上,挂吊瓶緊急退燒。

葉燃匆匆趕來,來的時候渾身濕透,眼睛猩紅。

北城下轄農村有人家房子被大雪壓塌,葉燃已經不眠不休地奮戰了整整兩天了。

剛把農戶安置好,就接到了幺兒生病的消息。

他連夜開車趕過來,下車的時候,滿是凍瘡的手已經凍得沒什麽知覺了。

“怎麽樣”葉燃問。

楚名彰正呆呆地坐在長椅上,一見葉燃來了,仿佛登時有了主心骨,一直緊繃着神經,終于有機會松口氣了。

楚名彰搖了搖頭,見葉燃的大衣被雪打得濕透,高大的身子跟個雪人一樣,臉色虛弱,不由得擔心道: “二哥,你……”

“我沒事,”葉燃幹淨利落道,坐過去扶住楚名彰肩膀, “名名,謝謝你,這兒交給二哥,你先睡一會兒吧。”

楚名彰搖搖頭,他想說,幺兒病沒好,他睡不着。

可是不知怎地,葉燃的肩膀仿佛有種神奇的魔力,能帶給人很大的溫暖和慰藉,楚名彰腦袋一沾葉燃的肩膀就睡着了。

葉熄一直到下午,天放晴了,才醒了過來。

“醫生,怎麽樣”葉燃問。

醫生道: “退燒了,但這孩子身子很弱,還得了鼻窦炎,可能是吃過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長期食欲不振引起的病症。”

葉燃點了點頭,正要進去看看葉熄,就接到了上級的電話。

電話裏說偵破一起走-私-販-毒-案,情況十萬火急,要他立刻去現場。

葉燃高大的身子,隔着門上的小窗注視着葉熄,劍眉微皺。

葉熄小臉蒼白,身上滿是虛汗,在被子裏縮成一團。

楚名彰說, “二哥你去吧,我能照顧好幺兒。”

葉燃嗯了聲,一跺腳,忍痛走了。

楚名彰推門進去,坐在小椅子上,端詳葉熄的睡顏。

傍晚的夕陽透過窗子,灑落在少年長長的睫毛上,仿佛躍動着的黃金。

葉熄慢慢地睜開眼睛,醒了。

“名彰哥,你送我過來的”

“嗯。”

“謝謝你。”

“跟我還客氣啥”

葉熄環顧四周,視線中沒有葉燃,小臉黯淡了下來。

“二哥有急事,剛剛走了。”楚名彰給葉熄倒了杯熱水。

葉熄把水杯捧在手裏,小口小口地抿着。

楚名彰臉色低沉, “是誰”

葉熄一愣, “什麽”

“誰在欺負你,淩威麽”

“沒,沒有人欺負我……”葉熄連忙擺手, “真的,真的沒有人欺負我。”

楚名彰點了點頭,擠出了一點笑容,摸摸葉熄的腦袋,寵溺道:

“幺兒,是我沒護好你,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以後,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葉熄: “沒有啦,你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楚名彰: “不說這個啦,來,你先把藥吃了,再休息一會兒。”

葉熄點了點頭,總覺得楚名彰似乎有點兒怪怪的。

第二天,葉厲霆過來照顧葉熄,楚名彰返校。

校園內冰雪覆蓋,天寒地凍。

淩威窩在沒人的死巷,瑟縮着脖子抽着煙。

“咚!”

冷不防一塊石頭飛了過來,淩威反應夠快,向後一跳,沒打到。

淩威暗滅煙頭,目光陰狠, “誰”

巷口,楚名彰臉色陰沉,惦着手裏的小石子。

這一年,楚名彰的個子猛蹿了一大截,相貌也由童稚變得青春盎然,那年暑假和楚名彰又只見過一次。

因此,淩威只認出了葉熄,一直沒有認出之前揍過他的楚名彰。

淩威雙下巴一抽: “哥們兒你誰”

楚名彰: “你爹。”

“媽%……#&!”淩威狠狠地罵了句髒話,抄起塊板磚,朝着這個不知深淺的小毛孩砸去。

淩威壓倒楚名彰,兩個人在雪地裏扭打起來。

淩威這半年長了不少肉,整個人又高又壯,楚名彰身高就比淩威矮一截,在力氣上遠遠比不上淩威。

淩威嘴角勾起,這可是你自己找死。

然而,真打起架來,卻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兒。

楚名彰跟吃了槍子一樣,打起架來完全不要命。

一拳拳地照着淩威臉上錘下去,仿佛手裏掄着大鐵錘,恨不得把淩威錘哥稀巴爛。

幾招下來,淩威慫了。

他艱難抽身而出,喘着粗氣說, “哥們兒,咱倆也沒仇吧,你至于”

楚名彰陰鸷的目光死盯着淩威,仿佛要把他的身體掏穿。

淩威一瞬間竟有些雙腿發軟。

“葉熄病成這樣,是不是你幹的”

楚名彰一字一字,如同打碎牙齒帶血咽般的把這話問了出來。

淩威直聽得頭皮發麻。

他嗓音顫抖,冷汗滑落,最終選擇了一個很沒品的方式來回答這個問題。

“他生病,跟,跟我有什麽關系”

楚名彰聽完這句,擡腳把淩威踹翻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上。

腦袋撞地,發出“beng”的一聲。

“你撒謊。”楚名彰道。

剛剛他提起葉熄名字時,淩威表現出來的過度緊張是不會騙人的。

楚名彰像是被人拿刀捅在了心上,他恨不得把眼前這人千刀萬剮。

他拎着淩威的衣領顫聲道,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他媽……”

楚名彰猛地一拳過去,錘在淩威臉上,錘得他在空中打了轉, “啪!”地狗啃泥摔在地上,摔得鼻青臉腫,還掉了一顆牙。

楚名彰騎在他身上,眼眶猩紅,整個人完全瘋了,早已血痕累累的拳頭雨點般打在淩威身上。

“老子在這個世界上,就剩他一個人關心我了,你他-媽知不知道!你他-媽知不知道!”

“我真傻,他都抑郁成那個樣子了,居然還以為他是學習累的,我……我明明那麽在乎他,為什麽,為什麽沒有多關心關心他還一直等着他主動告訴我……”

楚名彰打着打着,眼眶就不争氣地紅了。

淩威腦袋裏面嗡嗡作響,視線模糊。

他怕極了,他懷疑自己今天會被打死在這裏。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喪失了理智。

他成了一個亡命徒,終于,艱難地顫手摸向褲兜。

寒光一閃——

楚名彰瞳孔驟然擴大,拳頭停住,滿臉驚愕,冉冉的鮮血順着蒼白的脖頸噴薄而出……

淩威掙紮着起身,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徹底吓傻了。

他手忙腳亂地扒牆,逃出了學校。

“撲通——”

“撲通——”

雪地被染成鮮紅,眼前紅黑交錯,楚名彰的大腦嗡嗡作響,世界靜地可怕,靜到耳畔除了喘息,就是他的心跳。

不行,不能死在這裏。

楚名彰心裏,就只剩下了這麽一個念頭。

他死死地掐住自己頸動脈的近心端,乳白色手臂上青筋爆出,五指扭曲痙攣如同雞爪。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借着眼前的最後一絲光亮,沖出了這個鮮少有人涉足的角落。

外面,剛剛下課,學生三三兩兩地走出教室,掃雪,摸魚打雪仗……

一陣頭暈目眩,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楚名彰眼前一黑,暈倒了過去。

“啊——!!!”

尖叫聲響起。

意識消散前的那一刻,楚名彰知道自己有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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