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44.離別
離別
翌日,天色終于放晴,第一次月考的成績下來了,同學們驚訝地發現,一直被看好的楚名彰只考了年級第二,而排在年級第一的……是安然。
班主任直到這時,才像是想起了他們班還有安然這麽一個人物,之前一直考慮該怎樣不動聲色地勸退安然,現在不想了,一門心思地盼着安然這個好孩子懸崖勒馬,盡快浪子回頭,重新回來上課。
他不知道的是,安然再也不會出現在這間教室裏了。
葉熄本來一直擔心,安然會因為成績差而放棄學業,眼下成績出來,吃驚之餘他還有着小小的欣喜。
他想,安然成績這麽棒,那應該就不會不來上課了吧
嗯,只要安然知道了自己的成績,他就一定會回來的。
葉熄迫不及待地想讓安然知道這個好消息,他又想着把那晚的事情跟安然說清楚,說自己沒有生氣,讓他回來上課,他們還是好朋友。
于是,他終于鼓起勇氣,趁着中午放學時間,敲響了安然的家門。
沒有回應。
再敲一敲,對門的老阿姨探出頭來,一臉嫌棄。
“嗨呀!怎麽又是你那小瘟神都搬走了,你怎麽還是陰魂不散的嗦!”
葉熄一愣, “什,什麽搬走”
葉熄還想再問什麽,那老阿姨再次臉色一變,老王-八縮殼一樣關上了自己的門。
葉熄懷着沉重的心情回了學校,腦子裏一片空白,下午上課時還在想着,安然會去哪兒
哦,對了,安然上次打黑拳掙了錢,應該,應該是搬去更好一點兒的地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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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地這樣安慰自己,才勉強聽進去了一點點課。
下午放學的時候,一個漂亮女生站在教室門口,一群男生找着各種借口湊到她身邊,然而她像是揮蒼蠅一樣,不耐煩地把他們全部揮走。
直到葉熄出來,錢莉莉叫住了他, “請等一下。”
“跟我來。”
錢莉莉帶着葉熄去了沒人的樹蔭下,就像是知道葉熄和安然關系一般地開口道: “你知道的吧,安然要走了。”
葉熄愣了一下,那一刻,他分明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他不顧一切地抓住救命稻草, “你說的是真的,你知道他要去哪裏麽”
錢莉莉給安然送過玫瑰花,也許他們兩個關系不錯,這樣的話,錢莉莉說不定知道更多關于安然的消息。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裏,甚至他家在哪兒,他的電話時多少,他也從來沒有跟我講過,不過,你先別急,聽我跟你慢慢講。”
“我和安然是初中同學,初中那會兒他就出盡風頭,野得厲害,我們全校的女生,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包括我,那時候腦殘地愛他愛到要死要活。”錢莉莉頓了一下,接着說道, “我作為我們學校的校花,自然有了更多接近他的機會,他為了拒絕我,直接把他自己的情況告訴了我,我知道以後,哭了很久,再也不敢喜歡他了。不過,從那天起,我就開始陪在他身邊,裝作他的女朋友。這些都是他要我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其他的女孩子們死心,好好學習,不要再傻傻地喜歡上他這樣的人。”
葉熄靜靜地聽着,透過錢莉莉的敘述,腦海裏就已經有了安然初中時鮮活的輪廓,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他到底……怎麽了”葉熄問。
錢莉莉單手揣兜,掏出根煙點上,這讓葉熄大吃一驚。
錢莉莉吸了一大口,緩緩吐出,像是要吐出一段不願提起的記憶,這才繼續說道: “他……他的家庭情況很不好。小的時候,雖然窮,但一家四口還是很有愛的。他跟我說,他五歲那年,有一次帶着弟弟卻鐵道旁邊玩,兩個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就那麽比賽看誰的膽子大,看火車來的時候,誰是後跑開的,誰就算贏了。結果,那次,火車來了,他弟弟要跑,被鐵軌絆倒了,安然就那麽眼睜睜地看着他弟弟被火車撞飛。等他弟弟醒過來以後,腦子出了問題,他媽媽接受不了,和他爸離婚再嫁了,抛下他兩兄弟,十幾年再沒管過問過一句,他爸爸從此整天酗酒,動不動就打安然撒氣。安然當時跟我說,他記得清清楚楚,從那一天開始,他的童年就結束了。”
葉熄的心像是墜了鉛塊一樣,壓得胸口半天喘不過氣來,他終于明白,當年安然那麽小的一個人,在同齡人都在學習撒嬌的時候,為什麽要離家千裏出去拍戲,就為了多掙那麽些錢。甚至還像淩威說的那樣,出去賣血……
錢莉莉: “五歲以後,基本上就是安然一個人在拉扯他弟弟了,這些年他過得很難很難,不過我們從沒聽他抱怨過一句,只在我們初中畢業的時候,有一次他喝醉了,我問他時他才對我提起。我說整天帶着這麽個拖油瓶不累麽他跟我說,當年是他帶弟弟去鐵軌上玩的,他就是贖一輩子的罪也換不來弟弟一個健康完整的人生。而且,他相信,當年如果被火車撞飛的人是他的話,他弟弟也會養他一輩子。”
葉熄點了點頭,若有所以。
他明白的,他明白的,就好比他跟葉燃,假如哪天葉燃出了意外,生活不能自理,他會閑累贅抛下葉燃麽
開什麽玩笑!葉燃對他來說簡直比生命還重要,他就是死也不能失去葉燃,葉燃早就死死地鑲進他生命裏了,就像一個人不可能砍掉自己的手足,那他也絕對不可能不管葉燃。
錢莉莉吐了一長串煙,塗了口紅的唇顏色鮮豔: “安然越長越大,本來生活是越來越好的,可惜,就好像老天爺偏偏跟他過不去似的。小葉熄,你知道當年,安然是用什麽理由拒絕我的追求的麽”
葉熄: “他弟弟安康,拖油瓶”
錢莉莉搖着頭苦笑了一聲, “那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你……你做好心理準備。”
葉熄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聽到了最糟糕的現實,錢莉莉這麽一句話,真叫他小腿都忍不住發起抖來。
錢莉莉: “他有艾滋。”
葉熄第一反應還以為是自己聽了個笑話,他愣愣地看着錢莉莉,直到錢莉莉說出, “不是別的艾滋,就是艾滋病的那個艾滋”時,他才算知道了到底怎麽回事。
他腦子一片空白,嘴巴開開合合說不出話來,腦子裏像有個絞肉機在絞他的腦漿,他平白在大秋天裏聽到了蟬鳴,滋啦滋啦地要把人的耳膜都叫破。
錢莉莉擔憂地看着葉熄,葉熄蒼白的臉色令她握煙的手微微顫抖, “沒事吧”她問。
葉熄終于能說出話來了,他只問了一句:
“是賣血麽”
錢莉莉驚訝地看着他,顯然沒料到葉熄會猜出答案。
葉熄看着她的反應就明白了,他拔腿就往校外跑。
錢莉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喂!你去哪兒”
葉熄沒有回她,他沒命地撒足狂奔,嘴裏灌滿了冷風,早就說不出話來了。
他這次沒有哭,沒有難過,甚至知道知道真相後都沒有什麽驚訝,他的大腦在聽到錢莉莉說, “他有艾滋”時,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找到安然。
他想見到安然,他要見到安然!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等他大腦再次開始思考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在火車站了。
原來身體自動幫他做了判斷,錢莉莉說安然要走,必定是很遠的,安然又不可能坐飛機,那應該就是坐火車走了。
葉熄在人群中一個一個地問,問他們有沒有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子,長得都很帥,一個特別瘦,另一個臉上有點兒嬰兒肥,都比自己高半頭的樣子,提着大旅行箱(他在安然家裏見過那種笨重的大木箱)……
所有人都是茫然地搖頭,他不死心,又跑過去問售票員,問警察,問安檢人員,問清潔工,甚至問來回兜售方便面和礦泉水的小販……
都說不知道。
天色暗了下來,葉熄最終口幹舌燥地離開了火車站,腦袋朝下耷拉着,茫然地踢着路上的石子。
該去哪兒回去上課
葉熄現在連半點兒學習的念頭都沒有。
他無比清楚地知道,他大概,再也不會,見到安然了。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個山坡上,頹然地跌坐在地,看着天上升起的一輪淡淡的月影,刀子似的風刮得他眼睛通紅,滿天的落葉喧嚣而過。
不知道坐了多久,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際,耳畔傳來了火車“嗡嗡嗡”的聲音。
廣袤田野間,火車擦着天線在高架橋上駛過,隔着火車舷窗,一個戴口罩穿冬衣的身影,在葉熄眼前一晃而過,眨眼間便又消失,葉熄突然整個人觸電一般跳了起來,瘋了一樣地追着火車尾巴狂奔。
“安然!”
“安然——”
“安然——!”
鞋子踩在下過雨後泥濘的山坡上,葉熄滑倒又爬起,爬起又滑倒,灌了滿鞋滿臉滿嘴的泥和草葉,他還是不死心,就拿灌着泥的嘴巴放聲大嚎:
“安然——!!!”
回應他的只有呼呼風聲。
而後,随着夕陽最後一絲餘晖的逝去,火車駛入了漆黑天幕與大地的夾縫中,消失不見。
葉熄機械地站在原地,機械地轉身,機械地往回走。
他用大腦裏僅剩的神經細胞思考着,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他甚至拼盡全力,都沒能見到安然的最後一眼,他卻根本哭不出來,哪怕是擠也沒有半滴眼淚。
真是太奇怪了,明明自己以前就是個小哭包,這也哭,那也哭,今天居然不哭了。
他只覺得心裏缺了一塊,輕的吓人,感覺不到疼,也不想哭。
他走下山坡,走上馬路,走過大街,最後,走到了一片河岸邊。
那天晚上,他跟安然,曾經有過一瞬間甜蜜的地方。
河岸四處泥濘,難以下足,坡上覆着青草的土地都被大雨沖垮了,露出裸-露的河床,泥土的顏色看起來格外滲人,柳樹的樹枝被大風吹斷,無力地趴在地上,僅剩無幾的柳葉也沾滿了泥。
葉熄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裏明明是泥巴,卻好像突然有了棉花糖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
他突然就繃不住了,跌坐在泥水裏, “哇!”地一聲,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
一群麻雀撲騰着翅膀從草堆中飛起,看熱鬧一樣瞅着這麽個渾身泥巴的髒小孩。
————————
火車駛進了漫長的黑暗,遠方的田野上,戴口罩的少年淚水一滴一滴地浸濕了口罩,回想起山坡上,那個風一樣向後略過的身影,口罩下面,分明又帶了笑着的薄薄唇形。
他瘦得皮包骨頭,渾身滾燙,緊緊拉着弟弟肉肉的手,無聲地說着:
“小葉熄,謝謝你。”
“在我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還給了我那麽多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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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作者有話說:
山長水遠,小葉熄,終有一天,我們會再次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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