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但是祝知宜

第41章 但是祝知宜

祝知宜站在梁徽面前,還僵持着原本請罪的姿态,心裏好似有很多話要說,可又不知道要說什麽、怎麽說,他看不懂梁徽,也理不清自己。

梁徽沉默着,心頭忽而襲來一陣疲意,算了,他揮了揮手,免祝知宜的禮,站起身冷靜利落道:“節度使之事君後寫個折子遞到禦書房,南部兵權之事朕會考量。”

他說“君後”祝知宜還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請罪的禮沒放下,梁徽也由得他僵站着,只道:“但是祝知宜——”

梁徽很少直接這麽叫他的正名,祝知宜現在才知道梁徽不叫他的字的時候語氣原來可以這麽冷漠:“朕可以明确告訴你,兵權朕是一定會動的,”具體怎麽動、何時動再議,“你也可以直接告訴朕那位姑母,先帝時邊将擁兵自重各據一方的時代結束了,她再不接受,也得面對。”

祝知宜心裏明白,這是最好的,他也贊成,他只是想竭盡所能讓變革之法可以再緩和懷柔些。和屯田、舉薦這種自下而上之令要大刀闊斧一氣呵成不同,兵權更疊自上而下要以穩當先。

祝知宜站在原地看着梁徽隐入夜色的背影,久久未動。

看梁徽進去不到半個時辰又出來,守在門邊的張福海心下暗道不好,着主子繃得極緊的下颌又一句不敢多言,弓着腰跟上。

恰逢遇到玉屏領着一群宮人走來,菜還沒上完人就要走了,鳳随宮的人都暗自心驚,各生猜測,是不是君後惹怒了皇上。

當頭的玉屏惴惴請了安。

梁徽看都沒看她,不知對誰說了句“那湯冷了,你拿下去熱過再讓他喝。”便大步走了。

“……”玉屏心放下了幾分,等皇上的背影徹底不見了,才轉回頭擺出掌事大宮女的威嚴,面色肅穆道,“閉緊嘴巴,今夜之事漏一絲風聲,我就當是你們傳出去的,屆時連坐,通通領罰。”

“喳。”

次日,長公主祭宮祠,帝後陪同,上了香後,于松齡園設宴聽戲,長公主跟吃了火藥似的點的都是些打打殺殺、糟糠之妻棒殺負心漢的本子。

《雲鳳挂帥》、《玉芳亭叱夫》、《清君側錄》……

“……”驸馬是個儒将,聽到後邊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梁徽祝知宜笑笑,眉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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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知宜道:“無礙,公主盡興才好。”

公主眼緊盯着戲臺,餘光卻掃在主閣上,那二人全然沒了昨日那股子黏糊親呢,心道她這狗侄子對祝清規也不過如此,但凡涉及到了些利害糾葛便同人撇得幹幹淨淨,果然是個虛情假意的,長公主嗤之以鼻,祝清規還信誓旦旦他們是玉戈之盟千斤之諾,呸,這盟友半點不牢靠的。

臺上咿咿呀呀唱着,宮人來報,說是太後來了。

祝知宜頭疼,昨日司禮監去問,這位女祖宗擺足了架子,不肯給公主面子,斬釘截鐵地拒了,這會兒又心血來潮來這一出。

祝知宜命人設座。

佟後排場擺得足,和長公主從閨閣争比到宮闱,從衣飾妝扮比到娘家夫家,再到如今這個年紀,互不認輸。

兩人水火不容,公主慣會揪着人七寸往死捏:“皇兄不在了,太後怕是曠得很吧?天天扮得這樣妍麗雍容,臣妹還以為皇嫂還惦記着什麽呢。”說着眼便往梁徽身上瞄。

佟後長甲陷入手心,場面一時異常難看,祝知宜身為君後不得不出面調和,他頂得住前朝的詭谲洶湧,沒處理過一地雞毛的家長裏短,下意識看向梁徽。

梁徽今日罕見地置身事外,一上午面色都淡淡的,蹙着眉,唇抿着,手指藏在桌下不經意地顫。

他極其抗拒這種場合,小時候每每後宮的女主子們聚在一處争風吃醋玩鬧取樂之時便是他同母妃遭殃受辱之時,他母妃地位卑賤,“不知廉恥勾引天子”,是宮中人人打得罵得的過街老鼠。

他不怕什麽位極人臣的權相将領,不怕虎視眈眈的宗親王公,卻自小就悚先帝後宮那幫女主子,折磨人的花樣一個比一個厲害。

宮婢沒有養育皇子的資格,梁徽被轉手過許多個“母妃”,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女主子們不高興了刷他巴掌是常有的事,尖利的長指甲劃破臉,又痛又腫;那些太妃的皇子公主可以将他當做“人狗”騎着玩兒,鞋踩着他的肩,骨頭疼得咔咔作響,或是把他關起來餓幾天再往地上或水裏扔塊吃的,讓他爬過去撿,一群人看得拍手大笑。

誰都可以來打他一頓踹他一腳,笑他欺他辱他……經年未愈的血淋淋的痛苦和食不果腹的饑寒刻進他的心裏腦裏骨裏肉裏血裏。

祝知宜有些擔憂地輕喚:“皇上。”

梁徽似是陷入了某種情緒,并未理人,祝知宜只得低聲叫:“梁君庭。”

梁徽忽而驚醒,從那種陰冷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他擡起頭來那一眼叫祝知宜很久很久以後也不能忘記。

那樣濃烈絕望的屈辱、決絕不甘的恨意和一絲藏不好的……委屈,叫人心驚,也心生憐惜。

最講規矩的祝知宜有一瞬間昏了頭,冒着被發現的風險将廣袖遮掩着去桌下碰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很輕地問:“梁君庭,怎麽了?”

梁徽迅速斂了神色,仿佛方才那個眼神只是錯覺,他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垂眸淡聲道:“沒怎麽,聽戲吧。”

祝知宜手心一空,心裏也空,茫然地看着他,梁徽面無表情看着戲臺,任由太後公主争鬥,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到底是公主氣焰更盛,取了上風,下了戲閣頗為得意地同祝知宜道:“也就是你脾氣軟,受着她那矯作的性子。”

祝知宜剛想解釋,她又說:“你當她是女眷和長輩讓着,人家就領你這個情了?”

“佟家有省油的燈?”長公主冷嗤,“那可是個真瘋子,你進宮這麽久,當真沒看出她的心思來?”

祝知宜驀然想起木蘭春獵時不小心聽到的話,心裏閃過幾分猜測,猶疑,問“什麽?

長公主只覺他呆傻,點了點他的榆木腦袋,看好戲的語氣:“她未出閣時去白馬寺上香遇上流匪,得人相救,你猜是誰?”

祝知宜不是不吃驚:“梁徽?”

長公主諷笑:“當時我這好侄子被流放宮外呢,見義勇為一回竟救了自己未來的後母。”

祝知宜心中莫名沉沉的,靜了片刻,輕聲道:“梁徽不是見義勇為的人。”

那便只能是他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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