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霜露堪落
第42章 霜露堪落
彼時梁徽應該是也沒想到最後自己真的當了這個和佟家水火不容的皇帝,只不過想要丞相府賣他這落魄皇子一個人情。
長公主冷哼:“你倒是了解他。”
祝知宜捏了捏山根,想到梁徽早上冷漠的側臉,無奈道:“也不算吧。”
梁徽這個人太難看懂。
長公主“哈”了一聲:“你還挺遺憾。”
祝知宜心道梁徽這陰陽怪氣的壞毛病原是家學淵源一脈相承,也心知她心高氣傲看不起也看不慣梁徽,索性不說話了。
長公主一雙利眼看透,靜默片刻,忠告:“祝清規,別越來越不像你自己。”
祝知宜“嗯”了一聲:“走吧,去吃冰蓮子羹,公主不是叨念許久了嗎。”
“你就會應,并不會将我的話放在心上。”
祝知宜聽着覺得這話頗有幾分像他娘,淡淡笑了。
公主在宮中小住半月,會閨時舊友、見宗戚親朋,她未出閣時風華蓋京城,性子又豪放爽朗,廣結善緣、人脈遍布,如今難得回京,宮中熱鬧非凡。
祝知宜除了上朝當值,有時間都陪同在側,長公主知他在朝中舉步維艱,也存了帶他見人、為他撐腰的意思。
祝知宜有些心不在焉,自那日聽戲後他便沒怎麽見過梁徽,更遑論說話了。
也并非刻意躲避,驸馬這次帶了些将領部下回來,做皇帝的自然忙着接見、會面、封賞,了解軍情統整兵務。
兩人各有各的忙,偶爾在宮道上打個照面,祝知宜身邊跟着公主、宗親,梁徽身後也是烏泱泱一堆将領老臣,彼此遙遙相望,眼神交集不過一瞬,梁徽便神色自然地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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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的次數多了,祝知宜總是看過來,梁徽偶爾會遠遠地朝他點個頭,表情并不熱切,嘴邊好似帶着點一貫的淺笑,好像又沒有,像春水的漣漪,想仔細看就不見了,隔得又遠,祝知宜看不清,他剛想要走過去請個安,梁徽已經帶着烏泱泱的人走了。
祝知宜心裏仿佛總有什麽東西沉沉壓着,叫他透不過氣,他直來直往慣了,有事便要說開,不喜歡就這麽怄着,看夜尚未晚,獨自出了門,前往禦書房。
禦書房果然宮燈未熄,守門的張福海卻支支吾吾,有些為難。
祝知宜和氣問;“公公,怎麽了?”平日裏他去見梁徽都是不必通報的。
張福海看看裏頭,又看看祝知宜,只得低聲如實道:“回君後,皇上……皇上今夜宣了傅君容。”說到後邊幾個字,他的頭都快恨不得低到地上去了。
祝知宜腦子好似剎那空了,過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朝張福海淡笑:“公公起來吧,那本宮改日再來請安。”
張福海不敢起來,這其實是很難堪的場面,可君後即使是在這般難堪的時刻也是溫和有禮的,沒遷怒于他,也撐住了自己的體面。
祝知宜不敢看燈火通明的禦書房,安靜地轉了身,茫然麻木地往回走,走得不快也不慢。
夜風撲了他一臉,寒意吸入心肺,自他入宮梁徽不是睡在禦書房就是鳳随宮,沒宣過人,是他理所當然了,他閉上眼,不該如此,如此不對,梁徽是君,是帝,再說——
他們也不是什麽真夫妻,不是麽。
祝知宜伶仃穿過長長的、曠寂的宮道,忽覺臉上些微冰涼,伸手一摸,哦,原來是夜裏的霜露,堪堪落在眼角,化開,便濕了一片。
禦書房。
梁徽坐在殿上,對禦前神情欣喜的傅蘇冷淡道:“跪下。”
傅蘇原本喜意盈然的臉一凝,不明所以,眼底起霧:“臣——”
梁徽一句廢話也不同他多言,扔了本折子到他面前,目光緩而靜,像泛着冷光的刃:“不管是你還是你大哥的主意,朕以後都不想再看到這個。”
傅蘇如墜冰窟,皇帝知道,皇帝什麽都知道。
梁徽掩下眼底厭煩,冷靜而嚴厲命令:“去宮門跪。”
傅蘇雙腳發軟地跨過門檻,身後傳來冰冷低沉的聲音:“天亮前起。”傅蘇心下方升起一絲希望,又聽梁徽說,“別髒了他的眼。”
那一刻,嫉妒沁滿了傅蘇發紅的眼睛。
次日當值,祝知宜抱着卷宗獨自走過乾午門,迎面碰上一人。
對方也沒請安,只喚他:“祝給事中。”語氣懶懶的。
祝知宜擡眼,也回:“姬統慰。”
姬寧不給他行禮也說不得錯,祝知宜在後宮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君後,在前朝也不過一個從五品,一碼歸一碼。
祝知宜擡步欲走,姬寧聲音從後頭傳來:“君後枕頭風吹得甚好。”
“?”祝知宜不解,回頭對上少年挑釁的眼,他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眼中總有種初生牛犢的鮮活與勇莽,祝知宜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有些感慨,他自己身上是再也見不到這些的,因而對着姬寧,祝知宜總懷着些對小輩的寬容:“統慰有事可以明說。”
姬寧也不喜繞繞彎彎,直白嘲諷道:“南部兵權難道不是君後的主意?”
原本皇上已經有意讓他們這些久居京州的武将接管部分南邊的軍務,哪知長公主一回京,此事又不了了之。
京中誰不知長公主與當今君後交情深厚,祝知宜當真已經可以左右皇帝的決策了。
祝知宜道:“皇上自有皇上的考量。”
姬寧邪肆地勾起嘴角:“那皇上的考量裏,君後又占了幾成?”
這是明着諷刺祝知宜媚言惑主德行不端。
很奇怪,以前祝知宜最聽不得人說他品行有虧,如今聽起來竟覺得不痛不癢。
或許長公主說得沒錯,近墨者黑,梁徽真是把他給帶得臉皮都厚了不少,一些虛名不要就不要了,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但祝知宜不覺得自己在梁徽那兒有這麽大話語權,他願意放緩收權肯定也是顧慮着公主的威勢與種種隐患,祝知宜問:“與統慰有關麽?”
姬寧嗤笑:“倒還是有點關系的。”
“說來我們姬氏一族還要謝謝君後。”
祝知宜面色還是那麽冷靜,姬寧看不出來在他想什麽,他眨眨眼,忽然有些頑劣地一笑,貼近他耳邊道:“皇上把禁衛軍三分之二的令牌給了臣堂兄。”
祝知宜心尖一滞,梁徽沒跟他說過。
“君後知道您一句話要皇上拿多少東西去填麽?”姬寧譏諷,梁徽原本答應了要給姬家的東西現在不能給了,自然就要拿別的東西補償,不然誰還願意為梁徽效勞,他還怎麽培養自己的人。祝知宜這樣優游寡斷婦人之仁根本就不配做這個君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祝知宜回想,那日遠遠望見梁徽氣色不好,就是在忙這件事嗎?
祝知宜撐着一國君後的氣度與姿态,落落大方對姬寧道:“恭喜。”
又囑咐他:“既然皇上提拔令兄那便是覺得你們姬氏一族才幹出衆忠心耿耿,你們更應鞠躬盡瘁以報皇恩,不要叫他失望才是。”
姬寧看他是真的不會動怒,久久才諷道:“君後好胸襟。”
“過譽。”祝知宜轉身,心裏無奈地嘆了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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