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伊麗莎白再一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還是躺在剛才的房間。

一樣發黴的床鋪，一樣陳舊的窗戶，一樣斑駁的牆壁，一樣淩亂的衣櫥。

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妹妹安娜就趴在床邊，她的呼吸聲很穩很有規律，應該是睡着了。

安娜，她的小妹妹。

伊麗莎白摸着妹妹的黑發，心裏那點怒火無論如何也生不起來。

明明安娜算計了自己，明明安娜違背自己的意願把她強留在伯明翰，明明之前她還那麽生氣。

可此刻，她的情緒就像一座死火山，不管她怎樣調動情緒，不管她怎樣想象安娜瞞着她和謝爾比算計自己，就是噴不出火。

安娜說寧願和自己一起死。

安娜說她寧願自己下半輩子都恨她，也不要自己死。

她的小妹妹，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竟然長成了這般模樣，她有了自己的意志，有了自己的小手段小心機，學會了算計別人。

不能再拿安娜當小孩子看了。

伊麗莎白無聲嘆氣。安娜的算計讓她之前的所有規劃都變成一個笑話。

安娜在半夢半醒中好像聽到了姐姐的嘆氣聲，姐姐為什麽嘆氣？姐姐還是不願意原諒自己嗎？她還恨自己嗎？

她強迫自己醒過來，艱難地分開上下眼皮，看到一雙蔚藍的眼睛看着自己。

安娜先是欣喜：“莉莉！”然後把笑收回去，“我不會放你走的。你別想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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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麗莎白抿唇，“我知道。”

安娜欣喜，莉莉這是願意在謝爾比家住下來了？

“莉莉，你安心在這裏住下來，媽媽已經答應我會保護你，謝爾比家所有人都會保護你的。埃塞克斯公爵傷害不了你！”

伊麗莎白制止她：“等我清醒再說。”

她現在腦子還昏昏沉沉，沒辦法理智思考。

安娜唯唯應了，她知道伊麗莎白清醒之後會怎麽決定。

但是不要緊，反正莉莉是離不開謝爾比的。莉莉要是還不聽話，她就再祭出眼淚大法。

*

連上之前昏迷不醒的時間，伊麗莎白在床上一共躺了三天。

第四天，她身體裏殘存的乙|醚終于消散，身體裏的氣力終于恢複正常，大腦也徹底清醒了。

安娜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在廚房裏忙東忙西，做出一頓豐盛的早餐，然後才攙着伊麗莎白出來，那小心翼翼的姿态看得波莉心裏直冒酸水。

安娜為伊麗莎白介紹她的親人。

“這是我媽媽波莉，你已經認識了。”安娜指着波莉，波莉向伊麗莎白問好：“歡迎你加入謝爾比，伊麗莎白。”

“你好。”伊麗莎白露出訓練過的标準微笑。

“這是亞瑟，我最大的表哥。”安娜指着自己斜對面、面容最滄桑的男人。

“歡迎你。”亞瑟說。

伊麗莎白微笑：“謝謝。”

“這是湯米，排行第二。”安娜指着自己面前點着一支煙的男人。

伊麗莎白微笑：“你好。”

“這是約翰，這是菲恩，這是艾達，我唯一的表妹。”安娜逐一介紹。

伊麗莎白逐一問好，來自衆人的暗含審視和打量意味的目光讓她渾身不自在，她仿佛回到了自己剛出社交圈的時候，像肉鋪裏的肉一樣被所有潛在的購買者挑剔。

她咬住下唇，忍着逃跑的欲|望在安娜隔壁的椅子落座，安娜殷勤地為伊麗莎白端來一樣又一樣早餐。

“這個是培根，我特地煎得很脆，你最愛吃的。這個白吐司也是，用黃油煎得特別香，我煎了好多失敗品才煎出兩片特別好的，莉莉你快嘗嘗。還有華夫餅，我知道你不喜歡吃太甜，所以我只放了一點點糖，你也嘗嘗。我原本還想做可頌和舒芙蕾，可我不會做，你以後教我，我學會再做給你吃。還有這個法式吐司，我……”

如果視線能夠實體化，伊麗莎白确信波莉的視線會把自己紮成豪豬。

她按住安娜的手，“安娜，你母親還沒吃過你做的早餐，你不認為你應該先讓你母親嘗嘗嗎？畢竟，現在她才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家人。”

安娜嘟嘴：“可是……”

伊莉莎繃臉看她一眼，安娜扁嘴，端盤子的手換了個方向：“媽媽，我做了法式吐司還有炒雞蛋，你願意嘗嘗嗎？”

波莉對女兒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樂意之至。”

伊麗莎白再提醒安娜：“還有你的表兄妹們，他們也是你的家人，你也應該讓他們嘗嘗你的手藝，不是嗎？”

安娜乖乖把自己一個清晨的勞動成果和三天前還是陌生人的表兄妹分享，謝爾比們也很友善地接受她的好意。

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灼人目光終于消失，伊麗莎白在心底長舒一口氣。

安娜端着空空如也的盤子回到座位，伊麗莎白揉揉她的頭發，露出真心的笑容：“好了，快吃早餐。”

安娜立刻精神了：“好！”

充滿考驗的早餐結束，伊麗莎白借口想熟悉環境，和安娜來到附近的街道閑逛，波莉也跟着一起。

伊麗莎白沒有拒絕，安娜剛認回自己的母親，盡快和母親熟悉起來對她融入謝爾比家有好處。

“那邊是煤礦，這條街上一半的家庭都有人在煤礦工作。這邊是冶金廠，另一邊是造機器的……”波莉為她們介紹。

伊麗莎白認真聽着，不時提問幾句，安娜則只是興致勃勃東張西望，偶爾踩到地上的水坑，濺起的污水打濕自己的雙腳，她也毫不在意。

三人一路走過，有很多人向波莉問好，态度頗為尊敬。波莉高興了便點點頭，不想理便全當沒聽見。有一些高大的男人每家每戶地敲門收取保護費，這些男人見到波莉，無一例外都會向她問好，波莉都會點頭回應。

伊麗莎白看得有些堵心。

她對謝爾比家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果然是黑|幫啊，靠着揮刀向更弱者掙錢，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餐桌上的每一條面包，都是從弱者身上吸血得來。

如果有別的選擇，伊麗莎白真的不想讓安娜回到這樣的母親身邊。

可惜她沒有選擇。

她轉頭，看着依舊興致勃勃的安娜。安娜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母親家中是做何種營生，她只是單純地看着這座陌生的城市，對這裏的一切都那麽的好奇。

根據波莉的說法，安娜兩歲以前就在這裏居住，這裏原本應該是安娜出生成長的地方。

雖然這麽想對被迫和女兒失散十多年的波莉很不公平，但伊麗莎白很慶幸安娜沒有在這樣的環境裏成長。

“莉莉你看，那裏有一家蛋糕店！我想去看看。”安娜搖搖伊麗莎白的手臂，很興奮地說。

伊麗莎白：“去吧。我有點累，就不過去了，我在這裏等你。”

安娜今天在伊麗莎白面前特別乖：“那你在這裏等我，不要走開哦。”

伊麗莎白笑着說好。

安娜：“你想吃什麽蛋糕？我幫你買。”

伊麗莎白搖頭：“什麽都不用，我早餐吃得很飽了。”

安娜“哦”一聲，轉身想走，臨走才想起來問母親：“媽媽，你要買什麽嗎？”

波莉不想嫉妒一個幫助女兒回到自己身邊的人，但她忍不住：“我也不用。你買你想吃的吧。”

然後看着安娜離開的背影，說：“安娜很親近你。”

伊麗莎白：“是。戰争結束的這幾年，都是我和安娜相依為命，她一天比一天依賴我。”她轉頭，看着波莉，“這種情況不會長久持續下去。”

波莉瞥她一眼：“你确定？”

伊麗莎白看着街對面的蛋糕店，安娜像飛入花叢的蝴蝶一樣這裏嘗嘗那裏看看，她笑了：“安娜對我的依賴已經超出正常标準。她這次用這麽激烈的手段留下我，就是證明。我不會讓這種狀态持續下去。安娜不應該太依賴我。

“這幾天我會在附近找住處，等我找到我就會搬走。當然，搬家之前我會先和安娜談談，這次我會好好說服安娜，不會讓她再出現之前那樣的反抗。等我搬走之後，你和安娜朝夕相對，又是最親的母女，安娜很快會和你親近的。”

波莉這才認真看她，“但願如此。”

伊麗莎白也認真起來：“格雷女士，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嗎？”

波莉：“什麽？”

伊麗莎白：“不要讓安娜牽扯到你們家族的事務裏。安娜有錢，我父母之前給安娜準備了嫁妝，是一筆英格蘭銀行的存款，每年的利息足夠讓安娜過上體面的生活。她不需要你們家的錢，我真心希望你們家不要讓她摻和那些不合法的事。”

波莉：“我也不希望讓安娜摻和進去。”她看着伊麗莎白的眼睛，“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讓安娜手上沾染鮮血，我也不會讓她碰任何非法的事。”

伊麗莎白：“好。我相信你。你是安娜的母親，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傷害安娜，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安娜的人，我這麽想對嗎？”

波莉：“很對。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我的女兒。”

伊麗莎白笑了：“那就好。希望你能遵守今天的承諾，格雷女士。”

波莉：“我會的。還有，叫我波莉。盡管我們誰都沒想過，但事實就是有安娜在，你和我們家就有扯不斷的聯系。”

伊麗莎白認可這一結論：“的确。如果我們太疏遠，安娜夾在中間會很難過的。波莉。”

波莉：“你說的很對，伊麗莎白。”

達成共識的兩人看着蹦蹦跳跳回到身邊的安娜，露出了相似的慈祥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