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兄長被打翻的酒杯沾濕了衣服,到屏風後更衣,未曾料到陛下竟然正趕上這時候過來。”
趙容身體控制不住打了個寒顫,緊緊攥着拳頭,臉白得像紙。
屏風後面的人低低笑了笑,溫柔而又倨傲的音色和他的丞相如出一轍。
“陛下,不如也給臣說說,臣……是怎麽強迫您的?”
是丞相……強迫的孤。
孤不敢反抗他,只能任由他欺淩。
孤當然選你,二哥哥。
趙容回憶完自己剛才說過的話,心頓時涼了半截。完了,全都完了,他現在裏外不是人。
趙容深吸一口氣,從謝遷腰上翻下來,鞋都顧不上穿,赤着腳朝屏風後面奔過去,抱着謝迢大腿告饒。奈何衣衫早被謝遷拿刀劃了個透爛,衣不蔽體地勉強遮在身上,一副剛讓人睡過的浪蕩模樣,反倒更激起謝迢心底莫名的不快。
他極其疏離地側身躲開皇帝的碰觸。
“陛下請自重。臣可不敢強迫您。”
“孤錯了。”
趙容跪在地上,抱着謝迢的大腿,眼淚汪汪的,臉貼在他的側腰來回輕蹭。
“孤不知道你在屏風後面……”
“倒是臣的罪過了,臣不該出現在這裏,礙了陛下的眼。”
謝迢渾身都散發着寒意,無端讓人想到初春的新雪,涼薄而又輕軟,在頃刻間消融,唯一能證明其存在的,只有灼痛的手心。
趙容哪敢接他的話,一邊繼續認錯,一邊裝可憐噙着淚啜泣,同時白玉似的手指不老實地悄悄解開謝迢系得一絲不茍的衣帶,低頭吻在他的小腹,探出一點嫩紅的舌尖向下游走。
企圖轉移他的丞相的注意力,借機蒙混過關。
“阿迢……射在孤臉上好不好……或者你喜歡孤直接咽下去……”
“臣罪該萬死。”
謝迢推開他,後退一步,将衣帶重新一點點系好,這才淡淡掃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萬不敢欺淩陛下。”
“欺淩”二字刻意加重了音,原封不動甩回到趙容臉上。
偏偏謝遷也來摻一筆,隔着屏風蜷着指節悠悠地在床板上叩了叩,清越之聲穿透力極強。
“陛下要反悔了麽?方才可是毫不猶豫要選你的謝二哥哥。”
趙容難堪地咬着嘴唇,一時間竟不知所措。原本以為只有他與謝遷二人,他才敢放心大膽地在背後編排。而謝遷明知謝迢也在,竟默不作聲,由着他當這個跳梁小醜。
一筆寫不出兩個“謝”字,謝氏門閥利益一體,把持朝政,牢握兵權,一手遮天的又豈止是一個謝丞相?謝遷遭受背叛,摔碎的銅鏡重新拼湊在一起,當年感情又到底還剩下幾分……
趙容脊背生寒,謝迢也好,謝遷也罷,原來他才是那個外人。
只怪他不姓謝。
趙容低頭掩住厲色,指甲幾乎要紮進肉裏,等再直起身時,卻又是一副軟糯可欺的模樣,微紅的眼圈像極受了驚吓的兔子,肩膀一抽一抽地抹眼淚。
謝遷先忍不住過來抱他,把哭鼻子兔子摟在懷裏拍着背慢慢順氣。
“臣護着你呢,陛下怕什麽?”
又轉頭睨了謝迢一眼,“兄長,看夠了戲,還不滾?”
謝迢漠然,甚至不在乎胞弟近乎侮辱的用語,再次理了理纖塵不染的衣袍,朝趙容颔首道:“羯人來使想必已進入建康城,臣有公務在身,先行告退。”
緊繃的氣氛瞬時松快下來。謝遷握住兩只瑩白的腳背,皺着眉頭替他暖腳,“就這麽怕他,連鞋也不知道穿。”
趙容只字不提方才之事,摸過被子蒙在兩人身上,溫順道:“孤累了,阿遷陪孤睡一會好不好。”
江北如今受控于三方勢力。
除了尚在朝廷掌控之中的雲川等幾處要塞,以及擁兵自重的流民帥割據的鄒山等地,其餘大片疆土均淪陷在北方羯人手中。羯人石鴻率兵相繼攻下長安、洛陽後,定國號為周,稱周王。
而原本的晉室朝廷倉皇南渡,立足江表,三方勢力互相牽制,維持着微妙的平衡。
“周王石鴻雖然出身奴隸,卻可當得起一句亂世枭雄,若論兵法謀略,臣不及也,實在慚愧。”
謝迢對自己的宿敵似乎并無太大惡意,單手拂着寬大的袖口,手執黑子落在棋盤。
“既是枭雄……”趙容無意識地撚着手中冰涼的白玉棋子,“自當揮師南下,直搗建康,砍了孤的腦袋取而代之,又何必派遣使者入建康城議和。”
“英雄白首,不複當年。”謝迢哂道,“石鴻子嗣雖多,卻皆為平庸之輩,守不住的東西,倒不如不要。”
又見趙容只顧着低頭發愣,提醒道:“陛下,該您落子。”
趙容擡眼看他,煩躁地将手中白子丢回棋罐,不肯再下,“反正是你贏。”
“陛下說笑了。陛下棋藝精湛,臣望塵莫及。”
謝迢垂眸,換了個話題繼續,“明日上朝,羯人使者會入殿觐見議和,臣有些事要和陛下商量——”
“朝堂之事都依着丞相便可。”
趙容深吸一口氣,猛地打斷他,随手将棋盤推到一邊,緊緊握住謝迢的指尖。
“孤現在,想跟你做點別的。”
謝迢不動聲色地将手指抽回去,和趙容保持生疏而客氣的距離,“兩國議和,無非是納貢、賠款、割地、和親。”
“丞相若是不喜歡禦書房,可以換個地方。孤記得丞相喜歡太極殿,我們去那裏,不上朝的時候沒有人,孤趴在龍椅上讓你弄。”
“江表富庶,卻經不起戰火,羯人若是要求納貢賠款,只要不獅子大開口,陛下應下便是,朝廷還不把這點錢放在眼裏。”
“或者丞相喜歡刺激一點。那便去禦花園,孤讓人重新整修了竹苑,翠竹搖曳,半遮半透的,丞相可以在涼亭裏。”
“若是羯人想要朝廷割地稱臣,陛下萬不可答應。石鴻此人野心極大,若非因為年老力衰,力不從心,必不肯安于現狀。然石鴻攻下的是洛陽,江表并未與其交戰,即使交戰,勝負也尚未可知。割地稱臣,無異于不戰而屈,底線上絕不能讓步。”
“寝殿湯池裏引了溫泉水,丞相日理萬機,身體想必也乏了,孤親自下水伺候你……”
“陛下,适可而止。”謝迢臉色冰冷,嗓音低沉。
“丞相……”趙容盯着謝迢的衣擺,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你硬了。”
“議和之事關乎江山社稷”,謝迢皺眉,盡可能地克制住自己不悅的語氣,“不知臣剛才說的話,陛下可記清了?”
趙容抿嘴,“孤剛才說的話,丞相又聽清沒有?”
“那日在康樂坊是孤的錯,可孤已經認錯了!孤都這樣低聲下氣,由着你作踐,為什麽你還是不肯原諒孤!”
“丞相,請你也……适可而止。”
“由着臣作踐”,謝迢重複了一遍趙容的話,抵在舌尖仔細品味,氣息更加冷冽,“事到如今,陛下依然覺得臣在作踐您。”
“還請陛下放過微臣,臣擔不起這樣的罪名。”
趙容快要崩潰了。他放過謝迢,誰來放過他!他的丞相到底在鬧什麽別扭,神情一臉倨傲,卻口口聲聲微臣有罪,不肯親昵他半分……
“臣不想見到,陛下這副明明不願意,卻還要跟臣虛與委蛇的樣子。”
“臣素來沒有強迫人的習慣。既然陛下覺得委身于臣是受了作踐,那臣從此以後,絕不會再越界一次。”
“陛下盡可以和臣弟,雙宿雙飛。”
陰陽怪調的用詞和語氣,簡直不像會出自他的丞相之口。趙容似乎明白了症結所在,他大着膽子貼過去,直接吻住謝迢的唇。
舌尖貓兒似的探出來,含住薄薄的嘴唇吮吸,沿着口腔的輪廓細細描繪。
趙容蹭着他的側臉,換了一個更加親近的稱呼,試探道:
“阿迢,你吃醋了。”
他早該想到的。
謝迢沒有否認,卻也沒有回應這個吻。他偏頭避開,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臣說的話,陛下記清沒有?”
“丞相說,不想看到孤明明不願意,卻還要跟你虛與委蛇的樣子。孤沒有不願意,孤也喜歡丞相,丞相每次都弄得孤很舒服……”
“……”
謝迢嘆氣,“臣是說議和之事。”
趙容讪讪地笑了笑,努力回憶起謝迢交代的事情,半晌低聲道:“納貢賠款可以,割地稱臣不行。”
謝迢獎勵似的在他額頭親了一口,“陛下記得便好。”
還肯同他親近,這事就算是掀過去了。趙容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得寸進尺坐在謝迢大腿上,攀着他的脖子湊上去接着索吻。
“納貢賠款割地和親。”趙容黏黏糊糊地舔他的喉結,聲音含糊不清,“別的好說,皇室只有珑兒一個公主,若是和親,孤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
“自然。”謝迢點頭,“臣也算是看着公主長大的。”
“不過陛下金口玉言,方才的話想必也還作數。”
見他沒頭沒腦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趙容正疑惑,謝迢已将他打橫抱起,俯身含住他的耳垂。
“臣更喜歡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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