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墨發如瀑,江世晏的手指笨拙卻輕柔地穿梭在發間。他們默契地保持沉寂,仿佛這是僅剩的親昵。
銀穗清脆的輕響在此刻也顯得如此喧鬧。
“好了。”江世晏輕咳了一聲。
宋景昭緩緩轉過身來,看着江世晏的眼眸,感到眼前霧氣彌漫。
“多謝。”宋景昭擠出笑容。
街頭仍然人流湧動,會場的歌聲能從這條街傳到另一條。
紙醉金迷,容易讓人淡忘了如今處在的時局。
臺上舞女仍唱着:“冷夜無眠空枕,是愁思煞人……”
怎又枉這情深,嘆餘生不逢。
停車後,仆從拉開了車門要幫宋景昭打傘。江世晏仰頭看到這一幕,當即剜了那人一眼就将傘丢給了司機。
宋景昭颔首後牽着袍擺小心地走着,天寒陰濕,雨濺進鞋中是鑽心的冷。
忽地,宋景昭的視野裏出現一雙黑色皮鞋。
她愕然擡起頭,看見江世晏彎下身子鑽到傘下來。那一瞬,江世晏俊秀的臉龐在她眼前放大,占據了她眼前所有的光彩,讓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這讓她朝思暮想的面龐。
“讓開。”江世晏凜聲說道,順手接過了傘。
那仆從趕忙埋首,快步走了出去。
宋景昭偷偷地看着他的側顏,失了聲。
“走吧。”江世晏将傘移向宋景昭,将她遮了個嚴嚴實實,“宋小姐。”他聲音沙啞低沉。
”好。”宋景昭臉上笑意漫開。
天殺的忘了他。
走至檐下,江世晏收好了傘,交給了門仆。
他彎下腰來,一手背在身後,一手伸出,看向宋景昭。
宋景昭看着江世晏眼神溫柔如水,她有些晃神,但立刻會意搭上了他伸出的手。
江世晏轉過臉,在宋景昭看不到的角度彎了唇角。
他們步頻一致,門外的風吹動了宋景昭的衣擺。
門仆恭敬地将門拉開,會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們。
好一對羨煞旁人的璧人。
霎時交談聲四起,衆人小心地瞧着宋景昭,自發地退到兩側,為他們讓出條路來。
“這就是那位害了瘋……的宋小姐?”一人用折扇半遮面,悄聲問着。
“可不就是。”
“傳聞居然是真的…...”
“這宋小姐,竟生得這般好看。”
“兩人真真的般配啊。”
宋景昭聽着兩旁的議論聲,漸漸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身體不自覺地往江世晏身邊靠了靠。
江世晏感受到了宋景昭的不安,他放緩了腳步,俯下身來,湊在她耳邊,顯得暧昧至極:“往前走,我在。”
宋景昭看向他。
世間喧嚣仿佛也靜息下來,這偌大的空間好像成了獨屬他們的天地。
漫漫長路,跌撞着等盡頭何處。
江世晏笑着對宋景昭說:“我在的。”
也不怕等不到天黑,盼不到天明。
江世晏領着宋景昭到了座椅處:“宋小姐可先坐在此處,若是嫌太過吵鬧,可以喚人帶你上樓去297室歇息。”
“江……”宋景昭收回了挽着他的手。
“想做什麽就去吧,”江世晏輕道,他看着她的發簪,眸中笑意更深,他的手不自覺地伸向那簪子,“我不會讓宋小姐久等的。”
他撩動了簪子上的銀穗。
宋景昭今日已不知晃神了多少次,等她再反應過來,江世晏已經走遠了。
宋景昭接過了酒侍端上的高腳杯,拿在手裏輕輕搖晃。她在人群裏搜尋着江世晏的身影。
“他今天……”宋景昭抿了一口酒,“不太一樣。”
許是方才衆人都看到了宋景昭是由江世晏帶來的,一時座椅四周清淨,竟沒有人敢前來搭讪。或許是因為江世晏的氣勢淩人。可他偏生了那一雙含情眸。
宋景昭從卡座上起了身,開始尋起了人。
她從那一群烏壓壓的人中看到了吳德,便斷定秦姐必定在這裏。她要找秦姐必須謹慎又謹慎。
宋景昭與秦妍不同,秦妍潛伏在吳德身邊,接觸是真正的東民黨要員,而她被分派到江世晏身邊,江世晏充其量也只是“間接接觸人員”。她可以在完成任務的前提下過閑散日子,可秦妍不同。稍有不慎就是前功盡棄,滿盤皆輸,甚至會引起東民黨的反制。
這年頭,合作表面的風平浪靜早已是泡影。
他們在等——等一枚擲向平靜大海的石子。
江世晏站在會場的另一頭,在這裏的都是在宣江有頭有臉的商人。他們“富态”的身形更襯得江世晏風流蘊藉。
江世晏倚着牆,手托着高腳杯輕輕晃着。
他生得高挑,如今站在一群油光滿面之人面前更是打眼,他留這的一縷小辮,不論誰見到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江世晏!”馮禮不知從哪冒了出來。
“你怎麽來了。”江世晏看到馮禮有些驚訝。
馮禮與江世晏在淮州念書時是同窗,兩人關系原本就不錯。馮禮性子豪爽,是江世晏少有的朋友。那馮禮還因此感到自豪,逢人就吹他是江世晏的朋友,弄得江世晏在旁人提及此事時很是尴尬。
抛開這一切不談,馮禮是真有一身本事。
當年的馮家還只是小門小戶,因着出了馮禮這麽個才子才翻了身,白手起家做起了走茶生意。
此時正當交通方便,茶行、茶道興起,馮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這十一年,也是他陪着江世晏跨過了黑夜。
“還不是你弟弟。”馮禮攤開手,“他說他忙着熟悉慕朝,好快些接過這個爛攤子。”
江世晏輕笑,抿了一口酒水。
“诶不是,”馮禮一只手搭在江世晏肩上,“你給句實話,那宋小姐是不是就是宋景昭。”他壓低了聲音。
江世晏只是看着眼前那些人的談笑甚歡,并不回答。他用指腹摩娑着杯身,神色淡然。
馮禮心下了然,知他是不願再回答,忙轉了話題:“才兩三個月不見,你怎麽就把慕朝讓給宗誠了?”
“太累了。”江世晏看了馮禮一眼,“這件事別說出去了。”
“哦。”馮禮觀望着四周,見無人看向這邊才繼續道,“發生什麽事了。”
“總歸別為我出頭,到時只說你不知情,不會有人為難你。”江世晏舉起了酒杯,順着燈光照來的地方看着杯中酒水。
“你怎麽什麽事都喜歡一個人瞞着幹,”馮禮掐了江世晏一把,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到底是不是兄弟。”
江世晏吃痛,他剜了馮禮一眼:“那我就能讓兄弟賠上一家老少去替我出這個頭嗎?”
馮禮看着江世晏,自稱口若懸河的他在此刻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良久,馮禮轉過臉來,咽了咽喉。
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難過是種什麽滋味了。
“江世晏。”馮禮嘆了口氣。
他雖不知江世晏究竟要去做什麽,但他已有預感,這事八成和宋景昭有關系。
“你他媽就是個瘋子。”
江世晏挑眉,不置一詞。他放下了高腳杯,目光下滑,剛好對上了吳德的眼睛。
吳德勾唇,舉起酒杯與江世晏隔空相碰。
江世晏點頭,極輕地冷哼了一聲。
馮禮将這一切收在眼底,心下了然。
“你跟他有仇?”馮禮朝吳德仰了仰頭,“前會還讓他丢那麽大個臉。”
“沒有也有。”
“小江啊,怎麽還站在那裏,”王海民招呼着江世晏,“快過來坐。”
馮禮放開了江世晏:“快去吧,我也差不多該走了,我老子還等我過去呢。”
“嗯。”江世晏颔首,“回見。”
“我還能見到你嗎。”馮禮嗤笑,“我明日出國,你一時半刻是見不到我了。記得時刻想着你兄弟我。”
“嗯。”
“真冷漠。”馮禮白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再說,有宋小姐了,還要兄弟幹什麽。你可別給我死在宣江了啊,那我就只能給你守寡咯。”
“還是別了,我家裏有人,”江世晏笑着推開馮禮,眉間的愁緒也散開了,“夫人聽到了不得掐死你。”
“哈哈,”馮禮笑得牽強,“那就好好的呗。”
“生死由天,”江世晏有些落寞,“我大不過老天爺。”
“走了。”江世晏拍了拍馮禮的肩膀,轉身走向王海民。
馮禮看着江世晏離去的背影,到底沒舍得就這麽轉身離開。
“回見。”馮禮小聲答道。
江世晏掃了眼眼前空置的座位,走向了吳德較遠的那個。他坐下來,雙腿交疊,聽着幾人的交談。
“這還賺得不多?你,看宣江那些個證券交易所,哪個不是富得流油?”
“要我說明國元年的‘橡膠股’才是厲害,你是那麥邊,實業沒幹,金憑股民買股不識股,這招陰是陰了點,可他當時不照樣靠給人畫點餅賺了個盒滿缽豐?”
“可現今人家被擺這一道,哪有那麽容易再散這些個財呢?”
“要都照你這個消極态度,我們幾個還是趁早轉行吧。”
一衆人哄笑起來,唯獨江世晏仍冷着個臉。他瞟了王海民一眼。
“該王總,您女婿批準發行的那個‘兩峽關’庫券開出的市價可比先前一百收五十元高出整整二十元每百元吶,這行情可站不住腳啊。”一人說道。
“我已是将‘兩峽關’賣出了,就等着它跌下來,到時再買進,就算財政部三月後和銀行結價時‘兩峽關’比往先提了價,我們也仍有賺頭。”
“如今就抛出了,不怕‘兩峽關’不跌價嗎?”
“有漲必降嘛,常有的事了……”
吳德頭腦冷靜,在談論聲中沉默地觀察着局勢。
這的确是一個賺大錢的絕佳機會,只要在‘兩峽關’跌價前抛出庫券,再等跌價後重新購進,到時一能應付財政部的清算,二能從財政部結價後賺取差價利潤。這般看,此事何樂而不為?
但“兩峽關”真會降價嗎?
吳德不敢托大,他把玩着手中酒杯,低頭沉思着,一聲沒吭。
江世晏照樣沉默着,他掃視一圈,目光最終落在了吳德身上。
他盯着吳德,将杯中晃了一圈又一圈的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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