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風止

風止

我承認我是自私的。

所以才會趁他喝醉時吻他。

我也承認我是怯懦的。

因為我鼓起一切勇氣也只敢吻他的手背。

我只記得我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吻。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時候我又哭了。

熱風完全不記得這事,第二天早上給我打了通電話,謝謝我将他送回去。

對于昨晚的事我有點心虛,我怕他記起來,所以随口提了一句,沒想到他說他喝高了完全不記得。

怎麽形容那時候的感受呢。

慶幸于他不記得,又遺憾于他不記得。

我真的是個很矛盾的人。

又是新的一天。

米線店老板要回家看母親,所以給店裏的員工放了一天假。

其實我不喜歡放假。

更何況快要開學了,我也沒打算在上學的時候打工,所以我想趁着最後這幾天好好跟他們幹幾天活。

因為我沒有朋友。

陝慶忙着在他父親公司實習,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只是偶爾抽空給我打通電話吐槽他們公司食堂的飯和永遠打掃不幹淨衛生的上了年紀的保潔阿姨。

其實聽他發牢騷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但每當我們聊到興頭上時陝慶總會匆匆挂了電話去忙。

聽着電話傳來的忙音,我也只能愣愣地将手機塞進口袋裏,擡頭看廣闊無垠的天空。

湛藍色,偶爾飄過去幾朵悠悠哉哉的雲。

歲月靜好。

開學了。

失眠也開始了。

其實這是很久之前的毛病了,不過最近沒有怎麽複發,所以我也完全忘了我會在夜間失眠。

其實失眠很難熬。

我室友要去KTV唱歌,所以宿舍裏只有我一個人。此時通訊錄裏沒有多少人,陝慶十點準時睡覺這是雷打不動的,除非我去給他叫起來,否則讓他十二點起來是根本不可能的。至于江槐可能在熬夜趕論文,熱風……大概在陪着江槐吧。所以我只能刷刷短視頻,祈禱第二天快點來臨。

只是時間過得實在慢,我室友晚上沒回來,可能是回家睡了。

淩晨三點,外面開始下雨了。

下得很莫名其妙,不過一會兒雨聲就此起彼伏,滴滴答答敲打在玻璃窗上。

我面無表情地下床拉開窗戶,冷氣夾雜着雨水瞬間湧進寝室裏,依稀看得見學校裏那顆古樹被風吹得搖擺不定。

我從小就很喜歡雨天。

小時候是因為覺得下雨天就不用去上令人厭煩的鋼琴課,然而最終結果卻總是被家中的保姆拉去上課,回過頭也只能看着母親牽着蹦蹦跳跳的江槐,帶他去上他喜歡的美術課;現在是因為下雨天空氣很新鮮。

好吧,空氣新鮮是一個點,還有另一個點是因為我喜歡雨過天晴後萬物被浸潤的模樣。

好像一切都充滿希望。

所以我站在窗前,用四個小時目送這場滂沱的大雨離開。

翌日,熱風約我和江槐出去吃飯。

也許是因為淋了雨着了涼的緣故,我腦子一直昏昏沉沉的。

約定時間是晚上八點。那天剛好是七夕節,街道上滿是牽着手走在一起的情侶,我忍着頭暈出校門買手機充電線時都能在幾個垃圾桶裏看到花束。

其實還是有點惋惜吧。

多漂亮的花,不喜歡的話為什麽要作踐?

不懂珍惜,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能喜歡自己的人。

當然了這是個小插曲,我買回充電線後就開始收拾自己——不是精致打扮,只是換套衣服。

但是我收拾得太早了。

五點四十三。

收拾那麽早幹什麽,一個人提早出去逛大街,然後被喂一嘴狗糧?

腹诽幾句,我洩了口氣,一下子仰躺在床上。

好熱啊。早知道買點藥吃了……

不想說話了。

晚上八點,我準時坐在熱風預定的餐廳裏。

江槐和熱風遲遲不到,我承認我有點擔心。

【Wharf:楚淮?】

【Wharf:你們人呢?】

消息石沉大海。

我心頭一緊,退出去給江槐發消息。

【Wharf:阿槐?】

我心不大,這兩人都不回我消息肯定是出了什麽事。

我沖出餐廳,眼前猛地一黑,但還是搖搖晃晃地出去了。

其實我感冒是很要命的。

從小到大家庭醫生和父母最怕我感冒,因為那既折磨我自己,也折磨他們。

發高燒都是常規操作,咳嗽的時候總是嘔吐,還容易演變成肺炎。

我一路上都在跑,故而嗓子眼裏火辣辣的,胃裏泛着惡心。我想着熱風跟江槐,嘴角勾起一絲苦澀的笑容。

我都這麽愛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辜負我。

就算你辜負我了,也請你千萬不要辜負江槐。

悲慘的遭遇我一個人來承受就夠了,如果阿槐吃了苦,我父母會有多傷心呢。

昏沉間我走進一條狹窄而長的小巷,那條小巷的盡頭只有兩個男人在抽煙。

我眯起眼一看,不是熱風。

我微微搖搖腦袋,準備離開,卻突然被那兩個男人叫住。

“別走啊。”

我強行拽回自己的神智,我覺得他們兩個人說話的語氣不對勁。

他們二人掐掉煙,可能是因為剛喝完酒的緣故,步子有些不穩。

“你們要幹什麽?”我定了定神,故作鎮定。

“我們啊,最近欲求有點不滿,你伺候伺候我們呗……”

至此我就算大腦再遲鈍也能明白他們想幹什麽。我不斷往後退,餘光搜索着這條小巷裏可以被稱為“武器”的東西。

一根鋼棍立在牆上。

往後退幾步就是了。

我緩緩往牆那邊退過去,手即将碰到鋼棍時頭卻猛地被鈍器擊中。

其實力道不重,但我腦子本來就不清醒,被他們一打直接暈地上了。

不要,走開……都走開!

我不要……

誰能來救救我……好疼,好惡心……

迷迷糊糊間我擡頭看了眼天空,他們的動作實在是粗暴,以至于我看到的天空都在上下搖晃。

“砰——”

煙花驟然升空,在深藍色的天空下怒放。

然而我看到的只有煙花的殘影。

夾雜着人們吵吵嚷嚷卻又模糊不清的聲音。

為什麽……明明有那麽多人,卻沒有人可以來救我。

上蒼啊,我想死。

我好痛。

讓我死吧。

太惡心了。

沒人知道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正在上演怎樣肮髒龌龊的事,更沒人知道會有怎樣的一個人在經歷非人的折磨。

在世界一隅之地的一顆星星,正在飛速逝去自身的光芒。

滿足人類可笑的欲望。

那天晚上下雨了。

下得真的好大,但這麽大的雨卻沒洗幹淨我身上那些肮髒的東西。

于是我默默淋了一夜的雨,直到那顆尚留有餘溫的心徹底遺溫。

其實那天夜裏我根本沒有合眼,不管是出于生理還是心理原因。頭昏得要命,甚至連我的肺都不肯放過我。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時,我拖着那具身心俱疲的身子,沿着這條路默默走回家。

路上的行人雖然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他們看我的目光有的帶着同情,有的帶着嫌惡。

別說他們了,我自己都嫌惡心。

當我走到家門口時想要去掏口袋裏的鑰匙,卻發現那串鑰匙不知道落在哪裏了。

我甚至進不去家門。

幾乎是瞬間脫了力,我轉身靠着家門跌坐在地,擡起手臂捂住眼。

“哈哈……”

那天我又嘗到了一種新的滋味。

哀莫大于心死。

原來在最孤獨無助時,這偌大的世界上居然沒有一處能容得下我。

我在等,等一股風。

無所謂冷熱,風力足夠便好。

将我吹向海洋,吹向屬于我的家。

後來我了解到,原來那天熱風出了車禍。

肇事者酒駕,本來那輛車會撞到江槐,但熱風将他推開了。

多感人。

江槐身上有多處擦傷,右腿骨折。熱風……情況則不怎麽妙。

父母給我打電話時帶着一些哭腔,問我人在哪裏。

他們不知道的是,那是我被那群人渣強占後的第三天。

整整三天,我從沒出過一次酒店,也沒去醫院看病。好幾次咳到天昏地暗,吐了一次又一次。

真的太惡心了。

如果有什麽東西能洗去我身上的污穢,那該有多好。

所以我拖着死去的身心,換了套像樣的衣物,去面對我的父母,我的弟弟,和我曾愛過的人。

醫院裏人很多,不過我父親将江槐和楚淮轉到了VIP病房,所以見他們也算容易。

我趕到的時候熱風還在昏迷,江槐淚眼汪汪地握着他的手,滾燙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下去,滴在白被上。

父親淡淡地跟我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旋即跟楚淮父親出了病房。楚淮母親過世得很早,江槐被我母親強行拉去休息,等她回來時病房裏只剩我們兩個人和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熱風。

“你這幾天去哪了?!你弟弟出了這麽大的事,你這個當哥哥的也不知道及時趕過來?!”母親對我說話從來都這麽咄咄逼人,總是尾音上挑,此時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尖銳。“前幾天給你打電話,你手機關機是什麽情況,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和你爸?”

不是的。

我只是太累了。

“小兔崽子,這事不可能就這麽算了!我的阿槐受了傷,楚家大少爺情況也不太妙,要真出了什麽事,你就給我滾出江家!”

滾出江家。

滾出……江……家。

連我的親生母親都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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