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暖風依舊
暖風依舊
而江槐的目光掃向我時,我下意識是去躲。
至于為什麽躲,我始終想不明白。
我到現在也只記得江槐驚訝的神情和熱風仍舊帶着笑意看向我的眼神。
我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熱風那一刻的笑意是源于江槐,但卻還是反反複複地自欺欺人。至于後來那件事,大概是對我的懲罰吧。
可我只是喜歡他而已,何至于承受那麽惡心,那麽痛的事。
“哥,你怎麽在這兒?”
熱風擡起眸掃了我一眼。“他是你哥?”
“嗯。”江槐點了點頭,他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大衣攏了攏,露出一個不滿的表情。“哥,你怎麽出來打工了?是不是最近零用錢不夠了?不夠的話你跟我說,我給你打。爸媽也真是的,我現在就跟他們說說——”
江槐打算去掏手機,我卻嘴比心快。“不要。”
江槐納悶。“……哥?”
“不用告訴他們,反正不礙事。”我将手中的抹布放到一旁,“要吃點什麽?”
“害,來米線店當然要吃米線了。”江槐沖我眨巴着眼睛,“不過哥你什麽時候來這兒的?”
“沒多久。”
其實我真的很喜歡和江槐交流。他是家中唯一一個用真心和溫柔待我的人,不會像外人一樣躲在一隅裏切切察察,永遠給足我尊嚴和面子。
這是生平第一次,我覺得跟與熱風站在一起的江槐交流,是那麽難耐。
江槐不喜歡吃辣,所以即使他沒有特地跟我強調,我還是跟米線店老板吱了一聲。
江槐拉着我跟他們坐在一張桌上。
“哥,你們認識的話我就不介紹了——”
其實他這句話出口的時候我還是有一點點難過,畢竟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名字。
不過……
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我叫楚淮。”熱風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你的腿應該沒事吧。”
其實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很驚訝。“沒、沒事。”
江槐輕輕一笑,唇角勾出一個任何人看了都會心動的笑容。“淮哥跟我說過那件事,只不過我當時不知道是你。”可能是覺得慚愧吧,江槐紅着耳根撓了撓頭。“哥,你傷了腿怎麽不跟我說呀,那會兒我剛好沒課來着。”
告訴他?我确實沒想過。
雖說我們是親兄弟,但我始終做不到在危難時刻想起他。
也許是因為我們始終不是一路人。他或許能做到同情,但做不到共情。
我的願望很簡單——我只希望能有一個願意跟我聊聊天,互訴心事,大雪天為我倒一杯熱水,告訴我要注意保暖的人。
但我等了整整十年也沒有等到。
現在一回想,那時的我還有點可憐。
*
那天只是江槐自認為的“聊得很開心”,我本以為再見到熱風能讓我欣喜若狂,但實際上我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高興。
也許是因為熱風對江槐不加掩飾的關懷?
不,別這麽想,別嫉妒。
歌裏說,愛一個人要慷慨。
所以我一直保持着“慷慨”,即使再難以忍受卻還要強顏歡笑。
以至于後來米線店老板都看不下去,來找我敘舊時直奔主題。“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能藏事兒?”
“什麽?”
“你不是喜歡那個家夥嗎?”
“誰?”我裝傻充愣。
其實哪怕過了十多年也根本不可能忘的,怎麽可能會忘記初戀?
“別裝了,我還不了解你?”米線店老板撣了撣煙灰,眯眼看着我。“為什麽不去追?再說那家夥哪裏招你喜歡了?”
“……沒必要。”也許是因為他灼人的目光吧,突然之間我失去了一切想掩飾的打算,丢盔卸甲。
“他哪裏都好,”我平靜如水,垂眸看向玻璃窗外這座滿是高樓大廈,卻燈火通明的城市。“雖然不是對我。”
*
再過幾天是江槐的生日。
江槐是個在物質方面不怎麽有追求的人。也是,畢竟他喜歡的東西都有,還需要什麽呢?
做賀卡也已經是小學時候的戲碼了,更何況我現在已經二十來歲了,沒有那樣的精力和童真。
所以我為他買了對黑曜石耳釘。
但我也沒想到這對耳釘最後會成為壓垮我身心的一塊巨石,他們愛情的見證。
如果我知道結局會演變成那樣,我一開始就不會送出去。其實不送出去的話也不會改變什麽,但至少能讓我保持體面。
江槐很喜歡我送給他的黑曜石耳釘,順帶将他生日宴的請帖塞進我手中。“哥,你到時候記得來啊。”他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我有好多同學想介紹給你認識呢。”
我的專業是計算機,我也看得出江槐是在替我的前途做打算,在生日宴上幫我牽人,好讓我在畢業時省去找工作的時間。
他這麽體貼,怎麽會有人不喜歡。我好像也能理解為什麽熱風會那麽喜歡他了。
其實我本不想去他的生日宴,但江槐說熱風也會去。
所以我還是很沒出息地跟去了。
江槐生日那天,熱風穿得很正式。生日宴是江槐和熱風一手操辦的,雖然說不上隆重但排場也不小。中途他們二人有事離開,于是我,江家大少爺,在宴會上顯然成了幽靈一樣的存在。
我必須得承認人都很現實,C城人都知道江家的未來繼承人是誰,所以也懶得把功夫浪費在結交我身上。
我逐漸有些後悔,但當我看到熱風懶懶地把手搭在江槐肩上,而江槐紅着臉從後院回來時,我很清楚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如果我沒猜錯,大概是熱風向江槐告白了。
嗬,真滑稽,從前的我擔心性別問題,卻從沒設想過或許熱風喜歡男人。
心頭逐漸泛起酸。
我愛的人不愛我,我愛的人愛我的弟弟。
或許他們應該寫一首歌。
連歌名我都想好了——《月下浪》。
月下錯落身影
熱風輕撫槐樹葉
浪沫拍打海岸
雜亂交疊聲一片
為什麽愛如此悲傷
如我所愛的你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他
如一隅之地的我
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你和他
*
江槐生日宴過了幾日後,熱風約我見面。
其實我潛意識裏很明白熱風來找我的目的,卻還是存着一些僥幸心理。
萬一,萬一他找我,是有別的事呢?
直到熱風說出那句“我打算追求阿槐”時,那唯一一點僥幸心理也徹底被捏得粉碎。
要我怎麽辦呢。
上蒼啊,你真的好擅長玩弄我。
可我不想做這場濃情蜜意戲碼中的傀儡木偶。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阿槐了,只是那時候還小,所以沒怎麽考慮過。”他說這句話時我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他眼中滿滿的柔情。奇怪,明明無比期待,真正看到了,心怎麽還是這麽痛?
別說了。
“但現在我想通了。我喜歡他,所以我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
正常,我想任何人都會喜歡他。
“……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追阿槐,可以嗎?”
其實這句話之前他還絮絮叨叨了好多,只不過我沒聽進去而已。不過現在回想一下,我很慶幸當時沒有仔細聽,否則再想起來,可能還是會非常地難過。
也許是因為他太過熾熱的目光吧,鬼使神差間,我忍着心髒傳來的鈍痛,緩緩吐出一個字。
“好。”
*
自那次聊天之後,我有了熱風的微信。
我這人大概就是賤吧,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喜歡我,卻還是企圖為自己尋找一些心靈慰藉。
楚淮,這是我最後一段喜歡你的時光。
等你真正追尋到幸福時,我也該放手了。
就這樣吧。
如果海洋願意眷顧我這朵小小的浪花,我只希望能遇到一股獨屬于我的熱風。
一股滿眼都是我的熱風。
他不需要多有錢,不需要多帥,不需要多有才華。
只要他足夠愛我就夠了。
我所求不多。
雖說熱風找我幫他追人,但實際上他們一點也不需要我的幫助——因為他們相處了整整十五年。
他們五歲相識,此後不論是小學還是初高中都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年級,高中甚至同班。
我呢?
我的生活裏好像只有自己。
或許還有陝慶?
我不知道。
總之,他們之間沒什麽特別的進展,這倒也能料到。我父母都比較保守,從小灌輸給江槐的思想也比較傳統。江槐看上去很苦惱,而熱風對他說,他可以等。
他可以等到江槐接受他的那天。
我也可以啊。我很好哄,如果你傷了我的心,給我一顆糖就行;如果你餓了,即使我再累都會給你做一碗熱騰騰的面;如果我惹你生氣了,你可以指着我的鼻子讓我滾……我不會花你的錢,生病了會照顧自己,我不會麻煩你,你能不能試着喜歡我。
……騙人的,心裏話而已,誰會說出去。
外婆說,心裏話就是用來藏起來的。說出去的都是傻瓜。
*
那天熱風拉着我出去喝酒了。
他心情不是很好,但還是放緩語氣跟我訴苦。
“阿槐怎麽就是不喜歡我呢?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熱風喝醉了的樣子跟平時很不同,臉頰紅撲撲的,讓人很想捏一把,當然他也完全沒了平時那幅冷冰冰的樣子。
像一塊被火燒的冰塊。
“……江槐!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其實他酒量很差,喝了沒幾瓶就已經醉了。他看了我兩眼,吧唧吧唧嘴,又抱着酒瓶伏在桌上。“算了,你不喜歡我……那我就繼續追……”
我知道我的身影和那個無數次出現在他夢中的那個人重疊了。
因為我們本來就長得很像。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麽心理,輕聲詢問:“即使我一輩子也不答應你,你也會一直等我嗎?”
“嗯……”
“永遠……等我的小槐樹。”
*
那天晚上,是我将他拖回家的。
他醉得不省人事,卻還是不停地嘀咕着“小槐樹”。
當天晚上我們回去得很晚,在我架着熱風準備回去時,酒吧裏的服務生卻突然叫住我。
“先生?你擦擦臉吧。”
說着,服務生将一塊白色手帕遞給我。
擦臉?為什麽要擦臉?
“先生,你不是哭了嗎?先擦擦吧。”服務生爽朗一笑。
我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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