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熱風
熱風
我曾厭惡過這個世界,直到後來遇到熱風。
我本以為他會是獨屬于我一個人的熱風,卻忘了并不是所有的海浪都與熱風般配。
*
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大一那年,學校西門附近的便利店。
那是個盛夏。說來也真是可笑,好像在所有的校園小說中,每對主角都是在盛夏相遇。
當時我們就面對面站在同一個貨架邊,同時伸手打算去拿貨架上的薯片。
不過也不能說是同時,我比他慢那麽一兩秒鐘,所以薯片被他拿到手中時,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我得承認那雙眸子真的很美。美如璀璨銀河中最閃爍燦爛的星,美如黎明的曙光。美到在若幹年之後的夢境中,還會冷不丁地冒出來,刺痛我的心髒。
曾經我也認為,我和他會像無數對小說中的主角一樣,也許我們會平平安安度過一生,又也許會遭到阻礙,卻終會破鏡重圓。
但我絕沒想到我們之間的結局竟然會是天各一方。
*
我其實一直都很不理解暗戀。
我發小叫陝慶,目前在做房地産生意,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他可以說是我生命裏為數不多陪在我身邊的人。不過他這人唯一的缺點,大抵就是在感情方面特別含蓄吧。
他暗戀一姑娘,暗戀了十年。
不過比較惱人的是他們二人都鐘意于彼此,卻一個比一個還要羞澀。以至于後面那姑娘實在等不住他,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嫁了。
陝慶也是在那姑娘結婚前才知道原來他們兩個都是傻瓜。那姑娘結婚那天發了張請帖給陝慶,其實她也并沒什麽別的意思,只是單純想再見見陝慶,但陝慶一看到那張請帖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最後到底是沒去成,因為陝慶哭完後又拉着我去酒吧喝了一晚上的酒,一邊喝一邊哭,嘴裏還嘟囔着什麽。具體是什麽我已經忘了,但想想也知道他是在遺憾。遺憾是不是如果他當時主動一點,他們就不會這樣了。
我能說什麽啊?
畢竟我沒有過那麽刻骨銘心的愛,怎麽也做不到共情。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我看到了陝慶為情所困而最狼狽的模樣,陝慶卻看到了我最慘的模樣。
慘嗎?對不起,我覺得我應該再斟酌一下用詞,但我實在是想不出什麽比這更合适的詞了。
瞧啊,真是活久見怪事,連我都會心疼自己了。
*
那時候畢竟是大學,大家都不在一個系,所以如果不刻意去找,一般是根本碰不上面的,這一點我個人就深有體會。
不過我沒想到原來愛會讓一個人變得膽怯懦弱,所以我收起難耐的心,從來沒有去跟人打聽過他。
不過說來也是,我都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怎麽跟別人打聽他?
所以我再次見到他時,是在大二那年。
在夏日一個很普通的午後。
我當時光顧着給陝慶發消息,絲毫沒注意到一個跟我一樣急着回消息的男生拉着他女朋友狂奔着往我這沖過來。
至于後續……你們應該也能猜到。
我和那個倒黴同學狠狠撞在一起,雙雙倒地。不過那個倒黴同學從某些方面來說比我幸運多了——他膝蓋既沒破皮,又有女朋友過來扶他。
他被女朋友扶起來後,目光移到我破了一大塊皮,都開始冒血的膝蓋上。于是這哥們兒雙手合十,滿臉歉意地跟我道了個歉,說自己急着去找導員。“對不起啊兄弟……這樣,要不然我讓我兄弟過來帶你去醫務室?”
他話都說到這裏了,我就是有心發作也無力,更何況這事我也有錯,如果擡起頭看一眼也不至于被撞。“不用了,你着急的話就先去吧,我自己能回去。”
奈何這同學還挺執着,愣是當場給自己兄弟打了通電話,交代好他兄弟後又讓我待在這裏別亂動,等他兄弟來接我。
我是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操作,不過到底是不能怎麽樣,還是老老實實等着,別讓腿再受罪了。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吧,反正那個同學的兄弟來得很快。
我聞聲轉過頭,卻再一次撞上了那雙曾令我怦然心動的眸子。
與此同時,我又聽到了久違的,能穿破時空的心跳聲。
咚,咚。
一下又一下。
又是一個盛夏。
從這個盛夏開始,他在我這裏有了獨特的稱謂。
熱風。
我也徹底确定,我真的,喜歡他。
可是不行啊,他是男人,我也是男人。
正當我思索間,他彎下身子替我撿起落在地上的《呼嘯山莊》和手機,順帶幫我擦去書上的土塵。“同學,你先拿好書和手機。”
我是個平時比較精明的人,但在遇到他時卻總能智商下線。于是我愣愣地拿好東西,一聲不吭。
他對着我的膝蓋犯了愁。
而我則對他的選擇犯了愁。
直接背?
那應該會很疼。而且血也有可能蹭到他的白衛衣上。
扶着走?
那不是更疼了。
正當我大腦飛速旋轉時,他終于有了對策。
我也不再執着于去醫務室的方法,畢竟能再見到他就已經很好了。
他突然彎下腰一把将我打橫抱起,在我的一臉驚愕中沖我歉然一笑。“抱歉,失禮了。”
“……”
這哪裏是失禮了……
這樣讓我很難辦啊!!!
其實他是個挺冷淡的人,而我所認為的“溫柔”也只是一種客氣,在後來明白這一點時,我确确實實感受到了一種名為“難過”的心情。
他送我去了醫務室,醫務室的裏的醫生替我包紮好後,他又替我買了支祛疤的軟膏。
當時連醫生都開始打趣他。
現在回想起來,哪裏是什麽心疼我,分明是心疼那個人啊。
不過我實在不能怨他,說他将我當做替身也并不合适——因為他對我實在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并且他也并不曾傷害過我,虧欠過我。
但是,我只要一想起跟他的點點滴滴,還是會非常難過。
我父母不疼我不愛我,而當我好不容易感受到“愛”時,人們卻告訴我那都是假的。
怎麽會不難過呢?
我也是個擁有感情的正常人啊。
*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跟他碰過面,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我的世界。
其實也不能這麽說,畢竟我跟他交際那麽少,更何況他從未走進過我的世界,這麽說倒顯得我自作多情了。
于是我盡力裝作不在乎,日複一日過着平凡的生活,但在夜裏偶爾還是會想起他那雙平日裏總是微微垂下的眸子,抱起我時他手掌不溫不熱的溫度。
他的一切于我而言都刻骨銘心,以至于在若幹年後我還是久久不能忘懷。
無法釋懷間,又帶着無限的冷意。
所以,到底為什麽會這麽喜歡?
這個問題,在我這裏一直都沒有答案。
*
大三假期,我找了家米線店打工。
我雖然是江家的大少爺,但事實上我父母跟我關系并不好,他們揚言說絕對不會供我讀高中,所以高中三年的學費一直都是我弟弟在替我出。
不過我從小到大零零散散攢下來的錢在高三畢業的時候也差不多達到了學費數字,所以大一剛開學不久,我就還清了他出的所有錢。
我弟弟叫江槐,他比我小一歲,目前跟我在同一所大學讀大二。我們雖說是兄弟,但性格卻截然不同——我寡言少語,不愛笑,雖然能幹但嘴不甜也不會奉承人。而江槐……他生來就是人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他性格開朗活潑,辦事幹脆利落,又生了一張任何人看了都會喜歡的臉。
生物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更何況是人。沒有人會傻到放着那麽閃亮的月亮,轉身去撫摸沐浴夜色的一朵小小的海浪。
因為海浪實在太普通了。
不過我應該慶幸的是我這朵海浪沒有變得像塵世裏的其他人一樣——最起碼沒有因為嫉妒而走向極端。
米線店老板比我大三歲,長了一張渣男臉,卻從來沒談過戀愛。他在生意方面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滑頭,別人虧他一分錢,他就要以十塊錢的價格讨回來。
總之就是不能虧了自己。
其實我倒是羨慕他這種性格,但他卻總告訴我不要學他,這樣交不到朋友。
其實交不交朋友真的無所謂,因為就算我再怎麽努力,也沒人願意和我一起。
我當然反思過是不是我的性格問題,甚至嘗試着去改變,但最後還是作罷了。
為了适應別人而去改變自己實在是太累了。
我已經活得夠累了,不想再給自己增添負擔。
米線店老板對員工倒是挺好,尤其是挺照顧我。所以在米線店那段日子我過得很快樂,所以在後來經歷那麽多事時,我也能拿出一段溫馨幸福的回憶。
不過這段記憶裏,也有我永遠也無法忘懷的一幕。
還是在平凡的一天。
店門被人推開,門邊的鈴铛被風微微吹起,發出“叮當”的響聲。
于是我回過頭,看到了兩個男生并肩走進店內。
他們二人我都熟得不能再熟。
一個是我朝思暮想的熱風,另一個是我從小寵到大的弟弟。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我一直渴慕的一幕。
熱風笑起來的模樣,比我無數次幻想中的還要好看一百倍——唇角微微揚起,眉宇間的冷淡此時都被柔情代替。
而我弟弟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衣。
江槐平時都穿同色系的衣服,所以當我看着那件披在他米色衛衣上的大衣,瞬間了然。
其實現在想起來,還是蠻難過的——盡管我當時并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至于為什麽……大概是我一直都不擅長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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