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卑劣

卑劣

在神消失的兩千年後，再度提到神是可笑的。

就是再愚鈍的凡人在這個人妖混亂的時代中，都不會敬仰神明了。

因為自昆侖之柱倒塌，神界飛離之後，所有的神都去往了九天之上，他們抛下了凡人，抛下了他們的信徒，任由着凡人死于海嘯、山火、和妖禍。神明，已不再眷顧人類。

既然沒有神，那人類就開始自己造神，由此湧現了最早的一批修真者，可凡人到底只是凡人，逃脫不了七情六欲，五谷輪回。兩千年間，才能者諸多，也沒有誰能夠真正渡劫成神。

而就在這樣神已然成為傳說的時候，沈鏡回，她的師父，和她說他是世間最後的神？

驚蟄生硬地扯了扯唇角，試圖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較為輕松，“師父，您別開玩……”

在沈鏡回認真的神色中，驚蟄這一句話怎麽也說不完全，又躊躇了半會，複又想到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她呼吸一窒，而後深吸一口氣，目光幽深地看着沈鏡回，“你……活了兩千年……”

“……沒錯。”

沈鏡回回答的語氣很平淡，好似他只是在說一件最普通不過的小事。可就是那簡短的兩個字，所承受的分量卻是無比沉重的。

兩千年的時光有多漫長，驚蟄不清楚，她雖然是不死之身，但她的記憶并非是連貫的。

這在某種程度上救了她，一個人的記憶如果累積了兩千年之久，會變成什麽模樣呢？有種異樣的感受在心裏蔓延開來，驚蟄不自覺地站立到沈鏡回的身側，随着他的目光向欄杆外看去。

眼前大片的大片的竹林在這凜冽冬日中依舊呈現出翠綠之态，風過處，便是細碎的竹葉擊打聲，更顯得幽靜曠遠。驚蟄身姿未動，視線卻偏移到沈鏡回的側臉上，細細地從眉眼看到鼻唇，清冷又淡漠，無處不俊美，當真是神才該有的模樣。

驚蟄沒有去問沈鏡回，為什麽衆神中只有他留在了世間，也沒有問他，這兩千年來他是如何度過的，又為什麽要成立弦餘門。種種疑惑擠壓在心裏，驚蟄總覺得其背後的真相，不是現在的她能夠接受的。

人總是害怕變化的，因為變化之後，事情的發展就會朝着無法預見的方向而去。

弦餘門這看似平靜的日子，本就持續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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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妹？師妹，你在想什麽？”

一雙手在眼前揮了揮，将驚蟄所有的思緒都勾了回來。于零碎的花影中，她将眸中的陰郁之色掩去，再擡起頭來，已是一片笑意闌珊，“師兄，我在想，将來要嫁給怎樣的夫君比較好。”

江景夜原本擔憂的神情一僵，而後反應過來，故作輕松地朗聲笑道：“師兄道是什麽呢？原來是小師妹長大了啊。”

驚蟄面上紅了紅，不置可否。

“師妹，可是有了心悅之人？”

猶豫了片刻，江景夜聲音喑啞艱澀，不似平日裏那般渾厚明朗地問道。他這句話一出，驚蟄雖未作聲，但面上灼灼如春日桃花，算是默認了江景夜的問題。

記憶中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小師妹忽然露出這幅嬌羞的女兒姿态，令江景夜有些恍然若失。

是啊，他們長大了，小師妹終究要嫁人的，此後他怕是不能這般與小師妹親近了，不過他依舊會以師兄的身份，護小師妹一生一世。江景夜收起滿懷的心緒，大手揉了揉師妹柔軟的發頂，安撫道：“師妹當值得這世間最好的兒郎，又何必憂心呢？”

他早就料想到有今日了，蟄兒和小沉情投意合已久，萬般如意，只差禀明師父，為他們許下婚事。小沉端莊溫雅，是最适宜的人選，他自然也會祝福的。

“……是嗎？”

驚蟄薄唇動了動，緩緩吐出這兩個字，而後語氣一轉，變得歡脫起來，“那蟄兒便放心了，近日有不少宗門弟子來求親呢，哎呀怎麽辦才好？選哪個呢？修真者，多是相貌俊秀之人，要不，我全都要！”

說着，驚蟄還擺出了兩手抓的姿勢，令江景夜驚掉了下巴，他像是不可置信一般支支吾吾了很久，才道：“師妹，你說……說的是其他宗門？”

“對呀！本月已有三位宗門弟子向我提出了雙修的請求呢！”

怎麽回事？難道他一直以來都誤解了小師妹，她對小沉并無那種心思？不不不，現在重點不在于小沉，而是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宗門弟子，竟然把主意打到他家小師妹的身上？

究竟是誰？往日也沒看見有哪些宗門弟子和小師妹走得親近啊，他要立刻揪出那些小崽子，然後宰了他們！

腦海內靈光一閃，江景夜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抿了抿唇，神色間多了幾分冷峭，就連和驚蟄說話的語氣都不自覺帶上了些許寒意，“不可！”

“師兄？”

對上驚蟄有些詫異的目光，江景夜才恍惚明白是自己吓到了她，收斂了渾身的戾氣，江景夜寬慰道：“師兄忽然想到蟄兒你年歲還小，還……未到結識雙修道侶成親的時候，不管是何人向你提及此事，師妹你都要拒絕了他，若還有敢糾纏你之徒，便交予師兄處理吧。”

話末之餘，竟真多了些不易察覺的殺氣。

驚蟄眉眼彎起，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好”。

之後果然如驚蟄所料，江景夜急色匆匆地走了，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門扉後，驚蟄挂在臉上的笑意也冷了下來。

“師兄，對不起。”

利用了你。

她故意提起求親，實在是明目張膽地試探江景夜的态度。

純正如江景夜，也知道她身為爐鼎一事嗎？爐鼎之身，修真者皆求，本來弦餘門不世出，只是會接一些江湖懸賞，她的身份自然被隐藏得很好，可就在白薇出現在弦餘門之後，宗門間就逐漸流傳出了“弦餘門女弟子為鼎爐”的消息。

雖未點名指姓，但作為弦餘門唯一的女弟子，她驚蟄又怎麽會不為人知曉呢。消息傳得多了，廣了，自然就有人信，上門求親的人絡繹不絕，初始時，驚蟄還當她魅力太大，等明白了各中緣由，只覺得可笑。

就算以人為鼎爐增加修為，乃至封神，可是……以此種卑劣方式而成就的神，真的可以稱為神嗎？

驚蟄遙遙看向流雲樓的方向。

您說對嗎？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