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水聲”
“水聲”
聲音戛然而止,就像從來沒出現過。
血腥氣彌漫的空間極度安靜,安靜到司念耳朵輕微翁鳴。
昏暗環境,不算影響他的視線。多年被困在封閉房間,反倒将他的夜視能力鍛煉得還不錯。
地上被他撕碎的怪物緩緩變透明,繼而周圍場景融化後又重塑,産生了變化。
冥冥中有什麽告訴他,司念成功進入怪誕世界第二關。
他在想,這一關裏,會不會找到吃的。
或許,有個地方能睡一下,就更好了。
司念覺得身體疲累。
潺潺流水聲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來,悅耳好聽。
司念不由得皺起眉頭,由于身體虛弱,他不得不扶着旁邊不知道是什麽的黑乎乎物體借力休息。
“嘩啦啦。”水聲清晰,從掌心傳來,接着黑乎乎的東西移動離開。
司念險些被移動的“水聲”帶着力,摔倒。
穩住重心的人,觀察着。
“你能吃嗎?”司念真的很餓,他意識總是混亂不清。
被關着的十五年,不會有人定時給他馊粥冷飯,幾天能吃上一頓難以下咽的東西都是幸運。
一直以來,他都很餓很餓。
瘦的幾乎脫了相,身體骨節透過薄且破爛的衣服分明突出,淩亂的頭發鳥窩一樣。
可這樣一副瘦骨嶙峋的樣子,依舊有着一張稱得上好看的臉。
司念對于食物的印象和美味,停留在媽媽自殺以前。
他記得,他吃上最後一口熱乎乎的東西,是媽媽給他蒸熟了一碗撒着蔥花的雞蛋羹。
脫離手掌移動的“水聲”摸起來,有幾分像雞蛋羹。
它有溫度。
在這個冰冷黑暗的怪誕世界裏,它的存在很違和。
似乎還有淡淡食物香氣散發,司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想,才聞到了雞蛋羹的味道。
所以司念脫口問了出來。
問“水聲”能不能吃。
問完,他覺得自己很可笑,這黑乎乎的東西,明顯是和上一關差不多的怪物。
它危險。
想了想,他努力抑制肚子傳遞出來的痙攣抗議。
其實不太想吃生的東西,哪怕真的很餓。
因為曾經在鬼屋裏餓得不行,他抓過老鼠,活生生咬斷老鼠頭,一口一口嚼着。
“咯吱……”
“咯吱咯吱……”
老鼠的慘叫混着血,從他的齒間絲絲流下,女鬼看着他,極速扭曲起來。
并且發出來陣陣尖銳刺耳的慘叫聲。
不知道是被女鬼的聲音刺激到腸胃發痛,還是生的老鼠肉太過血腥酸澀,司念最後吐得翻江倒海,因此染上了嚴重疫病。
老鼠攜帶的細菌太多,足以讓一個餓到虛弱的孩子病死。
可沒有人管他是不是快死了,他也不會死,符箓的控制讓他生不如死。
他總能從封閉大門之外聽到來來回回路過的人說話,偶爾會提到自己。
從【這個房間鬧鬼不要進入不要靠近,每次給他扔剩飯都覺得晦氣】,到有人神神秘秘問【這個房間為什麽鎖着從來不讓人靠近】。
司家的管家和仆人都換過了,新來的人不知道鬼屋秘密,很正常。
司念好痛苦。
他絕望求死,可除了女鬼會對着他無緣無故地叫,就是他爸爸進來的一頓毒打,讓他安靜。
司念硬生生扛過去鼠疫帶來的痛苦,從此身體孱弱不已,絕望而麻木地和女鬼共處一室,不見天日。
對于死的執念很重,但比不上死之前再吃一頓飯的執念。
他真的好餓。
所以他鬼使神差,面對着暫時看不出危險的空間,慢慢圍着他移動,似乎很好奇的“水聲”又問:“你能喝嗎?”
這十五年,只能在司家定時定點給他放洗澡水的時候,喝上一口花灑中的水。
所以他很喜歡洗澡,他很需要水。
“我可以找到洗澡的地方嗎?”司念沒想着自己能在怪誕世界待多久。如果下一秒就會死,那上一秒,就抓緊時間把自己想做的事兒,都做了。
自由了,就要享受當下。
“水聲”停下移動,似乎在思考。然後它朝着司念的方向傾斜,又轉向另一個方向。
“跟你走?”司念卻沒動。
他很累,不想動。
“水聲”做了一個類似點頭的動作。
這一關的怪物看起來很友好。
司念輕輕笑出聲,喘了幾下,問:“你是什麽?”
他撐着力氣,邁着發軟的步子,打算跟上。
“水聲”不會說話,沒有回應。但它會“回頭”看司念,調整自己的速度,保證虛弱的人跟得上自己。
“這些是什麽。”司念看到沿路有很多會跳動的黑色球狀帶炸開鱗片的物體。
根據他五歲前能接觸到外界的認知,覺得這些東西,很像松果。
司念家是一個富可敵國的大世家。
他們自己擁有一個很大的莊園,莊園裏有很多樹木,其中就有松樹。
松樹長出來的松果,會吸引一些野生小松鼠過來“偷吃。”
小時候,他因為保護小松鼠,和司家大少爺打過一架。
沒錯,他是私生子。
他媽媽是司家掌家人光明正大搞大肚子的女人,被世人狠狠罵着不知廉恥做小三的女人。
媽媽原本是司家請來照顧懷孕女主的月嫂,可後來她被司家掌家人“養在”司家莊園的一棟別墅。
司念一直不知道,媽媽為什麽從來不告訴他自己的爸爸是誰。
直到那天,四五個戴着墨鏡的保镖,擁簇着一個衣着華麗,又高又胖年紀大他一點的少爺,進入他們別墅後院。
那少爺拿着彈弓擊打惬意在松樹下吃松果的松鼠。
“吱!”
“吱吱吱!”
小松鼠們毫無防備,它們以為這些人和司念一樣,過來投喂,并沒有離開。
可卻等來了無情傷害。
血流滿地,受傷的松鼠陣陣慘叫聲,引起司念注意。
他慌急跑出來,看到大少爺哈哈大笑追着受傷跑不動的松鼠舉起石頭就要砸下去,司念來不及多想,他狠狠撞倒他。
接着他被幾個保镖狠狠扔出去,腦袋撞在地上,昏了過去。
後來……
他的天就塌了。
媽媽在他面前自殺,狠心無情把他孤孤單單留下。
他個頭矮,救不下來媽媽,抱着媽媽的腿,眼睜睜看着媽媽瞪大雙眼,雙腳撲騰,吊在繩子上,痛苦了足足十幾分鐘才斷了氣。
司念哭得撕心裂肺,剛剛吃了一口的雞蛋糕撒了一地。
那時候他知道了,自己只是司家瞧不上的私生子。他撞到鼻子流血的人,是司家備受寵愛的大少爺——司晨軒。
一個胖得沒有脖子,小眼睛凹入臉蛋的壞孩子。
“水聲”看到司念忽然停下發呆面色空洞,緩緩移動過來,輕輕碰了碰他。
司念回神。
他看着肩膀上淡淡泛着光點的水漬,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上,也是一層淡淡水光。
原來“水聲”是透明的,只是這裏太暗,看起來黑乎乎一團。
手上沒有任何感覺,就好像和自己皮膚融合一起。
司念甩了甩,也撣了撣肩膀上的水光。
霎時,周圍漫無目的緩慢跳動的“松果”似乎觸發了機關,它們瘋狂朝他沖來。
司念下意識用手臂擋住臉部,但他馬上告訴自己,死了才好,擋什麽?
他忽然覺得非常興奮,所以把手放下,迎接死亡“松果”。
只是那些“松果”忽然很茫然的失去了攻擊目标,全部懸浮在半空,四下尋找什麽。
繼而紛紛從他身側跳動着離開,恢複了慢節奏和漫無目的。
司念:“?”
他看着“水聲”觸碰着自己的衣服,衣服上大片沾染着不符合地心引力的邏輯的水光,并且在不斷蔓延着将自己包裹。
他懂了。
“水聲”可以保護自己。
可他不懂“水聲”用意。
“幫我還是要殺了我?”司念又想到,是不是“水聲”要獨吞自己。
畢竟從進入怪誕世界,他就知道這裏怪物的目地,是吃掉自己。
但直覺上,司念對“水聲”并沒有潛意識中的危險感。
所以才會問他,是敵是友。
水聲聽到他問話,迅速收了司念身上水光。
霎時,“松果”們再一次發現司念,更加兇猛地飛沖過來。
它們圓乎乎的鱗片狀東西張開,鋒利無比,司念一定會被他們活生生攪碎成肉末。
他的心一下子猛烈跳動,沒來由的興奮!
終于可以死了嗎?
但是……沒有吃上一口熱乎飯,有點遺憾。
可是下一秒,“水聲”再次把他包裹。那些“松果”頓時失去攻擊目标,迷茫幾下,又四下散開。
“你能幫我隐身?”目前為止,司念能确定,“水聲”的确在保護自己。
“嘩啦啦。”這應該是“水聲”的肯定回答。
司念無所謂對方目的。
他繼續跟着“水聲”走,“我很餓。”
“水聲”帶他七拐八拐,鑽進一個小小的洞穴中,眼前出現了一片和“水聲”差不多顏色的小水潭。
司念看着這裏,點點頭。
“先洗澡也行,我有什麽辦法能在這裏找到吃的?”司念補充,“熱乎的。”
“水聲”似乎歪了歪不存在的頭,很認真地思考。
幾秒鐘後,它“嘩啦嘩啦”幾下水聲後,吐出幾個很不清楚的字:“熱,乎,的。”
好像牙牙學語的孩童,還是門牙漏風那種。
司念已經脫了不合适的破爛衣服,一條腿進入小水潭。
渾身的骨頭把過于慘白且高度營養不良的粗糙皮膚撐着,看起來就像骷髅裹了一層布。
很不美觀,可司念身體結構以及頭身比簡直完美。
“水聲”沒有眼睛,可司念卻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仔仔細細地打量。
他不在意,他詫異的是,這裏的水是熱乎的。
被關着的十五年,他只有冷水可以用。
都快忘了熱水應該是什麽感覺,忽然有種幸福感,和水溫一樣包裹着他。
聽見“水聲”模仿自己,笨拙努力地發音,他帶着興味看了看傻乎乎的怪物,将整個身體沒入水中。
“對,我要吃熱乎的,你能找到嗎?”司念十五年沒跟誰說過話,突然有人聊聊天,也不錯。
哦,也不是。
好歹司家大少爺會不管不顧他爸的嚴厲警告,屢次跑來封閉司念的鬧鬼房間,今天跟他炫耀自己會背古詩了,明天炫耀他又打死幾個小動物了。
語言能力沒有喪失,還要謝謝大少爺。
司念想到那個胖得流油的司晨軒,覺得惡心。
眼前這個不知出于什麽目的保護自己帶自己洗澡的怪物,都比司晨軒順眼一萬倍。
“對……我,要吃,熱乎的,你……能找到,嗎……”“水聲”繼續模仿司念說話。
怪物學習能力很強,吐字比剛才清楚了很多,至少不漏風了。而且基本能把語句連起來,不再一字一頓。
司念越來越覺得有趣,用水撩在自己手臂和頭發上,感覺到溫熱的水,說不出來的舒服。
他覺得自己可以在這個不認識的生物面前,徹底放松一下。
他繼續教:“一二三四五。”
“水聲”似乎很熱愛學習,馬上跟讀:“一……二三四五。”
很連貫。
“上山打老虎。”司念媽媽曾經一句一句教他讀的童謠,他很舍不得忘記。
“水聲”積極性不錯:“上山打老虎。”
這次,都模仿出來司念幾乎沒有情緒的語調了。
司念身體太虛弱,又餓得厲害,他泡在水裏昏昏欲睡,教不動了。
先睡一會兒吧……
閉上眼睛,他沒發現,水潭岸上的“水聲”逐漸變成了和司念差不多的人形。
它生長出枯瘦的手臂、雙腿和頭部,還有逐漸清晰的五官。
另一個病氣虛弱骨瘦如柴的“司念”出現了。
“水聲”也學着司念的樣子,滑進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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