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買冰棍兒

第9章 買冰棍兒

江旭需要重新适應比賽節奏,備賽已經晚了,強度就得夠,他不想重蹈覆轍,到時候輸得難堪,又忍不住産生“是喬洲非要我來”這種把責任推卸出去的懦弱想法。

比賽期間,喬洲哪怕學校有事都會請假來看,興致勃勃一如高中。

賽制要求一局31分制,江旭就業之後很難再像從前那樣做體能訓練,打得又累又艱難。

江旭沒抱怨過,這是他預見的情況,也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保持打好每一拍的心态,不強求那個結果。

挺過第一輪分組循環,在第二階段交叉淘汰賽上,江旭遇見旗鼓相當的對手,開局大分差落後。

16分交換場地時,江旭擦着汗,不經意回頭往觀衆席看了一眼。

他向老板求來的觀衆票座席上空無一人,喬洲已經離開,好像把對他的期待一并帶走了。

江旭撤回目光,好像也不太難過,心底平靜得像什麽東西死了。

人沒有足夠樂觀的精神和足夠旺盛的生命力時,就會動腦子活下去。

江旭後半程打得沉着冷靜,過硬的基礎和技術、突然回到手裏的球感,讓他乘勢而起一路窮追,連續得分追平,最後一拍反手扣殺驚豔觀衆殺死比賽。

可惜的是,喬洲以為江旭必定會輸,沒能看見他多年心心念念的一拍。

老板作為申報的教練員,羅文揚作為隊友,都來擁抱江旭、祝賀江旭。

他笑笑,轉身離開場地借用休息區,他在角落彎腰撐膝,頭上蓋着毛巾,眼淚和汗水浸染成鹹濕一片,不動聲色,心底苦澀喧嚣。

片刻後,他給喬洲發了信息,沒有明知故問“你去哪兒了”,也沒有彙報激動人心的勝利。

他對喬洲提了分手。

喬洲沒回信息,也沒再和江旭聯絡。

江旭很抱歉,他結束得太草率,對不起當初決定在一起時的那份鄭重。

可預想中的結束并未成定局,幾日後,喬洲晚上随心所欲打開江旭家門,在江旭無言以對的表情下,強行和江旭接吻。

“江旭,我不準你跟我分手。”喬洲惡狠狠咬在江旭脖頸,理直氣壯要求,“讓我開心,現在,馬上。”

江旭仰起頭,像狩獵者利齒之下放棄抵抗、露出命脈的獵物。

喬洲這才滿意舔舔他喉結。

喬洲沒有同意分手,盡管江旭最終還是沒拿到名次,他也沒有同意分手。

江旭沒出息,這樣便又感覺喬洲對自己的愛意還剩一線生機。

這仿佛是道令人不堪重負的證明題,江旭永遠在喬洲面前反複證明自己的極限——又反複刷新自己的極限。

可破鏡始終難重圓,哪怕是道輕微裂痕也禁不起敲打,越想擦拭它、越想打磨它,就越容易讓它徹底龜裂。

江旭即使想忽略,卻也無比清楚,喬洲是“褒義的自私”。

而後每一天,江旭都好像過得壓抑折磨,他的印象模模糊糊,不記得從那之後他們有沒有哪一刻完全好過。

喬洲依然不滿意江旭的工作,在撞見江旭手把手糾正學員握拍姿勢時,試圖讓江旭去考教資換個工作,江旭不同意他就分手。

江旭把人哄回來。

喬洲突然對國際交換生項目感興趣,江旭讓他妥善考慮要去的國家,他就說江旭不支持他,要分手。

江旭又把人哄回來……當然喬洲最後也并沒有出國。

甚至,喬洲先提出,交往這麽長時間應該做到最後一步,江旭表示自己更傾向于做上面那個,喬洲臉都憋紫了,第一次沒讓江旭成功進去,又黑着臉要分手。

江旭這時候哄人已經非常熟練了。

他感覺——或說他明确知道喬洲就是在無理取鬧,是在試探他包容的底線、讓他給出“我愛你的證明”,仿佛喬洲曾挽回過他一次,往後他便要十倍償還……确實還挺符合喬洲睚眦必報、自尊心上長了個人的風格。

江旭以為自己徹底認栽,無論喬洲如何撒潑耍賴他好像都能縱容和遷就,用向內壓縮的方式,預留出容納喬洲脾氣的足夠空間。

但後來江旭發現,他只是在面對喬洲時底線很低很低、能做很多很多讓步,但不代表他沒有底線,不代表他沒有無可讓步的東西。

江旭像一團軟綿柔和的氣體,被擠壓到一定程度,終于具備了爆炸的威力——

這天,江旭收了一名新學員,少見是位成年男性,叫高冬。

“男的呀,從學校畢業之後就很難再接受別人的指導咯!”代果是俱樂部女教練,三級運動員,她和江旭調侃,“還得是江教,謙虛得不像個男的啊!”

江旭哭笑不得:“有這麽誇人的嗎!”

教學期間,高冬确實表露出“不服指導”的态度,他總會對江旭的技術要領講解或者訓練安排提出個人見解。

某次,高冬又在吹噓他看過多少比賽、從中總結出多少經驗,打亂了江旭的教學節奏,代果在一旁眼珠子一轉,撺掇:“江教,要不你們今天改暢打環節吧,你倆對練,這不就在實戰中磨練技術了嗎!”

江旭還沒說話,高冬自信滿滿一口答應,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最後被江旭打得落花流水,喘得比八十老頭上樓還不如。

高冬從這場單打起,開始對江旭心悅誠服,一改昔日趾高氣昂面孔,和江旭稱兄道弟。

代果背地裏笑得前俯後仰。

江旭無語:“這年頭沒點兒才藝還不能讓人服氣了呗?”

又是一晚的課時結束,高冬出手闊綽續了二十節,人菜瘾大,江旭剛收了課時費,不好拒絕他的對練要求,就錯過喬洲的電話。

喬洲反正也是要去江旭家,幹脆就到球館找人,剛好碰見高冬被江旭虐菜的場景。

高冬一邊灌水一邊牛喘:“旭哥,我每周要加一節課!加兩節!你就說我練多久能練成你這樣吧!”

江旭習慣性轉轉手腕,忍笑:“悠着點兒吧,別傷了。”

直到回家前江旭心情都還算不錯,錢也賺了氣也出了,哪怕被喬洲追問是不是因為陪高冬練球才不接電話,他都感覺喬洲是在撒嬌。

江旭解釋時極盡耐心,脾氣好得沒邊,把“高冬變臉”的故事娓娓道來。

可江旭錯就錯在失口對喬洲說了一句:“他現在簡直跟你高一那會兒一樣,天天追着我打球……”

江旭臉上本有懷念笑意,沒想到喬洲臉色一冷,江旭笑容也下意識僵住:“嗯?怎麽了?”

喬洲問:“我高一那會兒?對你來說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和我那會兒一樣,是嗎?”

江旭腦瓜子瘋轉,試圖理解喬洲的心理,他猜喬洲是不是又覺得他獨一無二的地位被撼動了,就如同“我洲”那個稱呼。

江旭趕緊讓最愛“占據高地”的喬洲坐在他身上,一遍遍說:“不是不是,沒人能跟你一樣,我不是那個意思。”

喬洲哼聲,低頭在江旭脖頸間細細密密啃咬,江旭都懷疑喬洲是真想把他給吃進肚子裏。

江旭本以為這事兒會以他脖子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結局告終,卻事與願違——

那段時間喬洲大四在外地實習,喬洲雖然學習能力強,但生活能力欠缺,江旭和他半同居狀态,對喬洲再了解不過。江旭一聽說喬洲要在外地租房獨居,就知道喬洲肯定照顧不好自己。

于是江旭坐一小時高鐵,專程過去幫喬洲找出租屋,租好後又幫喬洲打理衛生。

只要江旭有空都會去看喬洲,但畢竟大多時候分居兩地,兩人只能通過視頻聊瑣事。

這天,喬洲問江旭晚上有什麽安排,江旭如實說:“晚上和學員一起吃個飯,據說和女友分手了,苦悶得很。”

喬洲立馬不悅:“是不是那個高冬?他分手關你什麽事?”

江旭解釋:“人家在我這兒買了萬兒八千的課,我得經營好和學員之間的關系。”

這件事不知戳到喬洲哪根神經,他反應激動:“江旭,我發現你這人是不是就吃這套?一開始不服你的人後來服你了,一旦對你示好你就眼巴巴湊上去?對我這樣,對其他人也能這樣,一點兒不挑,是嗎?”

江旭聽了個稀裏糊塗,好半天才鬧明白喬洲在介意什麽,頓時啞然。

喬洲威脅:“江旭,你再這樣跟高冬沒邊沒界的,我就跟你分手。”

江旭揉揉眉心:“洲洲,這是我的工作,高冬也不喜歡男人。”

喬洲輕嘲:“誰知道。”

江旭那天還是赴約,喬洲也說到做到,又一次因為雞毛蒜皮的事跟江旭提了分手。

江旭幾乎麻木,破例喝了點酒。

喬洲嘴上說分手,但十點多還是給江旭撥電話,可接通後發現江旭還在和高冬喝酒,喬洲瞬間炸了,不僅再次表達對江旭工作的不滿,而且又強調了一遍他要分手。

江旭疲憊不堪:“如果你真想的話。”

喬洲沉默片刻:“好啊,終于忍不住了是吧,你早就想了。”

江旭對喬洲這種指責啞口無言,無從抱怨也無從辯解,只感到深深無力。

喬洲挂電話後兩個禮拜杳無音訊,江旭沒有找他。

但江旭只是累極了,想給自己一點恢複元氣的時間,他本打算找個休息日去找喬洲當面哄人,可在那之前,喬洲先聯系了江旭。

喬洲沒有服軟,大概是氣不過江旭這一次略帶決絕的、長時間的冷淡,就變本加厲威脅。

他給江旭拍了一張出租屋的照片,照片裏的女生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坐在沙發上。

喬洲在語音裏說:“江旭,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的話,我就和別人試試吧——我本來也喜歡女孩兒。”

沙發上的抱枕、女生擦頭的毛巾,都是江旭細心專門給喬洲準備的,出租屋還算整潔,也是江旭上次過去時替喬洲收拾好的。

那瞬間江旭體溫都冷了,像是倦怠的心髒無法泵出充足血液。

喬洲就這樣一腳踩在江旭最後一道底線上,也終于突破了江旭最後的心理防線。

江旭沒回喬洲信息,照常上班,羅文揚發現他不對勁,問他是不是和喬洲吵架。

江旭多年壓抑的分享欲被迫砸出一道縫隙,他想反正羅文揚也知道他和喬洲的關系,沒忍住和羅文揚傾訴幾句。

羅文揚也幹脆對江旭出櫃,笑說:“但我不談戀愛,喜歡玩兒,晚上有個局,要不你跟我一起吧,就當發洩。”

江旭頭腦一熱,答應了。

那晚羅文揚帶江旭去私人會所,是披着休閑娛樂皮的聲色場合,江旭一個人坐在角落喝悶酒,後來恍惚感覺有小男生湊過來趴在他腿上,一手在嘴邊比着“OK”,暧昧地吐了吐舌頭。

江旭狠狠皺眉如夢初醒,他厭惡地拽着那人頭發把人拉開,起身整理好被扯亂的下擺,頭也不回離開。

盡管大腦被泡在酒精裏,江旭卻覺得從未如此清醒過。

他剛才差點做了什麽?他以前可能允許自己這樣混亂嗎?

這都是愛情的副産物嗎?

喬洲用以愛為名的牢籠囚困住江旭的自我,江旭猛一陣耳鳴,終于聽見“自我”如困獸般撞擊囚籠的聲響。

——池戎喝了一口焦糖咖啡:“所以你是發現這段感情讓你過于迷失,才下定決心停下的?”

江旭眼睛紅紅:“……嗯。其實我知道喬洲和那個女生沒什麽,他不是那種亂來的人,只是我冷處理他的時間太長,他感受到威脅,習慣變本加厲威脅我。我想清楚之後去外地找他當面說清楚了,我們鄭重開始,也不能草草結束,算給彼此青春一個交代吧。”

池戎平時不會刨根問底,這回卻反常尖銳問:“你是累,還是不愛了?”

江旭并不躲閃,嘆息說:“不愛了。”

半晌。

池戎擡手捏捏江旭耳朵:“走吧,給你買冰棍兒吃。”

作者有話說:

下次更新在周末,請病假哦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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