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作為一座國際性的現代都市，S市的早高峰時間堵得水洩不通。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車隊，行色匆匆的人們。在這座高壓的城市下，是一張張強打起精神的臉。在車流中，一輛黑色的保姆車已經停在原地三分鐘未動。

坐在副駕駛的女孩紮着馬尾，懷裏抱着兩個包，她探身看了看前方，心中合計了下時間，對旁邊的司機嘆氣：“小安，要不前面我們繞路上高架。”

駕駛座上的司機應了一聲，等待着紅燈。

女孩查看了一番手機上的新消息，微微擔憂，回頭對後座的人道：“影兒姐，周姐有個廣告公司的朋友說，後天的廣告拍攝本來定了宋昭儀，改成你之後他們廣告公司有幾個員工私下有些不滿，話說得很難聽。”

宋昭儀，形象和後座的江月影相似，兩個人算是在這個圈子裏的死對頭，這些年也是鬥得水深火熱，今天有我明天沒你的那種。

後座的人輕嗤一聲。像是對這個名字的嘲諷，也是對這件事的不放在心上。

副駕的女孩等下一句等了半天，後座那人卻玩着手機不知道在和誰聊天，不做聲了。

“你又和誰聊天呢影兒姐，周姐知道你的脾氣，特意囑咐說一定要冷靜，他們如果敢找茬兒那肯定有準備後手，怕我們到時候一時沖動做出什麽會落下把柄，要我們盡量忍……”

見後座的人頭也不擡，喋喋不休的人露出悲涼的神情，認命敲了敲車座椅：“您好，在嗎？”

忍？

江月影緩緩給她一個眼神。

在心裏玩味地琢磨了下這個字，又輕飄飄揭過了思緒。

她便像沒聽見似的，故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道：“予安婚期定下來了，就在下個月。”

小助理和江月影的眼睛對上，怔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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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這個女孩的眼睛是真的漂亮。一雙圓圓的杏仁眼，黑色的眼珠像是用了漸變色，從裏到外、由深而淺的鋪在占比不多的眼白上。

她比尋常人有着更加大一號的瞳孔，認真與你對上視線的時候，仿佛你是她的意中人。

助理呆呆回神：“陶予安？”

她雙眼倏地張大：“我女神要結婚了？！”

陶予安什麽身份，江月影在圈裏的鐵閨蜜，那只能說兩人聊天記錄一旦發出來，那記錄是上午爆的，歉是下午道的，圈是晚上退的的那種鐵。

她還在獨自震驚，只見後座的人“唔”了一聲便往旁邊扔了手機，打了個秀氣的哈欠。随即，她好像想打發時間，反手又慢吞吞從一旁掏出一本書。

助理剛想接着問婚期的事，看到這人手裏的書名後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她看着面前那張漂亮的臉，默了默，最終沒忍住問道：“……姐你怎麽又在看這本書了？”

江月影擡眼：“？”

她助理語氣裏那絲不經意的鄙視是怎麽回事。

只見江月影手裏捧着一本巨厚實的書，書頁上有着經年累月磨損的痕跡，封面赫然幾個大字——

《情商逆襲法寶：666招教你成功拿下男人》。

這浮誇的書名。小助理滿頭黑線。

難道是因為影兒姐入圈前那個傳聞？別看她現在好像很精明，聽說影兒姐讀高中的時候還是個鋼鐵直女，他們學校的一校霸高調追她，她還以為人家在挑釁她，跟人針鋒相對了好些年，好懸倆人沒打起來。

助理看了看那一旁堆放的一摞書。

從側面看過去，那一個個名字格外晃眼。

《婚後我如何讓老公對我疼愛有加》《獨屬高情商女人的處世準則》《必會的33招美人心計》《有這些行為，說明他已經愛上你》……

“……”有時候助理真覺得那些傳聞可能都是真的。

江月影不理會她，專心研讀。

女人後背筆直靠在座椅上，攏了攏散發着質感光澤的黑長卷發，一舉一動都像是排練過無數次的端莊得體，蔥段般白皙的指尖優雅翻頁。

虔誠的目光就像是在拜讀世界文壇巨著。

“……”

助理只好舉起手機自顧翻了翻消息，翻了半晌，又在前面道：“還有一件事，周姐問張平導演的戲确定要推了嗎，讓你再考慮一下。”

江月影聞言皺了皺秀眉，懷疑自己聽錯了似的，終于從書中擡起頭，臉上都是疑惑。

她重複道：“再考慮一下？”

她反手把書合上：“就那個任綠茶欺負還為那愚蠢的男主尋死覓活的小白花女主？這還有什麽可考慮的，周姐這次是怎麽了，被下了降頭？要演她自己去演。”

那本子江月影看了就直掐人中，幾十年前老掉牙的劇情了，要不是張平高低也是個大導，她真的要去給周姐請個法師做兩場法事。

“……”聽着面前的祖宗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的經紀人，助理默默擦汗，真不愧是嘴強王者江月影。話是這麽說沒錯，但周姐選的劇本一定是經過多方權衡，必有它的可取之處。可江大小姐瞧不上那個故事。

“但是，你剛入行的時候不是也接過這種無腦瑪麗蘇劇本，聽說劇播完的時候你傷心得不得了，洋洋灑灑寫了快一萬字作文告別角色，哭得那叫一個掏心掏肺，最後哭得不盡興，還自己開直播哭。”

由于她哭得太好笑，現在網上還流傳着不少她當時直播哭的表情包，使用頻率還頗高，讓她活生生從一個公司傾情打造的明媚大美女人設變成了娛樂圈搞笑女。周姐罵了她三天三夜。

作為頂流女星的助理，不僅要牢牢記住她的紅歷史，還要記住她的黑歷史。

江月影：“……”這人還開始給她回憶去年今日了。

“你也說了是‘剛入行的時候’，都什麽年代了，現在照我說不如演反派壞女人。”

要看誰不爽，她一集弄死一個。還要有個凄慘無助的過去，讓觀衆愛得刻骨銘心又恨得牙癢。

可惜如果要接這種角色，周姐必會在她弄死別人之前先把她雪藏了。

角色什麽的，這麽多年了，人的什麽想法都會變的。

之前很多幼稚的想法，只适用于當時那個年紀。而之前，那個幼稚又不懂事的自己——

江月影明豔的神色忽而沉寂。

半晌，她的視線轉向緩緩移動的車窗外，靠在後座上不發一言了。

公路的綠化帶旁邊不知是哪家公司，而此時，這家公司也不知是有何方神聖莅臨，一排黑色的車隊，穩當又氣派地擺在了公司門口。

車外已至隆冬，而車上的暖氣越開越足。江月影把半披在身上的棕色大衣扔到一邊，修身長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

她修長的脖頸往上是流暢的下颌線，精致标準的微笑唇形，巴掌大的臉，高挺大氣的鼻梁上是光潔飽滿的額頭，這是一張在聚光燈下會白到發亮的一張臉。

助理在一旁看她，覺得助理這個活兒是真的好活兒。天天看美女，誰能不高興呢？

影兒姐原名江月，她用七年的時間坐穩銘星傳媒一姐的位置，除了公司那位高姓老板的力捧之外，就靠一雙故事感滿滿的眼睛和一張毫無槽點的臉來勇闖娛樂圈了。

助理突然想起來什麽，忙跟她要手機：“影兒姐，手機給我一下我給我女神發幾句語音祝福呗~”

江月影懶懶瞥她一眼，随即掏出手機，修長如蔥白的一只手遞給她。

此時，車窗外。

方才那行車隊的一輛車中，從副駕駛上下來一身黑色西裝的魁梧男人，他恭恭敬敬為後座的人拉車門。

公司門口有兩隊人嚴陣以待。隊伍的最前方是幾個西裝革履的商業精英型人物，在他們的身上，自信又充溢着功利。

他們此時卻都有一絲緊張。

江月影單手慵懶托腮，一雙墨色的眼睛百無聊賴地盯着窗外，看到此等排場後挑了挑眉。

這車內的人，派頭倒是挺足。

那後坐的門被緩緩打開。

作為一座南方的城，S市已經很多年沒有下雪了。

江月影看着車外忽而灰蒙蒙的天，怔了片刻。

“啊！”副駕上的小助理驚叫一聲，扒在車窗上朝外望，“這是——這是雪嗎？是雨？這雨夾雪啊！”

江月影聽着前面的助理白慧叽叽喳喳地吵鬧起來，看到了窗外簌簌落下的灰白一片。

她舒緩地眯了眯眼，“下雪了？”

白慧在前面興奮得手舞足蹈，“竟然是雨加雪！我去，S市上次下雪還在十一年前啊。”

白慧是S出生在市的人，在她的記憶中，S市的雪是黑色的。伴随着灰暗的天空、透明的雨滴一同飄落，靴子踏在地上，踩出深深淺淺的泥水坑。

“影兒姐，跟着你還能看到S市的雪！大家說的沒錯，你果真是錦鯉，我這輩子發財就靠你了姐！”白慧雙眼亮晶晶的，盯着江月影像盯着一塊在發光的金子。

跟她一起看到S市的雪她就是錦鯉？

江月影佩服自家助理這毫不講道理的邏輯，并給予了她深刻的肯定：“白慧你真是我的全網第一腦殘粉。”

白慧不認同，自己怎麽就腦殘粉了，至少粉影兒姐真的很幸福吧！出道即巅峰，京城著名經紀人周姐親自帶的藝人，公司當親女兒一樣力捧，是圈裏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好命格。

白慧還在前面叽叽喳喳地看着雪，江月影也眯着眼看窗外。在這一瞬間，恍若一派歲月靜好的悠然光景。

此時，路對面。

從副駕上下來的西裝男人擡頭看了眼天，擡手在車門內彈出把黑色的傘，為後座的人撐開。

從江月影的角度，只能看到傘下是一個挺闊修長的身影。哪怕從遙遠的距離望去，仍感受到他那份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矜貴。

他單手理了下西裝扣子，微微側着頭，聽旁邊人說話。那高貴到生人勿進的氣質，連見慣了各色帥哥的江月影都忍不住往那邊多瞧了兩眼。

公司門口的一群人禮數十足地迎了上來，恭敬簇擁着他向公司走去，門口兩側的禮儀小姐齊齊鞠躬，讓江月影看得非常養眼。

“命中已注定是我太任性，你的花言巧語把我推入陷阱~”

江月影擡頭，看副駕上突然開腔兒的助理。

白慧眼睛閃閃的，盯着那邊的男人，“太帥了！這是同行嗎姐，新人嗎？這簡直了，這就是我的童年男神單均昊現實版啊！你看他剛剛那個背影，和這個BGM的匹配度好高。”

江月影挑眉，有些意外她一個00後還會唱單總專屬BGM？

白慧的手舞足蹈突然暫停，又扒在車窗上看公司名字。

“這不是SR嗎，那肯定不是同行，還沒有這麽年輕的能混到讓SR的高層親自迎接。”

江月影聽她叽叽喳喳聽得頭昏腦漲：“SR？”

SR的大名她自然是聽過，名下也有自己的娛樂公司，最近勢頭很猛。

“就京城的那個SR呀！他們前幾年重心在洛杉矶，最近聽說在國內會有大動作。”

江月影只在聽到洛杉矶的時候有一瞬的出神。

這時，車窗外那群人進了公司的大門，在那個藍灰色西裝的男人被人簇擁着轉身時，江月影遠遠地看到了那人的側臉。

時間似乎定格。

她的瞳孔忽而放大。

眼前的視線仿佛在逐漸模糊，隔着不甚明媚的光和似乎已經滞留不前的空氣，她似乎望見了一張面容。

那是一張熟悉到做夢都能一筆筆勾勒出的臉。不管是他的側面，正面，寬闊修長的背影，骨節分明的雙手，還是正經清冷的眉眼。

隔着千山萬裏，給她一個輪廓，她都能将它填滿。

是他？

江月影唇線緊繃，攥了攥自己的手心。

……

“可高司漸是我害的！”

“如果我現在走，他出了什麽事，我會一輩子愧疚。你不能這個時候來為難我，陳江楷。救自己命的人還沒脫離生命危險，我要還是個人，我能走嗎？你能不能換位思考一下，如果現在換我帶你走，你會走嗎？”

“會。”

“這就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你道德感低，沒有幾個人是你在意的。而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個正常的在社會上生活的人，我不能像你那樣無所顧忌。也不會像你一樣無情。”

“人情，是最沒用的東西。”

……

“這就是你的選擇，江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