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一些模糊的記憶湧進腦海，把這落了雪的S市襯得更加寒冷。

江月影倏地回神，眨了下眼，看着窗外的小雪花一片片落下。

那些塵封的記憶是那樣遙遠，可零星的話語再回想起卻是那樣兇狠傷人。

那人離開的背影也那樣決絕。

可決絕中不可忽視的，又有些深刻的孤寂。

前面的路況終于有所好轉，保姆車緩緩動了起來。而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被衆人簇擁着走進公司。

她的視線穿不過那樣遙遠的距離。

江月影略下意識向前探身，卻不小心崴到腳，嘶了一聲。

再擡頭時，車已遠離。

…………

S市的這場雪，讓路邊多了許多興奮地駐足觀望的人。這是專屬于這座城市的，許久沒有的熱鬧。

“姐，你緊張嗎？”白慧在前面安靜了許久，像是終于想了起來他們今天是來做什麽的一樣。

江月影慢慢回神，搖頭。

今天是張導的一場試鏡。張導在國際上獲獎無數，是無人不知的國際華人導演，在國內電影圈的地位不言而喻。如果能拿下張導今天這部《諜殺》的女主角，那國際電影圈的大門就算是已被她敲開。

江月影不是從電影出道，電影也不是他們公司重點開拓的領域。為了這部電影，公司上下都做了很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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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慧：“不緊張就好，影兒姐，正常發揮就好了，我相信你的，加油！”

江月影笑笑，這是她的工作，她自然會拿出全力以赴的态度。

車子到了。

有工作人員馬上來迎接，“藝人老師，這邊。”

白慧抱着幾頁标得密密麻麻的劇本上的注意事項，塞給江月影，“周姐今天實在有事過不來，但是副導和高總是朋友，所以高總在這裏，你不用擔心。”

周姐和高總高司漸，一個是她的經紀人，一個是她的老板。

江月影從她手中接過一沓A4紙，說，“知道了。”說完快步跟着工作人員進了等候室，白慧在她身後寸步不離。

工作人員将她安排坐下，遲疑問道：“今天來試鏡的藝人只有您和宋昭儀老師，相信您也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因為您和宋老師的形象相似，都比較符合我們的女一形象。”

江月影點頭，這消息是提早告知過她的。

“現在宋老師已經在裏面試鏡了，您稍作等候。”工作人員安排完便走了出去。

江月影挑眉，還故意把她和宋昭儀的時間岔開，一個都已經進去了，一個剛到。怎麽她們二人不和，已經這麽多人知道了嗎。

江月影心裏冷笑，随手翻了翻本子，覺得已經爛熟于心。便打開許久未看的手機，查看消息。

高司漸在五分鐘前給她發過消息。

【高司漸：你】

【高司漸：你很喜歡這個角色是嗎？】

【高司漸：沒事】

【高司漸：你已經很熟悉角色了吧？】

【高司漸：不管什麽意外，你都會完美完成試鏡的對嗎，我相信你】

江月影看着他颠三倒四的話，不知道對面是遇見了什麽讓他方寸大亂。

她盯着聊天框看了半天，還是沒明白他要表達什麽，剛要敲字問他怎麽了，就看到對面正在輸入中。她暫停手中的動作，等着高司漸發送消息。

【高司漸：你前男友在這裏，陳江楷】

“啪——”手機砸到地上的聲音。

江月影吓一跳，回頭看白慧，白慧心疼地從地上撿起自己的手機，撓撓頭，“沒抓牢，掉地上了，還好沒摔壞。”

江月影握緊了自己的手機，緊抿着唇瓣。

白慧瞧見江月影臉色不太對，擔憂道：“怎麽了影兒姐，我吓到你了嗎？沒事吧？”

江月影無意識摩擦着手中的A4紙，輕輕搖頭。

可是——

怎麽會，幾十分鐘前，他們還看到他走入了SR大門，怎麽會這麽快就出現在這裏？難道是她認錯了人？

不可能。

那樣熟悉的人，她怎麽會認錯。

她閉了閉雙眼，讓自己清醒鎮靜。不管他為什麽突然就出現在這裏，她今天來的目的就只是完美完成她的試戲。

其他的，都不重要。

冷靜下來後，她平靜給高司漸敲了三個字。

【江月影：知道了。】

接着她把手機給白慧，自己拿出劇本又對了幾遍。

很快，工作人員來請她過去。

“江老師，可以進去了。”

江月影和白慧起身，她向工作人員身後看了看，并沒有看到宋昭儀。工作人員讪讪的，可能知道她在找什麽，道：“宋老師在隔壁間的休息室。”

哦……江月影了然，還挺人性化，這是故意給她倆分開了。

她倆竟值得一國際大導這樣費心思？怪不得人家功成名就，看這工作人員做事多細心。

江月影跟在工作人員身後，看着工作人員把門打開，請她進去。她在原地停了兩秒，吸氣微笑，走了進去。

燈光亮如白晝。

裏面的每個人，每個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導演坐在正中間，滿屋子的工作人員和評委，高司漸在後排坐着跟旁邊的人聊天。

而他，坐在導演旁邊。

疏冷端正，高貴清冷。他好像變了很多，眉眼間又好像依然是以前那個高傲的少年。

她進來之前，導演還在跟他寒暄。

“令尊令堂最近可好？聽說你昨天剛到S市，沒想到今天竟還親自過來了……”

他面無表情坐在那邊假客套，“勞張伯伯費心，二老安好。”

導演點點頭：“老爺子身體也還好？”

而他始終是那樣一副神情，不怎麽愛搭理人，“安好。”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江月影走了進去。他偶一擡頭，二人的視線毫無預兆相撞。

末了，他平淡挪開。

像從未見過。

江月影也移開視線，微笑對衆人打招呼：“導演好，各位評委老師好。”

她可沒看錯，她前男友面前，可也寫了“評委”二字。

導演看向她，随意翻了翻手中她的簡歷，目光老練沉靜，開口道：“江月影，銘星傳媒。”說完，他回頭朝後方的高司漸看了眼。

“高總這還親自來撐場子，對旗下的藝人非常上心啊。”

江月影陪着笑。

高司漸聞言，卻只是看了眼前方一眼，只能看到坐在導演旁邊那人高冷的後腦勺。好像跟在場的人都不熟一樣。

他便笑說：“怕她壓力大，我來給她加油。怎麽，張導，您難不成還要清場嗎？”

前方那人依舊紋絲不動坐在那。

并不在意高司漸話中隐約流露出的親昵。

張導卻也哈哈笑：“高總日理萬機，還能親自飛來S市看月影的試鏡，看來确實是非常上心啊。當然，月影的實力我也是有所了解的，待會兒可以試下跟這個角色貼合度如何。”

江月影微笑點頭，視線卻不經意間落到導演旁邊的人身上。

因為他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瞬間便吸引了她的視線。

他修長分明的一只手，正搭在腕表上，面無表情轉着表帶。

江月影有一陣出神。這個習慣，她甚至沒有跟他本人提起過，但她就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發現了。他一旦開始擺弄腕表帶，那就是已經極度，非常不耐煩。

她垂下眼。

他總是不耐煩。

張導本人愛打趣，或許也是對圈內的一些傳聞有所耳聞，補了句：“我們也絕對公平公正，高總盡可放心，知道高總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叩，叩。”果然，有人輕敲了下桌面，打斷對話。

衆人擡頭望去。

陳江楷慢吞吞的，将手從桌面收回。他低頭瞧了眼腕表的時間，表盤上反射的光略微刺眼，顯得整個人都有些疏離。

被打理得一絲不茍的發型襯得他越發矜貴，而他此刻卻下颌線緊繃，似是微微不悅。

他略一擡眸，“張導，”聲線低沉清冷，帶着一絲壓迫感，“我時間緊迫，進度是否可以快點推進。”

導演還未曾說話，誰知後排的高司漸看向他，便立馬接過話道：“果然陳總，才是真正的日理萬機。”

高司漸自從做了老板，便不再像以前那樣作一些過于時尚的打扮。這人的氣質明明還是像以前一樣随和，可在此時卻像是一朵棉花中露出了偷藏着的一根針。

陳江楷微一偏頭，“不比高總。”

他話裏語氣淡淡，卻無端叫人聽出一絲針鋒相對的意思來。

衆人臉上神色微妙。

高司漸笑了，依舊是那樣和煦無害的笑，“那就不耽誤大家時間了，但我相信——”他話鋒一轉，笑意淡了些，“陳總不會囿于私心，會對這場試鏡做出公正的評判。”

陳江楷坐在那，周身的氣壓忽而停滞片刻。

張導挑眉。而衆人像是被集體按了靜音鍵，臉上的神情帶上八卦，卻又被職業素質努力壓制着。顯然衆人都從高司漸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不尋常。

江月影淡淡擡了擡眼。

卻忽然和陳江楷的視線對上。

心頭忽然一悶。還未等她移開雙眼，對面的人卻突然盯着她開口。

“這句話還是送給高總吧，希望高總不會因為私心，做出錯誤判斷，影響試鏡結果的公正。”

他把“私心”二字說得很慢。

他的視線若有實物，落在她身上。不知為何，她竟感到若有若無的難堪。

江月影忽而覺得窗外陽光刺眼，眨了下眼，便移開了目光。

高司漸随意一笑，“陳總說笑了，我只不過是跟着老朋友來這裏向張導學習，順便關注一下月影。在這裏只有你有參與權，而我并不能影響試鏡的結果。”

“很遺憾。”

陳江楷坐在那，冰冷地吐出這幾個字。

高司漸被堵了下，臉色也淡下去。

張導視線在二人臉上掃過，最後又看向江月影，很明顯，剛剛幾人毫不掩飾的短暫交鋒已經讓他掌握了一些大概的恩怨。但這并不能影響他的工作，他拍拍手道：“好，我們差不多開始，各方準備。”

江月影也收回心思，重新對着導演一衆人鞠躬，做自我介紹。

試鏡的片段是江月影提前準備過的，雖然之前有些小波折，但一切都不會影響到她的工作心态。

她們真的提早做了許多的準備工作，因此試鏡過程很順利。導演喊“卡”的時候，她明顯看到高司漸松了一口氣，給了她個安心的眼神。

至于試鏡的結果還要回去等通知，高司漸提出要送她，随手幫她整理了她的一沓文件，裝進她一個小手提包裏。她以還有行程拒絕了。

張導在身後跟旁邊的人閑聊。

“月影和昭儀兩個人各有優勢，都很出色，小陳總怎麽以為。”

江月影頓了頓，微一回頭。

卻看到他的視線正看向這邊，落到高司漸幫她收着的提包上。

他眼角情緒薄淡，收回目光，“都不怎麽樣。”

高司漸沒有注意到這些動靜，只是無奈道，“月影，有行程我就不能載你了嗎？你何至于跟我如此生分。”

江月影被陳江楷的一句“都不怎麽樣”氣得悶了下，最終卻也裝作無事，邊走邊回頭對着高司漸笑了笑：“說什麽呢，我只是真的要先工作，等有空我們可以再去喝杯咖啡。”

高司漸伸出手攔住她，語氣忽而沉了下來，“還是說，今天突然看到他，你心情不好？或許……你其實該恨我的。”

他話題突然扯到往事。

他雖然還在笑，卻有些讓人可憐。

江月影只好站在他的身後，微微笑着，“胡說什麽，我們之間說什麽恨不恨的。今天我可以告訴你，我從沒後悔過當年留在醫院照看你，那本就不是你的錯。”

高司漸攔住她的手漸漸放下，他不是沒聽出來，她只是回答了其中一個問題。

他這麽多年都沒做到的事情，她前男友才與她見一面，就已經影響到她的心情了嗎。

他知道這無法強求，只好将她的提包交給她的助理，挑眉示意她離開：“那我可真的就不送你了，改天一起喝咖啡。”

江月影朝他笑着點頭後離開。

在上保姆車之前，江月影忽而覺得自己有些失落。

她又回頭重新看了眼這棟樓的門口。除了高司漸在對她揮手，沒有任何其他熟悉的身影。

剛剛與陳江楷那匆匆一面，好像用盡餘生所有緣分。

為什麽她竟然在失落呢……她微微皺起眉。

江月影坐上保姆車，看着窗外逐漸逝去的景色。灌木叢和行人疾馳而過，陽光躲在雲層後。

她感受着沉寂多年的心，忽而慢慢跳動了起來。

是雀躍的，興奮的。好像全身的細胞都活了過來。

逐漸的，她的腦袋裏只剩下兩個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