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銅雀臺大門前躍動的燈光照在男人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沒入黑暗，他冷峻端正的臉就平添了幾分神秘。

後面一群人有的在等代駕，有的是不敢走，有的不想走，都在遠處望着這兩人。

“陳江楷，你對我可以有情緒，但你不能因為把這些情緒帶入到工作中。”她忽然出聲。

他望她一眼，自然知道她在說什麽，只是很輕地冷笑了一聲，似乎在嘲笑她的自視過高。

她抿唇，“那天你吃醋了，不是嗎？”

他指尖微頓，緩緩擡眼，“江小姐，何出此言。”他的尾音裏，似乎是對她自不量力的嘲諷。

“你覺得張導的電影我不能演？還是說你的情緒在生我的氣，所以你拒絕了我。”

“江小姐，該不會以為我還愛你，還會為了你争風吃醋？還是你覺得自己比得過白妍？”他的話語冰冷，毫不留情。

江月影聽着這些話，心頭依然會酸澀，她倔強道：“可是張導之前就沒打算用白妍！所以才有了我和宋昭儀的試鏡，如果他早就打算用白妍，我們又何必去？”

他只是淡淡道：“張導年紀大了，考慮不周，我便提醒他。”

江月影嗤笑一聲，走近一步盯着他，“好啊，就算确實是我和角色匹配度沒有白妍高，那你敢說你那天就真的一點都沒有因為我吃醋？”

他垂眼看着她走近，指尖的煙蒂星火明滅，他略一別眼：“江小姐做人還是太自信。”

她輕笑一聲。是嗎，她太自信？可是他連親口承認都不敢。

她微微笑着，後退了一步将高跟鞋卡在路牙上，她順勢給自己崴了腳。

“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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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嬌嗔做作得很，卻不忘一手緊緊拽住他的胳膊。

他一手反拉住她，另只拿煙的手瞬間拿遠。他皺眉看着她，卻猝不及防一下跌進她明滅的雙眼。

燈火在此時落入他眼底，像一條長長的銀河。江月影在裏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衣服被人輕輕拽了一下，他垂眸，看到她另一只白皙的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擡眼再看，她就是一片楚楚可憐的神色。

“陳江楷，我腳崴疼了。”她輕聲說。

世人說的沒錯，從前的他也深知此事。

她長了一雙會蠱惑人心的雙眼。

陳江楷指尖的煙燃盡，只剩煙蒂，他扔在腳底碾滅，一陣風過，便落入下水道。

身後一群沒來得及走的人看到這邊的狀況後圍了上來，紛紛擔憂道：“怎麽回事？”

陳江楷盯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在向誰交代，他說，“江小姐不小心崴了腳，我送她回去。”

她笑得很真誠，明眸皓齒：“謝謝。”

一群人對現在二人的情況心知肚明，卻都面不改色地說：“那影兒就麻煩陳總了。”

江月影對衆人微笑點頭。

陳江楷極淡地看她一眼，不再多說，只沉着臉為她把後座的門打開，看她高高興興進去坐穩後關了車門，自己卻去了副駕。

正當江月影沒搞清狀況的時候，駕駛座的人朝後打了個響指：“嫂子，我送你和楷哥。”

熟悉的帶笑意的聲音讓江月影愣住。

“你怎麽在這兒？！”她錯愕看着駕駛座上的人。

高森怎麽在車上？！她似乎剛意識到什麽，腦子裏想起高森在銅雀臺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待會兒見。”

她終于回神，原來他早就知道她要去的包間裏有陳江楷！江月影瞪了駕駛座的高森一眼，叛徒！知道陳江楷在裏面，也不知道提前告知她一聲。

高森從後視鏡裏朝她咧咧嘴：“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沒有人去糾正剛剛提到的“嫂子”這個熟悉而陌生、卻在此時不甚合适的稱呼。

那副駕的人也一臉置身事外的漠不關己，仿佛叫的不是他的嫂子一樣。

她餘光瞥他一眼，也默契地裝作沒有在意，只是跟開車的人寒暄。

“剛在銅雀臺裏面沒來得及問你，你什麽時候回國的也不知道說一聲？叔叔阿姨呢？自從他們退休了出國以後，我爸媽常在家提起他們。”

說着說着江月影語氣就有點不好。這人從瑞士回國後早跟陳江楷搭上不說，跟她這個發小卻是一點消息沒有。

副駕駛上的人上車後就解開西裝扣子，打開了一點車窗，閉眼靠在了座椅上。他單手按了按兩側太陽穴，似乎是今晚喝得有點兇。

“他倆在我姐那頤養天年，小日子舒服着呢，讓叔叔阿姨擎着放心吧，老兩口兒年紀大了，實在坐不了那麽久的飛機，沒什麽大事暫時就不回國。”

高森頓了頓，從後視鏡中看她一眼。

“我和楷哥現在基本都在京城，我最近剛回國工作忙，本想過年回家去看看你們幾個熊孩子，沒想到在這能碰到，有些緣分真是巧啊，你說是吧嫂子。”

高森最後一句話不知道在指誰。他說完後掃了副駕皺的人一眼，又擡眼看着後視鏡裏的江月影，話不知道說給誰聽：“很久沒喝成這樣了吧，今晚這是有情緒啊。”

聞言，江月影擡了擡眼。

而這時，陳江楷的手機卻響了。

車內很安靜，沒有人在此時說話，除了突兀的手機鈴聲。鈴聲響了很久，最終因為無人接聽而自動挂斷。

而後，再次響起。江月影和高森同時瞥向副駕的男人。

陳江楷終于無聲睜開了雙眸，那裏面卻沒有什麽情緒。他只是拿出手機按了靜音，也沒有挂斷，任電話不停打進來。

江月影不着痕跡掃了一眼，看到了上面的來電顯示：喬舒雅。

她的呼吸忽然頓住。

這個名字……是當年她在訂婚宴上看到的那個。

高森也看到了打來的人，挑眉，“喲，這不是那誰嘛。”他說完從後視鏡看了眼江月影。

和後者緊張的視線一對上，高森好像自己就懂了些什麽，開始了他的滔滔不絕。

“幾年前她不是非要鬧着跟你訂婚，結果你生病——不對，是‘稱病’沒有出席，最後那場訂婚宴也不了了之，他爸還挺生氣的，她也哭了好幾晚上聽說都見不到你。”

“哦聽說你人在ICU了，我吓得打飛的去找你結果你正穿着家居服在家院子裏遛鳥。”

江月影：“……”

陳江楷：“……”

他撐着額頭，給了旁邊人一記冷冷的眼神。

高森好像突然瞎了，絲毫沒有注意到來自旁邊的眼刀。

“你正在家院子裏喂你爺爺養的鳥……陳老爺子也是，自己孫子說不想訂婚，他怎麽還會以為是自己孫子跟女孩鬧別扭嘴硬呢，看來這喬舒雅沒少去老爺子跟前給他洗腦，你也是真沒跟老爺子多說過一個字。”

頓了頓，他小心又道，“陳老爺子這一輩子多光輝偉岸的人物啊，唯獨對自己唯一的孫子關心則亂，還好沒有釀成大錯啊。”

看着繼續打進來的電話，高森罵道：“哎你說現在的小姑娘真是的，人家又不喜歡你，你非要追着強迫人家訂婚幹嘛呢，強扭的瓜真的不甜的，都現在了還在一直追着你跑，為了不能跟他們喬家撕破臉，你付出了太多了。”

陳江楷眼裏透出意味深長警告的意味，他哪不知道高森這些話是故意說給後面那人聽的。但他今晚喝得急，實在沒有精力去制止，只好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閉目養神。

高森從後視鏡裏又跟江月影對視一眼，一臉得逞的笑。

江月影無奈搖搖頭。其實高森說的這些事，江母後來都有告訴過她。但江母也只是知道男方沒有出現，聽說是突然病得很嚴重。江母當時就覺得奇怪，結果不小心聽到了女方和她父親的争執。

才知道，男方其實只是不想出現在這場訂婚儀式上而已。

……

當高森将車子停在江月影酒店樓下的時候，江月影确實是實實在在愣住了。

當真只是送她回來？

“到了。”高森道。

江月影腦中的弦一下崩起來，制止道：“等……等一下。”

高森回頭：“又怎麽了我的大小姐。”

江月影一下被問住了，她開始沉吟：“嗯……”

她扭頭看副駕上的男人，他已經在她喊“等一下”的時候睜開了眼睛，不過只是看着前方，似乎并沒有在意她。

“……”這讓她怎麽張口，總不能直接說她要跟着陳江楷，別把她送回酒店吧？

“就是，陳江楷已經喝成這樣了，你不先送他嗎？”她找了個借口。

高森覺得她莫名其妙，上下打量她幾眼：“你說話怎麽奇奇怪怪？”意思她也住這裏？

江月影心裏有點急了，這高森跟她認識了那麽多年，對她的語言習慣不要太熟悉，她話裏的邏輯一有什麽不對勁他馬上就能意識到。

“就是先送他呗，我不想這麽早回酒店。”她堅持給自己找借口。

“意思是你想和楷哥多呆一會兒呗？”高森直接抛下炸裂發言。

江月影腦中警鈴大作！擦！！！這個高森！！打什麽直球！！！

她迅速道：“我就不能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我就不能是想你了？”

高森倒吸一口涼氣瞥了一眼副駕，他馬上把她那邊的車鎖打開，“說這話你是要害我，趕緊麻溜兒的下車滾。”

江月影覺得他沒必要，現在陳江楷對她什麽态度，看不出來嗎？

正在二人對峙的時候，副駕的人卻在這時打開了車門，一聲不響下車。

“砰。”

直到他車門關上的聲音響起，江月影才回神。

高森輕飄飄給她一記眼神：“愣着幹什麽，還不跟上？”

江月影到現在智商才終于上線：“他住這裏？”

怪不得，怪不得她說她也沒告訴高森自己住哪裏，高森怎麽就把她送酒店了。

“不然呢？我住這裏？”

說完，他又意味深長地囑咐：“今晚務必照顧好楷哥，我銅雀臺還有事，不打擾你們了。”

江月影臉一紅，罵了他一句：“不要臉，”就快速下了車。

留下高森自己在車上對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口，“好人沒好報啊，這世道……”他罵罵咧咧盯着二人背影看了一會兒，最後饒有趣味地吹了聲口哨，開車走了。

已是深夜，路上零星還有幾輛車子。

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擋住了前方照過來的光。他站在路邊，自顧悶頭抽煙，在冬日S市的夜晚裏醒了醒酒。

江月影在他身後站定，也沒有出聲，裹緊了單薄的西裝外套。

一根煙燃盡，只有煙蒂還有微弱的火光，在夜裏明明滅滅。他看了她一眼。

忽然的對視。

江月影呼吸放輕，偏過頭去。

面前的人卻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眼她精致的側臉，輕皺了下眉，轉身進了酒店。

江月影猶豫一秒，也跟了上去。

沒什麽好怕的，現在的她早已不是以前木讷又白癡的她，她知道怎麽面對男人。

寬敞的電梯裏此刻只有他們兩人，電梯後側是透明狀，S市的江景随着電梯的上升逐漸變成一幅鳥瞰圖。

一路無話。

江月影看着電梯鏡面映出的男人，他的面容平靜又正經，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有這麽一個人始終跟在他身後。

電梯的空間有限，她與他的距離并不遙遠，這小小的空間已經被他的氣息侵染，他的存在感太強。

他只是目不斜視看着前方，直面電梯門。

她在他身後躲着，看着面前高大的背影，聽着安靜空間中電梯上升的聲音吞噬着自己的感官，她的呼吸聲逐漸有些發緊。

好在，電梯很快到了。

這一層一共就一間房。走出電梯後，陳江楷走到門前揮手刷了房卡，把房門推開了一道縫隙，江月影埋頭就要進去。

他忽然把門卡住。

江月影倉促止住腳步，看向那只有一道縫隙的門。由于離得太近，面前人的酒氣向自己襲來。

嗯？

她還以為他要一直裝看不見呢。

不過面前的人今晚喝的确實不少，她當時的餘光就能看到他一杯接一杯沒有停下。

他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

當黑色的眸子中映出她的身影，他出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低沉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裏，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有些沉悶，又有些沙啞。很好聽。

她擡頭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感受到了他強烈的存在感，她低聲道：“陳江楷，我是二十六歲了，又不是十六歲。”

前面的人沒有說話，只是垂下頭，微微冷哼一聲，有些嘲諷的意味，卻接着推開門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