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江月也不知道她哪來的毅力，兩個人別別扭扭的冷戰，轉眼就持續到了冬季。

那是冬天的初雪，期末考試剛剛結束的時候。晚上下的雪，第二天就結了一層不厚不薄的冰。

教室裏暖氣很足，衆人脫了厚重的棉服，坐在屋裏一動不動。冬天A市的人着實有些怕冷，總關在屋內，空氣不流通時，難免有些悶。

陳江楷去開了後門，拿了張試卷站在一旁，靠在門上敷衍地看着，吓得小眼鏡坐得筆直，僵在那裏不敢亂來。周晴晴和一旁的人天南海北地聊天，高森在講臺上拉着班主任撒嬌。

“我求你了老劉，你在我媽面前誇誇我，以前都是我爸開家長會，我真怕我媽，人家求求你了~”

班主任把自己的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讓他滾。

班主任姓劉，學生們私下叫他老劉，偶爾也有人不小心說禿嚕了嘴，當面叫他這個名諱，比如高森。那樣不小心幾次之後，高森就幹脆自暴自棄，開始和老劉勾肩搭背。

“老劉你最帥啦~”

靳誠和數學課代表圍着江月，三人讨論着數學最後一道大題。

數學課代表自從那次對她說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話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日常和江月相處，就像最是普通的同學。

靳誠倒是時不時還會在話題談論到劉函陽的時候，沉默良久，最終在沉默中嘆一口氣。他不是個愛多嘴人，關于她和他們，他什麽也沒有再多說。

最終這道題江月算了出來，高興地當即拿草稿紙給二人演算。

數學課代表聽她講了一遍也頓悟，她是真的有些高興，咧開嘴笑的時候，看起來陽光又單純。

靳誠都看得有些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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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把試卷一收，拿着自己的筆回去，回頭後看到江月喝了口保溫杯裏的水，但杯子似乎是空了。江月回頭看教室後的飲水機，裏面也是空的。

數學課代表當即收走了她的水杯，“我正好去隔壁班幫你接一杯吧，學霸。”

江月沒來得及拒絕，伸手抓了一手殘風，那人已經走出了教室，便就随她去了。

她整理好桌面上淩亂的書籍和試卷，翻看了幾遍，發現沒有遺漏的錯題，而後把這些書收起來，準備和高中的第一個學期告別。

收完書之後，她不知怎麽的，回頭看了一眼，沒有看到人，又下意識往後門看了一眼，也沒有人。

可能是出去了吧，她漫不經心地想着。剛想抽出紙巾擦一下桌面，擡眼卻在後門看到了陳江楷，以及，拿着她水杯的數學課代表。

男生冷聲把女孩叫住，垂眼看她手裏的保溫杯，越看臉色越沉，他擡起一雙眼睛，裏面一片寒意，問道：“誰的。”

突然被喊住，面前還是自己喜歡的男孩，數學課代表說話難免有些緊張：“我，幫江月接杯水，教室裏沒水……”

他略顯不耐煩打斷：“誰讓你碰這個水杯？”

他的神态是真的一點都不客氣，居高臨下的睨着臉已經有些發紅的女孩，目光裏卻毫無恻隐之心，只是有一絲倨傲，以及似乎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別人染指的明顯不悅。

“你是不是想找麻煩。”他對她說出一句話，語氣雖然很淡，威脅的意味卻極深。

突如其來的變數讓在場所有人愣住。

“倒掉。”他冷聲命令。

頃刻虛假的紳士蕩然無存，暴躁的小惡魔暴露無遺。

女孩有點無措，拿着還沒來得及關上瓶蓋的水杯，似乎不知道自己該給什麽樣的反應。

其實陳江楷已經很久沒有在班裏發脾氣了。

在他們雙方的父母面前，他也是彬彬有禮，很有教養的富家小公子。但她知道他只是看起來端的一派矜持冷貴，骨子裏卻是極度目中無人。

只不過大多數時候，他都懶得生氣而已。

男孩的不悅已到極點，他皺起了眉，“你聽不見？”

江月急得站了起來。

他的語氣甚至帶了兇狠，女孩被吓得一陣手忙腳亂，杯子脫手而出，重重摔在地上，裏面的熱水傾灑，她被熱水燙到手，白嫩的手背瞬間通紅一片。

他卻根本沒有注意，只是彎腰把杯子撿起，細心檢查了一番有沒有磕壞，發現杯子無損之後眼中情緒才松下，冷冷掃她一眼，便帶着水杯走了。

教室裏一時沒人敢開口說話。

那時陳江楷對她東西的占有欲，真是奇怪到令人難以開口。

江月看着離開的陳江楷和站在原地的女孩，一時都沒有回神。

靳誠走過來，皺眉看着地上的水，拜托後門的小眼鏡幫忙收拾。

“好的誠哥我馬上去。”小眼鏡頓時起來去衛生角找拖把，忙忙碌碌的。

陳江楷生氣的樣子他是知道的。剛剛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埋土裏。

靳誠垂眼看了下數學課代表紅通通的手，抿唇微有不悅，回頭看江月。

“陳江楷怎麽回事？”

江月都被他問愣住了，問她幹嘛啊，“我怎麽知道。”

靳誠皺眉，推眼鏡：“那不是你的水杯嗎？怎麽，不能拿你的水杯？”

江月都想哭了：“我怎麽知道啊！”她也感到很奇怪、很幼稚、很不可理喻的好吧。

靳誠嘆了口氣，他知道陳江楷天天給江月接熱水這回事，他覺得這真是有些偏執的占有欲。

他無奈，擺擺手讓江月先幫忙帶數學課代表去處理一下燙傷。

好在保溫杯裏的水不熱，沒有什麽大礙。江月帶着數學課代表去衛生間，開了冷水，把她的手按在流水下沖着。看着她手背上的一片紅色，江月張了張口，卻什麽都說不出。

女孩睫毛上挂了兩顆晶瑩的淚珠，呆呆的任憑江月給她用冷水沖洗，一聲不吭。江月看她的神色，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種事，她甚至都不知道該去怪誰。怪自己嗎？看着無辜的女孩受傷，是有點內疚。但自己又做錯了什麽呢？

“你在心裏笑我傻吧。”女孩突然低低出聲。

江月頓了頓。

“當時那個帖子那麽多人看，大家都以為你們在一起了，當着你們的面起哄，我卻突然出來說那些掃興的話。值日那天，我還對你說了那些奇怪的話……”

女孩兒看着水龍頭中清澈的水澆在自己手背上，在這寒冬冰冷刺骨。

她輕輕笑了笑：“确實很傻，我竟然還跟他表白，沒想到我只是碰一下你的水杯而已，就讓他如此厭惡我。”

江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張了張嘴。

雖然大家在起哄她跟陳江楷的那天，數學課代表突然出來說的那番話，确實讓她的處境有些可笑。

但她後面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什麽怨氣，她也只把大家那天的起哄當玩笑而已。

課代表道：“其實我之前對他表白過了，我問他可不可以考慮讓我做他女朋友。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麽嗎？”

江月震驚看她。

已經表白了？！

洗手間的水龍頭持續開着，冷水沖過女孩的手，又皆數流進水池中。江月在嘩嘩的水聲中逐漸回神，在心中思索。

這數學課代表，外表和行為有些差距，竟然是說做就做……

女孩自嘲笑了笑：“他說，‘不考慮，謝謝。’”

當然，只有她自己看見了他當時漠然的神情，像看一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江月聽到答案後覺得在意料之中，但又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只好默默幫她沖冷水，全程沒有說話。

女孩的手背沒什麽大問題，沖了會兒冷水後已然緩解。江月和數學課代表返回教室之後，沒有看到陳江楷的影子。

江月只是看到自己的保溫杯正毫發無損、穩穩立在自己的桌面上。

她想起什麽，去看後門那灘被打翻的積水。發現小眼鏡已經把那塊擦得锃光瓦亮，她這才稍加安心，想坐回座位上，一擡頭，卻看見陳江楷雙手環胸靠在後門的門框上。

正在看着她。

江月皺了皺眉，心裏猶豫幾下，還是走了過去。

“喂。”她很不客氣。

陳江楷挑眉，收了手就準備無視她離開，卻被一支白皙的手重新拽了回來。

江月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剛想說話，但看着這個比自己高出許多的人，一時感覺這樣氣勢好像不太夠，随手就把他的凳子拿過來，她踩上去站在他面前。

這氣勢一下就上來了。

“陳同學——”聲音洪亮。

小眼鏡一看這情形，當即又把自己埋進了書裏。

陳江楷擡頭看她，許是覺得她明明站得這麽高在害怕，卻又故作鎮定的樣子有趣，還真沒有再走，只是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問，“有事？”

這麽高江月确實有點怕，但想着氣勢不能輸，質問道：“我覺得今天我必須要問清楚，你為什麽總是偷拿我的水杯？”

陳江楷：“不用謝。”

江月：“？”

“誰說要謝你了？”江月生氣，“那水杯是我的，我想讓誰拿誰就能拿，你要稀罕保溫杯，自己買一個去啊。”

天天老拿她的算怎麽回事。

“我不喝熱水。”陳江楷道。

“……”這是重點嗎？

江月擡起兩只手來擺擺手，“我是說，我的杯子我想讓誰拿就讓誰拿，你又憑什麽替我決定啊？”

她站在板凳上閉着眼睛擺手的樣子很有趣。

陳江楷的視線在她身上看半天，才點頭。可以，她的水杯她可以自己決定，但其他人敢去碰一下試試看。

“而且，”江月問出自己生氣的地方，“你平時不也讓高森周晴晴轉交給我嗎？怎麽數學課代表……”她沒把話說完。

但陳江楷領悟到了，他眼神涼涼的：“因為讨厭她。”

江月一怔，下意識想回頭看課代表有沒有在聽，她的身形剛在板凳上面晃了晃，一個有力的手臂就把她抱了下來。

“啊！”她低呼一聲，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個人肩上。他把她放到地上，看着她雙腳踏踏實實落了地。

“小心點。”很淡的叮囑。

江月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一擡頭發現自己又比他矮了一頭，而那個人又雙手環胸站在那裏，一時不忿，擡腳就要再站上去。

胳膊被人拽住，拉到離一個人很近的距離。

“站地上說。”

他說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江月一下聞到他身上的薄荷味，腦子頓了頓，竟然乖乖照做了。

她站直脫口而出：“你讨厭她也不能對同學那麽兇吧……”

陳江楷反問：“為什麽不能對同學兇？”

對，怎麽忘記了，這位才不管什麽同學情呢，別人在他眼裏屁都不是。

真無情。

江月被噎住，突然就不想跟他再說了，而且她覺得這個距離影響她腦袋轉的速度，便默默跟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是她沒有邊界感。”陳江楷卻突然道。

江月腦子一抽：“因為她對你表白了嗎？”

陳江楷沉默了片刻，盯着她：“你生氣了？”

江月：“……”聊不下去了。

她面無表情轉身，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留一個後腦勺給身後的人。想了半天，又抱着自己的保溫杯站起來，拿到飲水機旁把陳江楷接的水倒掉，自己重新接了一杯冷的，猛灌兩口。

敗敗火。

陳江楷立一旁看着她沒有說話，看她忙了半天，自己搖搖頭。末了，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

她走到他旁邊，目不斜視：“讓開謝謝！”

她走過去還刻意撞了他一下，結果發現他紋絲不動，反倒是自己被撞得生疼。她倒吸一口涼氣，氣沖沖坐回去。

他在後面：“不用謝。”

看着她背對着他生氣的後腦勺，他斂眉思索。

跟他生什麽氣呢？那個他叫不上名字的女生是來跟他告白了沒錯，可他真的連名字都記不住。

倒是記得十月一後開學的那天，大家雖然很吵，但都在祝福他們，她們甚至讨論起了他們小孩的名字。而在他認真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這個女生卻突然從人群中跑出來，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真是沒邊界感極了。

江月坐在自己位置上抱着保溫杯，還在思考後面那人的“沒邊界感”是什麽意思，是像狗一樣圈地盤的意思嗎？

冥思苦想了幾分鐘過去，什麽都沒想明白，她揮揮手把腦子裏的思緒揮走，為這種事情想這麽久真是耽誤她的時間。

此時後門吵吵鬧鬧的似乎來了幾個人。

“砰！”“哎喲卧槽——”

江月回頭一看，高森摔到了門口。

衆人先是一愣，小眼鏡也愣了愣，忙連滾帶爬地去把高森扶起來。

江月瞧了瞧，那似乎是小眼鏡剛剛拖過地的地方，在門外的位置已然結冰。看着高森的倒黴樣子，她忍不住就笑出聲。

身後的高森罵罵咧咧，扶着腰一瘸一拐進來了：“這怎麽這麽滑啊，媽的……小爺這麽好的腰。”

江月帶着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高森一對上她的眼神，就被激的冒火：“怎麽？！”

她聳了聳肩，沒搭話。

“不是你什麽意思江月，你出去A附打聽打聽，老子的腰，那用過的都說好！”高森扶着腰喊道。

“碰！”“哎喲卧槽——”

兩人齊刷刷回頭，就看到了周晴晴摔倒在了和高森一模一樣的位置。

江月看着地上被重新踩髒的地面，上面還帶了一點冰碴子，從反光的地方看，望見上面摻着幾道慌亂的腳印。

“媽的，小爺的腰……”周晴晴念着一模一樣的臺詞，也坐在地上罵罵咧咧。

江月忙起身把她扶起來，高森跟着在後面指着她笑得直不起身，陳江楷始終如一座冰雕，坐在那裏冷眼看着。

據不完全統計，那天由好心人拖過的地板，摔了三個同學和一個班主任。但是班主任由于經驗充足，愣是在滑倒的邊緣蹲了個馬步穩住身形，最終憤怒地指使後門的小眼鏡拿幹燥的拖把那塊金貴的地板磚重新打掃了一次。

于是這場鬧劇，便以小眼鏡摸着被摔疼得屁股，怨氣十足地拖了十分鐘終結。

高一第一個學期的日子，就這樣鬧鬧哄哄結束了。

江月和陳江楷一整個假期都沒有聯系。

那時候的時間仿佛很快，腦子裏偶爾想起來的只有這一個人。

平時的日子上上補習班，家屬院幾個父母帶上一家大小在新年的時候去各地旅游，沒事在家再和江朔拌拌嘴，偷聽他和自己的小女朋友講電話。這事其實讓江月震驚了許久，她沒想到比高森都難搞的弟弟竟然能有女孩子喜歡。

年僅十一歲的弟弟都有了心儀的小女孩，她老江家真是輩有才人出。

但是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她以此為要挾，家裏跑腿的事情現在全變成了江朔不說，他還要對她殷殷勤勤，唯恐她把這事捅到二老那邊去。

江月在家裏的好日子就伴随着江朔早戀這麽來了。

她坐在桌子上翹着二郎腿，吃着碗裏元宵節剩下的湯圓，遠遠地指揮江朔：“江朔同學，我的書包收好沒有啊，再檢查一遍，啊，別落了東西。”

李老師拿筷子把她的二郎腿敲了下去。

二老看了眼忙忙碌碌給姐姐檢查書包的那個小身影，心裏犯嘀咕，不知道這孩子什麽時候轉了性，只當他是突然長大，竟會照顧姐姐了。

當然，後話是，這個小女生在下學期升級的時候就不再喜歡江朔，理由是他穿衣服不夠潮流。

可憐的小江朔就這麽被甩了，自己躲在家哭了一整天，最終被二老發現，又被拎起來被教育一頓，于是又是哭了一天。

江月叼着一根油條在一旁看熱鬧，“啧啧”兩聲搖搖頭，這就是在她們家早戀的下場。

而那個時候的江朔，已經習慣了江月在家裏耀武揚威的地位，這個習慣不知何時就養成了。而江朔此後竟然也都沒再反抗過作威作福的江月，順理成章地開始了在江家伏低做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