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

第 44 章

高司漸醒來之後,江月去以前的房子收拾了自己的東西。

她似乎被對高司漸的擔憂占據了所有的情緒,開始的時候,她可能都沒有意識到別的什麽,平淡的,沒有反應。

直到她拿着鑰匙,打開熟悉的門,在玄關換鞋的時候,看到了他放在角落裏已經無人問津的拖鞋。

她愣神了很久,站在那裏,忘了動作。

等到她終于回過神的時候,卻發現眼前已經是模糊的一片。

室內的陳設沒有改變,除了家具,沒有多少多餘的東西。他帶走的,除了衣櫃裏的幾件衣服,似乎也沒有什麽明顯少了。

她的行李被靜靜地放在角落裏。她看了很久,走過去打開。裏面幹濕分離得很好,洗護用品,化妝品,衣服,電子産品。

這是他本來打算帶着和她一起走的。

她沉默着,合上蓋子。起身,走到衣櫃旁,拉開門。她的衣服幾乎都在他整理好的行李箱中,這裏面都是她不太穿過的幾件。原來,她常穿的衣服是哪幾件,他都在心裏記得很清楚。

把所有東西收拾好,她拉着行李箱走出門。

冰箱裏還有她買的幾袋沒有吃完的速食餃子、湯包,幾盒沒來得及喝的酸奶,一把芹菜。

健身房裏的器材無聲地擺放在那裏,已經無人問津。影室拉着厚重的窗簾,黑漆漆一片,似乎還能看到以前周末時,他們坐在沙發上,正看一部愛情片,而情到濃處,他伸手将她攬入懷中,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顯得更加幽深。

她慢慢走到了客廳,視線落到了窗臺上。

那裏插着幾瓶花。有新鮮的,有幹花。新鮮的是陳江楷不久前送的,幹花是他以前送的,她都曬幹了,捆起來,插在花瓶裏,擺放在陽臺邊。

她默默走過去,莫名感到有些壓抑,便擡手拉了一下窗簾,但一個沒注意,那瓶還帶着水的鮮花突然被打翻,清脆的炸裂聲在地板上響起。

她被吓了一跳,剛想去撿那些花,擡手間卻又帶翻一瓶幹花。

水漬,玻璃渣,幹花的殘骸,滿地的狼藉。

原本幹淨整潔的地板,似乎在幾秒之間,變得已經不能細看,她看着看着,忽然再也控制不住,慢慢哭着蹲了下來。

怎麽會不難過呢。

喜歡過,這又不是假的。

只是他們怎麽忽然之間,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這種樣子。

門鎖響動的時候,江月正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所以當她意識到門把手轉動,房門已經被打開的時候,扭過的正是她那一張哭過的、錯愕的臉。

王疏被吓了一跳,看到室內的情況後,愣在原地。

史佳穎從她身後探出頭來,看到了她的樣子和滿地的狼藉。她擔憂地皺起眉,快步走到她身邊,優雅蹲下,把她的腦袋抱在自己懷中。

江月想打起來精神招呼兩個人,但被史佳穎一抱,難過又再次泛濫,她趴在她肩上無聲流淚。

二人沒人出聲,只是安靜陪着她。

日色漸晚,江月終于擡起哭得有些缺氧的腦袋,喘了幾口氣,站起身。

“抱歉……”

王疏的目光從鏡片後露出,指了指史佳穎肩上的一片水漬,道:“現在說這些,可有點晚了哦。”

江月沒忍住,笑了。

“你們來,是打算……”

王疏晃了晃手中的鑰匙,看着她,猶豫了幾秒,還是道:“他……讓我來收拾他的東西。”

江月怔住。

她剛忍下去的淚意又有卷土重來的跡象,她忍住了,問,“他不來了?”

王疏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史佳穎心疼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淚,看着她哭紅的雙眼,道:“他要去LA了。”

有一瞬間,江月覺得自己腦袋中是空白的。她似乎過了很久,才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好……這裏本就不是他該呆的地方。”

LA才适合他的人生軌跡。

她和A大,都是那個意外。

史佳穎心疼自家姐妹,嘴上開始無差別攻擊:“好了,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這個散了我們就下一個,以你的條件找什麽樣的男人沒有呢。男人都是玩物,你高興了寵幸他們,不高興就讓他滾好了。”

王疏看她一眼。

他嘆了一口氣,對江月說:“不管你們現在怎麽樣,說實話,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的樣子,是我從來都沒見過的。所以在我心裏,你就是我認定的弟妹。”

江月費力扯了扯嘴角,算是還給他一個笑容。

這天的黑夜似乎來得很早,也就會格外的長。不知是不是要下雨,窗外昏暗一片,雲彩黯淡無光,終于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江月看着窗戶上逐漸滑落的雨滴,思緒漸漸飄遠了。

雨簾隔開了窗外的景象,朦胧之中望什麽都看不真切。

恍惚之中,她好像隔着雨幕望到了當年那個小男孩。他站在操場外,穿着一身英倫制服,小臉上正經而孤傲,遠遠朝這邊望着。

她在操場上站在方隊前,舉着牌子,一轉眼就在雨幕看到了他。

似乎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

也是這樣的下雨天。

……

在江月大三的時候,她的處女作播出。

《初戀必修課》是高司漸成年後打入市場的第一部劇,銘星傳媒極為重視,挑了許久的劇本。這本就是一部打算拿獎的作品,一部有教育意義的偶像劇,加上男女主天花板的顏值,高質量的制作團隊,大肆的宣傳。這部劇不出意外地成為了年度爆劇。

江月為了方便離開了A市,住到京城銘星傳媒給藝人準備的宿舍公寓裏。

一年之中,她除了在期末前依然會抄史佳穎的課堂筆記,返回A大進行期末考試,其餘時間都已經不方便自由地走在校園中。

當然,她也真的沒有時間回校園。

公司的力捧,導致她迅速升咖,很快就跻身到頭部流量中。她一年中幾乎是無縫進組,不拍戲的時候就在趕其他通告,拍廣告,上綜藝。

她從不存在腼腆和慢熱,在哪個圈子裏都能很好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這裏,她每天笑意盈盈,和同組的人聊着聊着天開懷大笑,到哪裏似乎都有她能說的上話的朋友。

初戀的陰霾,似乎就在她繁忙的工作中淡忘了。

她覺得,她和陳江楷的愛情就像煙花一樣。煙花最幸福的時候不是它的歸宿,而是在那綻放一瞬,最終的殘骸冷卻也消弭不了它精神上永恒的滿足,而在那一瞬間,便是它絢麗一生的全部意義。

江月不是一個害怕受傷就裹足不前的人,她渴望體會人世間的千百種情感,哪怕這最後會讓她痛徹心扉。

但擁有過,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只有這樣,到老去的時候才能夠有所回憶,感嘆一句此生沒有白來一趟。

所以,那天在他們的房子裏痛快哭過的那一場,她就當做了這些年來對他們認真喜歡過的尊重、回饋,以及對這一場愛情的告別。

在走出那一扇門的時候,她就已經成為了嶄新的江月。

江月出道第三年的時候,她正22歲,卻已經是這一年的收視女王。她受過萬人的追捧和喝彩,也承受過無數的謾罵和指責。

好像在不知不覺中,人就慢慢長大了。

在這一年,李雨瞳要結婚了。

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那天,向來敬業的江月從劇組請了假,自己一個人從影視城開車回了A市。

李雨瞳是她認識的人朋友裏,最早結婚的一個人。

A市的景象大致還是跟記憶中的一個模樣,而李雨瞳家附近的那一排排房子,都有過翻新的痕跡。

這是一處城鄉結合處,街道旁生長着亂七八糟的樹,許是它自己生的,許是某戶人家栽在門前的,處處透露出這裏綠化的敷衍。

這是繁華的A市中,不甚繁華的那些地方。

這裏的人,或許活得沒有那樣鮮亮,但還是盡他們最大的努力去努力、去體面。

十個小時的車程,她此刻難免有些疲倦。

此時是早晨五點鐘。

月亮藏在雲層中,黑夜中露出一點明亮的光,像是燙了一塊破敗的洞。

大門前有一排整齊而豪華的婚車,路邊也零散地停着幾輛轎車和白色的面包車。在很遠處有一輛開着車燈的勞斯萊斯,低調地停在樹邊陰影處。

江月在車內朝那輛車多看了一眼,不知道李雨瞳什麽時候有這樣有錢的親戚朋友。可能是這些年沒有再受欺負,日子也終于有了轉機。

她沒有過多在意,戴好自己的口罩,拿了頂毛呢的漁夫帽,蓋在頭上遮住大半張臉,把柔順的長發順了順,左右交叉裹上沒有衣扣的黑色大衣,拿了車鑰匙下車。

高跟鞋踏上水泥路的那一刻,冷風吹進了車內。她看了眼在後座上的圍脖,白色羊毛款,太紮眼。她放棄了保暖需求,素白的指尖輕輕甩上車門。

遠處那輛勞斯萊斯的車燈忽然滅了。

她沒有在意,只當是車內的人要下車,便壓低了帽檐,從很小的一塊視野中望着腳下的路,朝新娘家裏的大門走去。

挺括有型的長款大衣包裹到她的小腿,而她裏面只穿了薄薄的一層,大衣的款式襯得她原本就修長的身軀更加瘦弱,修長的脖頸露在正月的冷風中,鎖骨在月光下散着冷白的光。

哪怕臉已經遮得嚴嚴實實,但高挑的身形,經過無數次練習矯正的、出類拔萃的氣質還是讓她在人群中格外明顯。

在熱鬧的院子和大廳裏,江月沒有看到一個熟人。大家都在忙着手中的活計,臉上是真誠的祝福和笑意。

明明在這種場合,幾乎都是不認識的人,大家應該是習以為常。但當陌生的她走進的時候,還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特別是伴郎團的幾個年輕的小夥子,視線自打她進門,就移不開似的一直黏在她身上。幾個人盯着她看了半天,在一旁嬉鬧起來,似乎在吵嚷着誰來要她的微信號碼。

江月和他們之間隔着幾個人,她看了下屋內的情況,李雨瞳的那間屋子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衆人大笑着,哄鬧着,那扇門一開一合,她看不清裏面的情形。

她朝前走了兩步,擠在人群中,伸長腦袋看了眼李雨瞳快速打開的卧室門。一道大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大門便馬上關住了滿屋的熱鬧。

她餘光看到有個伴郎被推搡着朝這邊走來,很快走到了她的身後,接着,她的肩膀便被那人拍了一下,此時卧室的門又被打開,是李雨瞳的一個堂妹走了出來。

為了避免被認出而喧賓奪主,江月迅速對身後的人擺擺手,旋身擠進了卧室裏,身後的房門被裏面的親戚跟着關上。

江月擡頭看了眼坐在床上的新娘,默默走到角落裏。

李雨瞳鳳冠霞帔,坐在床上語笑嫣然,攝像機對着她跟拍。李雨瞳的母親走得早,嬸嬸代替她母親,正在給她舉行出嫁前的一系列儀式。

她今天真的很漂亮。

李雨瞳的五官生得極标致,在隆重的妝容之下,絕對是今晚最美的女孩兒。

江月在角落裏遠遠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在心底,到底想不想祝她能夠幸福。

但就在剛剛見到穿着一身紅衣李雨瞳的那一刻,江月意識到,那些嘻嘻鬧鬧和無所顧忌的小時候,真的結束了。

他們終于長大。

一陣哄笑和儀式過後,司儀帶着攝像機出去。人群也跟着新郎和父親,去了外間屋子。而這間屋子裏,只剩下了零星的幾個人。

江月擡起眼,趁着人少,走到了李雨瞳面前,擡了擡帽檐。

李雨瞳看到包裹嚴實的女孩兒走過來之後,先是茫然,其後待看清了她的眉眼,愣住片刻後,馬上就有一絲無措的受寵若驚。

“江……”她的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來今時不同往日,她這樣一副打扮過來,必然是想低調。她咽下了剩下的話,轉口笑着道,“你來了。”

江月能來,她自然很高興。

也有些不可思議。

畢竟她結婚的消息是發給了江月,可江月并沒有回複。所以今天江月來,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想,江月其實并不想見到她了才是。

江月從大衣口袋拿出一個紅包,塞給她。

李雨瞳愣了下,但還是笑着收下了,“中午的時候,來吃酒席。”

江月輕輕搖頭,“酒席就免了。”

老實說,她們之間的事并不算大,那事雖然也都過去了,但她并沒有原諒李雨瞳,也永遠不會原諒。她來這裏,也只不過是有自己的一點私心。

李雨瞳聽完,目光裏似乎有了一點淚意,她點點頭,說:“好。”她轉頭,透過門縫看外面被鬧騰的新郎,眼裏有明晃晃的溫暖。

“他對我很好,對我爸……還有我弟弟,也特別好。”

江月點頭。

說完,李雨瞳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面色怔了怔,又朝門口望過去。

那邊都是她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親戚,也有來幫忙的相鄰,還有伴娘和伴郎,也有來看熱鬧的陌生面孔。但是沒有看到她想的那個人。

李雨瞳坐在床上,擡頭看江月:“你……有沒有在外面遇到陳江楷?”

江月陡然之間聽到這個名字,似乎被戳破了自己暗藏的心思,視線頓住。

在從前的時候,高森對她講過一件事。

那日在李雨瞳父親車間鬧過一場後,陳江楷後面又找人又給杜忠找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煩。李雨瞳的父親是個打了一輩子工的老實人,他只講究有恩報恩,于是他帶着幾箱高貴的禮品到了陳江楷家。

而陳江楷說話依然是那樣的不近人情,他說,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為江月,如果照顧到了你們,也只是順便,不必特意感謝。

高森對這件事的評價是:确實。

陳江楷那樣骨子裏都透着冷漠的人,又怎麽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如果那天只有李雨瞳在那發生了沖突,他一定連眼皮都不會擡一下。

但因為陳江楷的一個“順便”,導致後面工廠為了安撫人心,使得李雨瞳父親升職,這幾乎改變了他們父女兩個下半生的命運,不管他是不是有意關照,李父都全當他是自家的救命恩人

所以,如果陳江楷對他們家這樣重要,那麽李家嫁女兒這樣的大日子,李父不會不盡力相邀。

如果他來了……

那她就認定為兩人緣分未盡,她偷偷還給兩人一次機會。

江月的眼裏帶着一絲掩飾,卻是道:“他也會來嗎?我不知道,沒有看到他。”

李雨瞳看她一眼,目光裏有猶疑。

她知道江月是單身,至少從她公開的信息來看,是的。

也聽過他們兩個人曾在一起過。

“我不知道你們現在的關系,但是……我爸竭力邀請過他,他開始是說在國外,工作和學業都很忙。但我提了一句,說我以前熟悉的同學都邀請了。”

而後,電話那頭就沉默了。

許久之後,李雨瞳似乎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他好像在那頭點了根煙。

她說,“然後,他就說了一句‘知道了。’”她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是同意還是拒絕。他并沒有給他們明确的答案。

江月聽得有些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近因效應,當她再次想起他時,是他那日在醫院中漠然離開,卻沒有同她認真道別。

她确定她來的時候沒有看到他。

他現在應該很忙碌吧。是呢,他怎麽會因為李雨瞳一句簡單的“以前熟悉的同學都邀請了”,就會從不遠萬裏的LA飛來。他那樣不重感情的人,老同學們而已,對他來說,什麽都算不上。

江月自己坐到客廳的一個角落裏,看着新娘的一家親人拍了合照,而李爸爸在最後的時候,沒忍住,站在那裏便無聲哭了起來。

李雨瞳心酸地看着他,親手擦幹了他的眼淚。

當李雨瞳坐上婚車走的時候,外面天正蒙蒙亮。她坐在婚車裏,對江月揮手。江月同樣沖她擺手,目送着她遠去。

新娘走後,人也開始變少。天慢慢地亮了起來,嬉鬧聲漸漸散去,只剩下搭手幫忙的人。

江月走到自己車旁的時候,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回頭一看,卻什麽都沒有,只有遠處那輛貼了膜的勞斯萊斯依然停在那裏。

不知道一瞬間的心悸從何而來。也許是前些天熬夜沒有睡好,她想。

忽而之間,一陣冷風刮過。

她開車門的手僵住。

是不是自己聞錯了,剛剛一個瞬間,她竟然感覺空中的味道有些熟悉。

陳江楷對一些喜好的東西,是一個極專一而長情的人,因為平生能入他眼的東西不多。他在讀大學的時候,很偶爾會抽煙,但一直只抽一個牌子。

剛剛那個味道,似乎是他抽的那個牌子的香煙混在他身上的味道。摻在他身上的每一腳針線,每一根頭發絲裏。

她感到自己有點可笑,搖搖頭坐進車裏。

他沒有來。

她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卻沒有擰開車鑰匙。她認真感受了一下當下。不遠處,有一排荒廢的棄屋,空中淩晨五點的鳥叫,近處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響,萬物綿緩地蘇醒了。

在世間一片寂靜的聲音中,她看見了今天新生的太陽,緩緩飄落的雪花。

人在感受到自己青春逝去的時候,都會做些什麽呢?

江月連上車裏的藍牙音響,挑了一個很老的歌單,打開雨刷器,而後便靜靜坐在了車裏。

車內的歌一首接一首,深情而遺憾。車內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想起遠在大洋彼岸的另一個人。

……

車內的人不知道,今天早晨五點,在她進到李雨瞳家裏之後,有人便下了車,立在勞斯萊斯的車前未動。只是看着不遠處貼着囍字和紅色對聯的大門,一根接一根地抽着悶煙。

他穿着昂貴的西裝,黑色的袖扣映着日出前淡淡的月光。打理得嚴謹的中分背頭,依然冷漠如常的臉,明明就是過于冷淡,卻又因為英俊而無可挑剔。

他一身冷峻的氣質,一身深色而一絲不茍的着裝,高大的身影往車旁一站,就是和周圍格格不入的矜貴形象。

直到看見新娘走後,她朝離去的婚車揮手,抱了抱自己冷僵的身子搓了幾下,他沒經大腦思考手便迅速脫下了外套,腳剛朝她邁出一步,卻突然清醒。

他垂下眼,僵硬地擡起手猛吸了口煙,把餘下的半截丢在地上,拿黑色的皮鞋碾滅。又孤身站在落下的雪中,自嘲一笑。

而車外的人也不知道,當車內的幾首老歌輪番放完,放到了劉若英的《後來》時,女孩的身子緩緩坐正,側耳聽了幾句歌詞。

……

而又是為什麽/人年少時/一定要讓深愛的人受傷

如果當時我們能不那麽倔強/現在也不那麽遺憾

這些年來/有沒有人能讓你不寂寞

……

歌聲到這戛然而止,女孩按了暫停鍵,沒有聽完整首歌。

她已經埋首趴在方向盤上,崩潰大哭。

其實不用聽完,這麽老的歌了,她知道後一句。

那句歌詞是: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她蜷縮在座椅上,哭得呼吸不暢,便狼狽地摘下口罩,一只手捂住心口。說心如刀割的話,其實這個詞有點不準确,當時她的感覺是,心如刀絞。

人們都曾年少過,不是誰生來就會戀愛,就能看清自己深處的靈魂。

所以,我們靠痛覺來确認愛意。

在車窗外大雪紛飛的時候,她忽而便明白了,生命中一些遺憾,也只不過是源于當年我們在面對沖突時的處理方式不夠成熟。有時,本就很難分得明确誰對誰錯。

又或許我們都是錯了。

二十二歲的江月,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自己以前認為沒有錯的事情,其實,不一定就那麽絕對。

車外的雪紛紛,忽然就讓人想起之前跟他在一起的每個雪天。

如果還能再見到,在下雪時分,可以跑過去勇敢地接吻嗎?

這樣,她或許就能夠說出那句有些遺憾的。

他朝若是同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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