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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縣中心醫院在城北,不是現代的樓房,而是不知什麽年代的舊院子改的,全部都是青瓦平房和紅漆木窗。
原先的大門可能因為不方便進出被拆了,如今一左一右立了兩根大水泥柱,右邊挂着白底黑字的木牌,上書“垅溪縣中心醫院”。
封川的車直接開進院子裏,陸柏均先一步跨出來,拉住一個路過的小護士說:“車裏有開放性氣胸病人,請馬上找胸外的醫生過來。”
小護士朝車裏看過去,正好跟封川瞪過來的眼神對上,吓得趕緊跑去找胸外的主任賈旺。
不多一會兒,一個五十來歲挺着小油肚的矮胖醫生帶着護士和推床匆匆趕來。
“快快快,把人放上去。”
封川把人抱出來,依言放在推床上。
矮胖醫生上前拿着醫用手電筒照照眼睛,皺眉嘟囔了一句“瞳孔都快散了”,看完瞳孔又去聽心跳,心涼了半截,對封川說:“救回來的幾率不大。”
封川冷下臉,對矮胖醫生一字一句說道:“您再給看看。”
賈旺在縣中心醫院已經工作四十多年了,從十幾歲的學徒一直做到現在,算是醫院裏的老資格。但其實他并不是正經醫學專業出身,只跟着鄉裏的一個赤腳醫生學過幾年,後來進縣醫院也是從打雜的做起,一邊學一邊治病救人,很用心,奈何基礎不好。
像氣胸這種程度的病患,以往都是直接轉市裏去,但眼前這種情況,轉院也來不及了。
賈主任對着他又不敢說自己治不了,只得把病情往嚴重了說:“心跳都聽不見,怎麽救?”就只差說人都快死了。
封川上前一步,氣勢有些駭人,“您是醫生,您問我?”
賈旺被他陰鸷的眼神吓得一咯噔,一時想不起來該說什麽。
氣氛焦灼。
在衆人沒有注意到的角落裏,陸柏均皺着眉把手壓在老人頸側,雖然搏動微弱,但心跳明明還有。可要是再被這麽耽誤下去,人就真的可能救不回來了。
“讓我試試吧。”他溫和出聲。
衆人回頭,見一個長相清隽的男人正沉靜地看着主任。
賈旺下意識暴躁反問:“你誰啊?”
陸柏均用沾着血的手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摸出身份證交給賈旺,回他說:“我叫陸柏均,首醫派來的援助醫生,這是我身份證。”
賈旺一臉懵逼地接過身份證。
“請馬上準備手術室。”陸柏均說。
賈旺搭眼一掃,首都,陸柏均......
“快!快把人推手術室去!”賈主任差點跳起來,高聲吼道,“帶陸醫生去做術前準備。”
衆人應聲而動,不明所以地推着人往手術室跑。
陸柏均走在最後,在路過封川時,特意小聲安慰道:“放心,小手術。”
封川垂眸,點頭回:“有勞。”
醫院是一個五進的大院子,青瓦白牆,青磚鋪地,在掃不到的犄角旮旯裏自顧長着墨綠色的青苔。院子正中有棵幾百年的大柏樹,樹幹有三個人合抱那麽粗,枝丫遒勁,常年散着特殊的清香。
封川站在大柏樹底下,披着濃陰,望着衆人離去的方向小聲念了遍“陸柏均”三個字,眸光微動。
開胸是垅溪縣醫院的大手術,很快,在縣裏開會的楊院長就收到消息匆匆忙忙趕了回來。
“進去多久了?”他問旁邊的小護士。
“快兩個小時了。”
“一直沒人出來?”
“沒有。”
楊院長臉都皺巴了,雖然他知道首都來的那位陸醫生應該很靠譜,可畢竟沒接觸過,什麽事都說不準。
“人送來的時候情況怎麽樣?”他又問。
小護士咽了口唾沫,回他:“說是心跳都快沒了。”
“這麽嚴重?”
“誰說不是呢。”
封川站在角落聽他們說話,半張臉掩在陰影裏,顯得整個人既陰郁又孤單。
時間已經來到中午,不少醫生捧着午飯擠到手術室門口,邊吃邊等結果。
現在,醫院上下都已經知道首都來的那位在給一個只有一口氣的人做開胸手術,他們都挺好奇的,畢竟這是垅溪縣醫院建院以來做的第一場這麽高難度的手術。
“怎麽還不出來啊?”
“是啊,裏頭也沒人遞個消息出來。”
“賈主任也在裏頭?”
“在呢,他哪能不在。”
“院長,來個雞腿?”人群裏有人問,“食堂今天吃炸雞腿。”
楊院長看都沒看一眼,抱怨道:“你們居然還吃得下。”
有人不樂意了,“我下午還有門診呢,總不能餓着肚子幹活。”
“吃吃吃,趕緊吃,別煩我。”楊院長說。
“哎出來了。”不知誰喊了一句。
只見賈主任一腦袋的汗,捶着腰開門出來,一打照面被門口堵着的人吓了一跳。
“幹啥呢堵在這?”賈旺摘下口罩問。
有人急急開口,“怎麽樣?手術成功沒?”
楊院長一把把擋在他前面的人扒拉開,目光灼灼地盯着賈旺。人群外的封川也看過來,等着聽他回話。
“唉。”賈旺長嘆一口氣。
衆人心涼了半截,心想不會是沒成吧,也難怪,畢竟都是要推進太平間的人了。
“現在的年輕人不得了哦。”賈旺接着說,“那麽嚴重的出血都能止住。”
“啥?”楊院長怒了,“你這說話說半截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能改!”
大家這會兒連飯也不吃了,全都眼巴巴地看着賈旺。
賈旺推開人群,不高興地說:“你們自己沒長嘴?讓開。”說完扒開人群走了。
陸柏均随後推開手術室的門出來,他比在場的大多數都高出一個頭,越過人群,一眼就瞧見站在角落裏的人。
兩人目光對上,陸柏均朝他小小地點了點頭,示意手術很成功。
封川長舒一口氣,轉身去給老煙頭辦住院手續去了。
目送他走後,陸柏均才收回目光,笑着對衆人說:“手術很成功,人送監護室了。”
大家發自內心地笑了,還有人拍着飯盒鼓掌。
楊院長笑得和藹,伸出手去握陸柏均的手做自我介紹:“我是楊康年,歡迎你啊陸醫生。”
陸柏均微微欠身,雙手回握說:“您好,楊院長。”
楊院長在心裏不住點頭,專業水平高,謙虛有禮,人還長的帥氣,“入職手續已經辦好了,随時可以來上班。”
“哎院長,你不能這麽壓榨人家。人家才到垅溪,歇都沒歇過來呢,你就急着把人薅來幹活,這不合适。”
“對呀,水土不服可要命,待會我給陸醫生開點藥帶回去,以防萬一。”
“皮膚科的呢?防曬傷的東西弄點來,陸醫生皮膚這麽白,不經曬。”
陸柏均笑着大大方方地說:“謝大家惦記,好處我就先占了,咱來日方長。”
衆人喜歡他這股子灑脫勁兒,樂呵呵地陪着笑。
“行了行了,都幹活去,幾點了還在這晃悠。”院長趕人。
“看看這資本家的嘴臉。”
“回見,陸醫生。”
“回見。”
送走衆人,楊院長把陸柏均帶去自己辦公室,親自給他泡了杯老山茶。
這茶葉幹透以後用土罐在炭火上煨過,有種淡淡的焦香,卻又不失茶葉的清苦氣和回甘,很特別,陸柏均喝一口就愛上了。
楊院長見他喜歡,二話不說從桌上抽了張廢的A4紙,把茶葉罐底朝下扣在紙上,三兩下就把茶葉包成了中藥包的樣子,塞給陸柏均說:“這是家裏人炒的,茶葉是山上的野茶,不值錢,喜歡就拿去喝。”
“這……”
陸柏均受寵若驚,老院長這豪爽的做派還真是讓人招架不住。
楊院長擺擺手,拖了個凳子在他對面坐下,絮絮說道:“我前後發了三十多封信,才把你給借來。我也知道,你們小年輕都不喜歡來這種小地方,而且你還是首都第一醫院的,多少學醫的擠破頭都進不去。唉,我這……也是耽誤你了。”
“不,沒……”
陸柏均的話又被打斷,只聽楊院長繼續說:“你瞧你也不讓我安排人去接機,住處也準備的匆忙,我知道別處給博士的待遇都很好。我們垅溪條件有限,但只要你提,我肯定盡量幫你達成。”
“我沒什麽要求,”眼看院長又要開口打斷自己,他趕緊把人按下說,“來垅溪的決定是我自己做的,家裏人也支持。醫院給的照顧都很好,我沒什麽不滿意的,院長放心,我一定盡憑生所學做好本職工作。”
“唉唉,我曉得了,”滿頭白發的老院長有些感性,眼淚汪汪的,“陸醫生,感謝你來垅溪。”
陸柏均起身,抱着院長給他的茶葉,微微鞠了一躬,笑着說:“感謝院長的茶葉。”
從院長室出來,陸柏均一路問人找到了重症監護室,檢查了下老人的心率等各項數據。手術做的蠻成功的,老人肺部撕裂雖然嚴重,但萬幸的是傷口比較規整,好縫合。
他正評估着數據,監護室外傳來閑聊的聲音。
“你剛才看見陸醫生沒?真帥啊。”
“看見了看見了,真的好帥!我站他旁邊簡直快不能呼吸了。”
“封老板今天也在,你之前不是也一直說他帥?”
“那不一樣,封老板帥歸帥,可你不覺得他很吓人麽?”
聽上去是兩個小護士,陸柏均稍微避了避,無奈那倆小姑娘走到監護室外邊就不動了,站在那閑聊,聲音還賊大。
“還好吧。”
“還好?”其中一個小姑娘壓低聲音說:“不是都說他殺過人嘛?還坐了好幾年牢。”
“我知道,可是殺人得償命啊,他才坐幾年牢就給放出來了,說不定沒殺人呢?”
“倒也是,話說,裏頭躺着的那個是他爹?”
陸柏均的手頓了一下,他好像知道她們在說誰了。
“不是,他爹早不管他了,看登記的名字兩人也沒啥關系。”
“沒關系還給交手術費?”
“人家也不差這點錢吧。”
說到這裏,倆人突然停了下來。
“封……封老板。”
陸柏均聽見她們磕磕巴巴的打招呼,下一秒,隔着監護室的玻璃,他看見了正沉默着望進來的封川。
兩人四目相對,陸柏均從他漆黑的眼眸裏看不見半點光,像是夏日陰雨後的夜空,黑蒙蒙又帶點濕漉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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