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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今天是陸柏均正式上班的日子,他準時來到辦公室,人都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白甜甜正在整理病例,為待會查房做準備。賈主任捧着一個粗瓷茶缸,淡白的水汽飄出來糊在他的鏡片上。

另外一張桌子後面坐着兩個穿白大褂的人,這倆人陸柏均昨天沒見着,想必就是白甜甜說的寧醫生和馬醫生了。

他一進來,辦公室裏的那四人便齊刷刷地看過來,動作整齊劃一。

“陸醫生,早!”白甜甜最先打招呼。

小姑娘聲音清脆,一大早就活力滿滿,連陸柏均都被她感染了,笑着回她說:“早,甜甜,賈主任早,各位早。”

“嗯。”賈旺從喉嚨裏擠出聲音,然後把茶缸擱在桌上,摘下眼鏡拎起衣角蹭了蹭說,“等你有一會兒了,來開個簡短的早會,互相認識認識。”

陸柏均點頭。

另外那兩個醫生起身湊過來,其中一個國字臉的醫生率先開口:“你……你好,嗨,電視裏頭那套整不來,我叫寧春省,昨天的手術我看了,真不錯。”

“多謝。”陸柏均笑着回他。

這位寧醫生應該不到四十,看樣子挺直爽的。

“馬河。”另一個醫生低聲插進來。

他長得又瘦又高,跟門口的電線杆子似的,說話的時候低着頭垂着眼,看樣子平時不愛跟人打交道。

“馬醫生。”

“行了,既然都認識了那就幹活去吧,晚上一起吃個飯,給陸醫生接風。”賈主任發話。

“好呀好呀。”白甜甜雙手贊成。

賈旺擺擺手,讓她該幹嘛幹嘛去。然後才對陸柏均說:“陸醫生你過來,我跟你說說接下來的工作。”

陸柏均從桌上撈起一個筆記本,走到賈旺辦公桌前。

賈旺對他的工作态度很滿意,“那個楊為之你跟到底,其他的病人……”

“楊為之是?”

“就是你昨天手術救回來的那個,”看他一臉茫然,賈旺忍不住提醒道,“老煙頭一輩子無兒無女,你可憐他也就算了,那個封川你離遠一點。”

這話原本不該他來說,可是封川兇名在外,他又看倆人似乎走得有點近,實在是怕初來乍到的陸柏均吃虧。

陸柏均不是毛頭小子,知道主任是為他好。

所以他真心實意地說了句:“謝主任提醒。”

不過聽不聽可就由不得他了。

——

老煙頭恢複地還不錯,各項生命指标都挺好的,不出意外的話下午就可以從重症監護室移出來。

陸柏均站在監護室外對林遠交代說:“明天還暫時不能吃東西,一定要卧床休養,不能運動……”

正說着,封川提着兩個飯盒從走廊那頭走過來,背着光,跟拍雜志大片似的。

只見他穿着黑色T恤和工裝褲,下搭黑色短靴,褲腿幹淨利落地紮在鞋裏,顯得兩條腿又長又直。深邃鋒利的五官被半明半暗的光線照得越發立體,簡直酷死了。

要不是考慮到這裏是醫院,陸柏均少不得要吹兩聲口哨,以示尊重。

林遠昨晚跟他鬧了點不愉快,現在瞧見他心裏還是氣不順,不陰不陽地問:“打扮成這個鬼樣子做什麽?”

封川走到近前,把飯盒遞給他,說:“有批酒卸在服務區,我得過去一趟。”

怪不得穿成這樣。

說完,他把另一個飯盒遞給陸柏均:“早晨煮多了,陸醫生不介意的話嘗嘗看。”

陸柏均把目光落在飯盒上,那是一個青灰色的飯盒,顏色有點冷,但入手是溫溫的:“沒想到還能跟着沾個光,”他笑着說。

“喜歡的話跟我講,也就多添一勺米的事。”封川說。

“行,我先評估評估。先說,我嘴巴可叼着呢,不好吃我得直說。”

林遠把臉從飯盒裏擡起來,含糊道:“他做飯一流,要不是志不在此,廚師證都考回來了。”

“真的?”陸柏均向封川求證。

“一般,”封川謙虛,“看你。”

他的意思是我做飯水平也就一般,不過喜不喜歡看你,你要喜歡我就給你做。

陸柏均笑着點頭。

“嗯?”林遠瞪大了眼睛,“你真聽懂他講什麽了?”

封川講話老這樣,能說一個字絕不說兩個,他也是認識他好幾年以後才能無障礙交流的。

“這有什麽聽不懂的,我得回去幹活了,”陸柏均朝封川搖搖手裏的飯盒,“多謝。”

封川搖頭,側身把路給他讓開。

許是他盯着人家的背影盯的有點久,林遠看了兩眼察覺到點什麽,不動聲色地問:“剛才不敢看人家,現在又盯着背影看個沒完,你在打什麽主意?”

“多事。”

“啧,話說這粥,還煮多了……你故意的吧,”林遠把飯盒蓋上,塞還給他,“還是說你打算報恩?”

封川看他一眼,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嗯,報恩。”

這話不知道戳到林遠哪根神經,聽完一個勁在那嗤嗤的笑。他這人多數時候正經的不行,但神經起來也蠻神經的。

封川待會還有事,隔着監護室的玻璃看了老煙頭一眼就走了,留下林遠繼續幫忙盯着。

下午,陸柏均過來幫老煙頭轉病房,看見只有林遠一個人在,還開口打趣道:“封老板也夠狠心的,你昨晚都熬一宿了,白天也不換你回去休息休息。”

“這才哪到哪啊,比這苦的活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什麽活?”

林遠哽了一下,搖頭道:“不能說,”說完他岔開話題,“老煙頭這下沒事了吧?”

這會兒他們已經在普通病房了,老煙頭還迷瞪着,沒完全清醒。

“問題不大了。”陸柏均低頭記錄着老煙頭的各項指标,“看指标……”

林遠聽的很認真,封川是真把老煙頭當自個老子看待,他可不敢不上心。

老煙頭這兩年身子骨越發不好,隔三差五就生病,讓戒煙還說不聽,終于折騰到住院開刀。

封川早就說讓他搬過去一起住,老煙頭不願意,還是只願意住他那個小破院子裏。

陸柏均交代得差不多了,兩人邊說話邊往外走。

“明天能給老人吃點流食,也包括粥,不過粥裏現在還能添東西,就白粥,”陸柏均說,“說起粥來,封老板熬的皮蛋瘦肉粥可真不錯。”

那粥一打開,毫不誇張地說那叫一個香氣撲鼻,不知道封川用了什麽米,香甜彈牙,皮蛋也特別香醇,他這三十年來頭一遭喝到這麽好喝的粥。連白甜甜都說,光聞味就知道好喝。

林遠想起來封川說要報恩,又忍不住笑出聲來說:“看不出來吧,我這手藝還是跟他學的,那位大爺個子還沒竈臺高就會做飯了。”

“你們認識很久了?”

林遠眯着眼回憶了一下,感慨道:“十六七年了。”

“十六七年啊,那确實蠻久的。”陸柏均說。

他倆正站在走廊裏說着話,病房裏頭突然亂起來,聽見有小護士的聲音:“唉你別動啊,刀口要裂開了。”

兩人趕緊進去,見老煙頭掙紮着要從病床上挪下來。

“哎喲,我的爺,你幹啥呢,快躺回去。”林遠小跑過去攔他。

老煙頭撩起皺巴巴的眼皮瞅他一眼,鼓着嘴巴虛弱地說:“我……要出院,費錢。”

“他有錢着呢,你替他心疼個什麽勁。再說了,封川那條命不也是你給的麽,你就當他還你,安心住着吧。”林遠說。

“……就幾碗幹飯,不值當。”老煙頭說。

林遠曉得老煙頭脾氣倔,性子還有些正直的過頭,多拿旁人一根針都覺得占了人家天大的便宜。

早兩年封川手裏剛有兩個錢,想幫着把他那個破土屋推了重蓋,就這麽點事到現在人家也沒松口。

所以,他也不跟他犟,只順着他說:“你先養着,等好了再還他也一樣。”

“他不會要。”老煙頭說,這幾年封老板送給他的東西,就沒一樣拿回去的。人家自己親爹還活着,倒把他當親爹伺候,這叫什麽事。

話到這裏,老煙頭掙紮着還想起來。

陸柏均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說:“刀口要是掙裂了,回頭還得再多出一份手術費。”

老煙頭目光定在他的白大褂上,瞬間不敢動彈了,老老實實躺回床上。

林遠也松了一口氣,要說還是讀書人厲害,他嘴皮子磨薄了也不管用,人家一句話就搞定了。

“您老好好歇着,別起床走動,胸口盡量別碰到,刀口愈合的快才好快點出院。”陸柏均交代。

老煙頭連連稱是,眼前這人他看着眼熟。

安頓好老煙頭,林遠送陸柏均出病房。

“今天麻煩你了,陸醫生。”林遠說。

陸柏均手裏捏着病例冊,往走廊邊上讓了讓,回他說:“應該的,”說完,他捏着病例的手指下意識緊了緊,接着問,“封老板今天還來醫院嗎?”

“來的,今晚換他陪床。”

陸柏均點頭。

這兩天,關于封川的事零零碎碎聽了一耳朵,這勾起他極大的好奇。

臨近下班,白甜甜他們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去聚餐的飯館了,陸柏均還捧着醫療的資料沒看完。

這是過去幾年的病例檔案,他想了解下這邊的胸外水平。

“陸醫生,快走吧。”寧醫生拍拍自己頗具規模的啤酒肚,“資料明天看,吃飯你還不積極。”

“就剩兩頁了,你們先去,我随後就來。”陸柏均說。

“一塊走吧。”白甜甜勸他。

陸柏均還想拒絕,忽然聽到院子外有車開進來。

他立馬改口,笑着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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