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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縣醫院的停車場在前院，因為醫院原本就小，所以停車場也沒規劃的太大，封川的車進去打轉都困難。

陸柏均手裏拿着飯盒站在一旁等他停車，透過車窗玻璃可以看見封川正單手扶着方向盤側身去看後視鏡。陸醫生的視線在他鋒利的下颌角頓住，下一秒就被封川逮個正着。

兩人的目光透過後視鏡短暫地交彙了一下，又很快分開。

車停好，封川長腿一邁下了車，兩步走到陸柏均跟前站定，垂眼看了看他手裏的飯盒說：“你不用特意送過來。”

“也不是特意，就剛好要出去聚餐，路過這邊。”陸柏均說。

封川把飯盒接過來，順嘴問道：“跟醫院的人一起？”

“是。”

“陸醫生，快來。”白甜甜站在大門口喊他。

“來了。”陸柏均回，他倒也沒想問封川什麽，只是單純想見見他。這下目的達到，他也可以走了，于是便對封川說，“他們催我，我得走了。”

封川側身把路讓開，“回見。”

“回見。”

白甜甜他們一行四個人全部站在醫院大門口看着陸柏均從停車場繞出來，誰也不敢分眼神去看他身後打扮的跟□□似的封川。

“久等了。”陸柏均笑着說。

“這有啥。”寧春省醫生回，“你跟那位很熟？”

陸柏均回頭，見封川已經轉身進了院裏，“還行，他是我房東。”

“哦哦，我知道，當初院長交代下來要幫你租房子，後勤在城裏尋摸了好幾圈，找了好幾家，誰知道你就相中他家了。”白甜甜說，小姑娘性子活泛，在醫院裏跟誰都能說上兩句話。

“走走走，我訂了錢記的包廂，再晚該超時了。”寧醫生催他們。

錢記是賣炖牛肉的，一鍋老湯從早熬到晚，鍋裏咕嘟咕嘟烀着牛肉，進店每桌點上一大盆，底下燃着碳火，上桌繼續煮，随單附贈些綠油油的時令蔬菜，吃起來跟牛肉火鍋差不多。

他們幾個人進店就被領進了最裏面的包廂，落座之後話還沒說，先上來三瓶高度白酒。

陸柏均被上桌的白酒驚了一下，他不會喝酒，平常也很少沾，因為他總覺着喝酒會影響手指靈敏度，耽誤他上手術臺。

他搭眼一看寧醫生的架勢，菜還沒上齊，酒先滿上了，可見今天這頓飯不太容易過去。

果然，寧春省眼睛溜了一圈後第一個站起來提了一杯說：“感謝陸醫生能來垅溪，這杯算是歡迎酒。”

“被寧醫生搶先了，”陸柏均笑着站起來，“很高興能跟大家一起共事，”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酒量淺，怕喝醉了丢人。”

在職場上混，想要不被灌酒，一定不能透露酒量。

寧醫生瞪大了眼，“你們北方人不都豪爽得很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怎麽到你這就不成了。”

陸柏均笑笑，“我确實不太能喝酒。”

“那不成，男人還能不會喝酒，練練就酒量就出來。快，我看着你喝，一定要透。”

垅溪民風剽悍，喝酒都厲害，連白甜甜都能喝上半瓶，所以沒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陸柏均無奈地笑笑，他初來乍到，也不好太駁人家的面子，只得硬着頭皮把酒喝下去。一下肚他就察覺出厲害來了，酒在食管裏流到哪，哪就火辣辣的，也不知這酒究竟有幾度。

“嗨，這就對了嘛，來來來，吃菜吃菜。”

陸柏均點點頭，按說他接下來該給賈主任也敬一杯，這才符合人情世故。可他胃裏現在沒東西，那杯酒頂得他難受，于是便順勢坐回去，想着先吃兩口墊墊。

沒想到，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就被賈主任盯住了，“來，陸醫生，歡迎你。”

他話說的簡單，但陸柏均曉得，人家這是代表醫院，也是不得不喝的一杯。

他硬着頭皮站起來，給自己灌下第二杯。

老板親自來上菜，剛好撞見他咽酒咽得有點艱難，眼睛隐晦地一瞟後，出門就拿起了手機。

包廂裏兩輪酒下肚，氣氛熱了起來，寧醫生菜都沒怎麽吃，一杯接一杯幹喝，間或招呼大家一起。賈主任抽空會跟陸柏均說上兩句，說的時候也必定會順帶勸上兩杯。

大意了，陸柏均是真沒想到西南腹地的民風居然還能如此剽悍，簡直把白酒當成水在喝，他的胃已經不舒服了。

白甜甜埋着腦袋吃了半天，想着自己也該敬陸醫生一杯，剛站起來就聽見有人在敲包廂門，便順勢走過去把門打開。

“呃……封老板？”

陸柏均敏銳地捕捉到這三個字，猛地擡頭，只見封川還穿着白天那一身，被走廊半明半暗的燈光一照，越發氣勢迫人。

封川的目光越過白甜甜，直直看向陸柏均。

“你怎麽來了？”陸柏均起身。

封川朝白甜甜點點頭，繞過她邊往裏走邊對陸柏均說：“我路過這邊，順道進來給賈主任敬杯酒。”

話畢，他順手捏起陸柏均面前的酒杯，朝賈旺舉了舉：“家裏老人的手術多虧賈主任，這杯我幹了，您随意。”

他這語氣透着豪爽，頗有些江湖氣。

賈旺還沒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地跟着幹了一杯酒。他尋思着人不是陸醫生救的麽，怎麽成自己救的了。

見賈主任喝完，封川又把頭轉向寧醫生，“這杯我敬寧醫生，你們工作辛苦了。”

寧春省一臉懵，酒下肚都沒嘗出什麽滋味來。

下一杯輪到馬醫生，卻見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馬醫生默默把酒杯底朝下往桌上一合，安安靜靜吃東西。

封川目光看向呆站在一邊的白甜甜，她立馬擺手，“還有一道菜，我去催催。”說着，推開包廂門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一輪下來，封川鳴金收兵，默默在陸柏均旁邊坐下。

但凡一個腦子正常的成年人都清楚，封川出現在這裏既不合時宜也沒有立場，可他就這麽愣頭青一樣地紮進來，實在是讓陸柏均有些哭笑不得。

他倒了一杯茶推過去，小聲問：“晚飯吃了嗎？”

封川搖頭，一接到老錢電話他就來了，電話裏老錢說三四個人輪番灌陸醫生酒，再沒人出面攔一下怕是得橫着出去。而老錢之所以這麽積極，完全是因為封川在圈子裏放話，讓大家平常對陸醫生照顧着點。

再來，老錢也不是外人，打小跟封川一起長大，兩人是發小，他這店跟封川自家的差不多。

聽見封川說沒吃，陸柏均掃了眼桌上吃剩一半的炖牛肉，不想委屈他吃剩的，便湊近說：“你先喝點湯墊墊，這邊散了我陪你去吃飯。”

封川說：“行。”

賈旺怎麽着也是領導，雖然瞧不出來封川到底想幹嘛，但還是體體面面的接了封川的話茬，順勢說道：“那你得感謝陸醫生，我可沒出什麽力。”

“主任哪的話呀？要沒你這根定海神針，我們可啥也幹不了。”寧醫生說，“來來來，一起提一杯。”

封川端起酒杯，“陸醫生的酒杯借我了，這杯我就替他喝了吧。”

話畢，手腕一揚，一杯酒見了底。

封川把話說挑的這麽明，在場的都聽出來他這是替人擋酒來了。

寧春省哈哈大笑，“沒想到封老板是這麽爽快的人，來，幹了。”

陸柏均頭一回被人在酒桌上這麽回護，心裏高興，面上就帶出笑來。他偏頭看向封川端着酒杯的手，手背上青筋走勢遒勁，他很想伸出手指去壓一壓按一按，看看到底是軟的還是硬的。

寧醫生還要再提一杯，被陸柏均出聲打斷：“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寧醫生，不然咱就到這兒？主任，您說呢？”

賈主任倒沒多想，也跟着攔了攔寧春省：“小陸說的對。”

寧醫生正喝到興頭上，打着馬虎眼說：“最後一杯，祝咱小陸醫生在垅溪工作順利。”

封川給他面子，又喝了一杯。

這邊放下酒杯，陸柏均立馬招呼着白甜甜一起，給每個人碗裏添了湯和菜，幫着壓壓酒勁，唯獨封川面前什麽也沒有。白甜甜想給他盛也被陸柏均攔下了，說：“我待會陪封老板再去吃點，你吃你的，不用管。”

封川眸光微閃，像幽深的湖水裏被投進了一顆石子。

白甜甜懵懵地點頭。

很快，吃飽喝足的大家就各自回家了。

從姚記出來，街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昏黃的路燈柔柔地灑下一大片光來，像覆了一層薄紗在青石板路上，不遠處有家燒烤攤，生意不錯，碳火燒得紅彤彤的，遠遠有香味傳來。

“要不要去那邊吃點。”陸柏均用下巴點了點，他雖然沒喝高，但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半點勁。

“好。”封川說。

兩人并肩，晃晃悠悠地踱步過去，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長。

“喲，封爺。”

燒烤攤上一多半的人都站起來打招呼，這些人大多光着膀子，黝黑發亮的皮膚上汗津津的。陸柏均不自覺地把封川跟他們做了下對比，發現封川雖然也不白，但明顯清爽很多，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苦香，不知是用了什麽沐浴露。

封川也不說話，板着臉點點頭，就算是回應人家了。他挑了個上風口的位置招呼陸柏均坐下，然後拿起桌上的茶杯涮了兩遍才遞給陸柏均，自己的反而沒涮。

正忙着烤肉的老板搭眼一瞧，不滿道：“杯子用洗潔精洗過好幾遍了，你窮講究啥。”

封川沒回他，倒是旁邊有人插嘴說：“人又不是給自己洗的，你瞧封爺旁邊那位，白淨得跟大米飯似的，金貴着呢。”

白淨得像大米飯？陸柏均被這神奇的比喻逗笑了，回他說：“兄弟倒是說說，我哪金貴了？”

那人原以為人家不惜的跟他說話，沒想到竟然開口了，當即有些興奮地說：“電影明星都沒你長的好看，一看打小就養的仔細，沒吃過苦，我說的對吧？”

陸柏均大大方方地點頭，這些也沒啥不好承認的，他确實從小到大就順風順水，早早就确定了自己要走醫生這條路，剛能走穩就在醫院裏混着，又嘴甜會哄人，給自己哄來一個很厲害的老師，一直帶到自己博士畢業。還沒畢業就進了全國最好的醫院，職業晉升也很明确，總之這一路走來确實順得很。

他遙遙給那人敬了一杯茶，笑着問封川：“封老板呢？也覺着我金貴？”

封川擡頭看他，目光深沉，低聲回他說：“嗯。”

“哪金貴？”他湊近，故意壓低嗓音問。

封川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就這一眼，無端讓陸柏均的心猛地跳了起來。

封川的眉眼雖然鋒利，但眼尾卻微微上挑，平常看不出來，剛才被他斜挑着看了一眼，那眼尾勾起的弧度竟然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媚意，這奇異的反差感，讓陸柏均驚豔極了。

封川沒回他，眼看話就要掉地上了，恰好老板來上串，及時給他解了圍。

“喏，老樣子，趁熱吃吧。”老板說。

陸柏均看了一眼，發現賣的好的裏面都有，就是唯獨少了酒。

“沒啤酒啊老板。”陸柏均随口問，吃燒烤怎麽能沒啤酒呢。

老板在圍裙上蹭蹭油，特意放柔了語氣，“你要喝啊？一瓶夠麽？”

“我不喝，不給封川上麽？”

“哦，他不能喝。”

“胖子！”封川突然出聲，但沒攔住。

陸柏均臉上沒了笑意，“他不能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