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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板看了看封川的臉色,擺擺手沒回陸柏均,而是轉了個話頭說:“你們吃着,有事喊我。”

說完,就回去顧他的燒烤爐子去了。

陸柏均把目光轉回封川身上,斟酌着該怎麽問他。

倒是封川先開口,“不是不能喝,是這兩年喝的少。”

陸柏均聽出來他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便也沒再問,只說:“串要涼了,快吃吧。”

封川吃東西雖然不粗魯,但兩串一口,吃的很快。

陸柏均給他添了點熱茶,囑咐道:“慢點吃,吃快了對胃不好。”

封川聞言,放慢速度。

他吃東西很香,陸柏均看了一陣,沒忍住伸手想從裏面挑一串肉吃吃,解解饞,沒想到被封川攔住,說:“涼了,我讓老板熱熱。”

說着他招手喊來老板,把串遞給他,“熱熱。”

老板白他一眼,沒好氣地接過來說:“大夏天的怕什麽涼,以前也沒見你這麽矯情。”

“話多。”封川冷冷地說。

“啧。”

老板下去後,陸柏均終于逮着空說話了,“你不用這樣。”

“你介意嗎?”封川語氣溫和。

“不介意,但有點不自在。”陸柏均沒把話挑明,他總覺得封川對自己有點過于小心翼翼,這樣的相處方式并不舒服。

封川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便沉默下來。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小姑娘,”陸柏均笑着補了一句,希望活躍下氣氛。

“我知道了,陸醫生。”

封川說完,兩人一時無話,彼此沉默的坐着,倒也沒覺得尴尬。

老板過來送串,順手擱了兩瓶豆奶在桌上,說:“我請。”想來是為之前的失言道歉。

封川沒拒絕,拿過一瓶豆奶來順手想開蓋,結果手都擡起來了又放下去,然後默默把豆奶直接遞給陸柏均。

陸柏均看在眼裏,感覺比剛才更讓他不自在。

這個豆奶的瓶蓋跟啤酒瓶一樣,鐵的,得用開瓶蓋才行。他在心裏嘆口氣,拿着豆奶滿桌子尋摸開瓶器。偏偏他看了一圈沒找着,而封川大拇指一撬就弄開了,特別爺們。

陸柏均默默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瓶蓋,原樣把豆奶放回去。收回目光時恰好跟封川看過來的目光對上,兩人皆是一愣,陸柏均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封川也跟着彎了彎嘴角,把自己打開的那瓶豆奶默默挪到陸柏均跟前。

陸柏均的目光跟着那瓶豆奶移動,幽幽說道:“看來我沒有封老板的照顧還真不行。”

封川沒接話茬,從口袋裏掏出一小疊錢來放在陸柏均面前的桌子上說:“是林遠讓我給你的,昨天的飯錢。”

陸柏均大大方方把錢從桌上拿起來:“林老板這是打算以後都不收我飯錢嗎?”

“我跟他講。”

“別,你可千萬別,我說着玩的。”他有理由相信,只要他點頭,封川立馬就會去找林老板。

“嗯。”

“你吃着,我去結個賬,”說着他搖搖手上的錢。

“好。”

他們是在燒烤店前邊的小廣場上吃東西,結賬得走一小段路進店裏去結。

陸柏均走到一半,看見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在小廣場上轉悠,身上的衣服短了一大截,但很幹淨。

等他結完賬出來,那個小姑娘還在。

這會兒已經快十點了,這麽晚還不回家終歸是有些不安全的,于是他便多嘴問一句:“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回家?”

小姑娘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猛地擡頭看他。

陸柏均趕忙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小姑娘見他長得好看不像是壞人,當即滿肚子委屈湧了上來,絮絮說道:“有個人叫我幫他看包,我從下午等到現在他也沒回來。我想走,又怕他回來找不見我。然後我也不敢把包單獨丢在這裏,我有點害怕叔叔。”

小姑娘看起來像是個外向活潑的孩子,大大的眼睛特別亮。

陸柏均低頭看她腳邊上放着的黑色提包,鼓鼓囊囊的,不知放了什麽東西在裏面。

他想了想說:“不然咱們把包給店老板,讓他幫忙收着,要是那個人回來的話老板就可以直接給他了。”

“這樣……可以嗎?”

“可以的,我朋友認識這家店的老板。”說完他朝封川招招手,待封川過來後向他說明情況。

封川點點頭,二話不說,提起包就進店找老板去了。

“這下你放心了吧。”陸柏均問小姑娘。

小姑娘猶豫片刻,有些怯怯地說:“明天我可以再過來看看包嗎?”

“當然可以,你真棒。”成年人都未必有這份責任心,陸柏均想。

小姑娘被誇得紅了臉,小聲說:“謝謝叔叔。”說完她還沒走,漸漸低下頭兩只小手無意識地搓着衣角,全身繃得緊緊地,繼續說,“叔叔吃飽了嗎?”

她剛才站在這裏看了好一會兒,烤肉的味道可真香,她已經很久沒吃過肉了。

陸柏均不明所以。

這話剛好被安頓完提包的封川聽見,他沒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

“那桌上剩下的烤串叔叔可以給我嗎?”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擡起頭來看着陸柏均,“你就跟老板說帶回去喂狗的,可以嗎叔叔?”

陸柏均愣住,他沒遇到過這種事,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知道剩下的怎麽能給別人吃呢,所以他開口:“我重新……”

站在旁邊的封川突然輕輕扯了扯他的胳膊,打斷他的話,對小姑娘說:“你過來吧,我給你打包。”

小女孩笑了,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後朝那邊桌子走去。

“有點辣,吃的時候小心點。”封川邊打包邊說。

陸柏均沉默地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一大一小。

送走小女孩,兩人結伴往住處走。垅溪縣城原本就不大,從這裏走回去走的再慢也就二十來分鐘的路程。

仲夏夜,月色纖薄,淡淡地灑了一層在封川身上,讓他周身冷硬的氣場變得柔和。回想剛才的事,陸柏均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板着臉的人比他想象的要溫柔很多。

“你剛才為什麽阻止我?”他是真的有點好奇。

封川沒多做解釋,只說:“點新的她不會要。”

“你怎麽知道?”

“她怕給別人添麻煩,”封川轉頭看向陸柏均,眸色黝黑深沉,似乎有很多未盡之言,但他卻只開口道,“別問了罷,陸醫生。”

雖然他的語氣依舊溫溫的,但抵觸的意味很濃,陸柏均有些無措,以至于氣氛一時有些冷凝。

突然,一陣風吹來,帶着濕冷水汽直直撲在兩人身上。

封川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冷風進肺裏,霎時嗆咳出聲。

陸柏均只當他被冷風嗆到,本想伸手幫忙拍背順順氣。但這樣做似乎有些冒失,所以他只站在一旁靜靜等着。

可是等着等着他發現了不對勁,眼前的封川越咳越兇,咳到整個胸腔像要撕裂一樣。陸柏均能看出來他在努力壓下咳嗽,卻怎麽也停不下來。

漸漸的,陸柏均察覺到了不對,普通的咳嗽怎麽會夾雜着這麽明顯的濕啰音?

通常濕啰音意味肺部出現病變,但濕啰音一般聲音是很小的,需要借助聽診器才能捕捉到。封川這麽明顯的濕啰音,擺明了不正常。

陸柏均越聽臉色越沉,不等征求封川同意,便一把揪住人家的前襟,将人拉到近前,接着側耳貼上他的胸腔,努力捕捉聲音。

聽着聽着,封川原本雜亂的肺音裏突然裹進炸耳的心跳聲,咚、咚、咚,像是急促高亢又混亂的鼓點。

陸柏均愣住,有些意外地擡眼去瞧封川,恰好跟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對上,那裏頭深得像一潭幽黑的水,看不透也摸不透。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從始至終封川全身的肌肉都繃得像塊石頭,摸上去溫溫的硬硬的。

陸柏均當即收回手,若無其事地直起身來,故作嚴肅道:“你的肺部有點問題,抽空來趟醫院吧,我幫你詳細做個檢查。”

封川後退一步,沒有答應,而是淡聲說:“不用了,陸醫生。”

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陸柏均以為剛才聽見的混亂的心跳聲是錯覺。

陸柏均沒想到他會拒絕,下意識地問了句:“為什麽?”

“治不好。”封川頓了好一會兒才說,“也不想治。”

他之前為了治肺已經跑過國內外好幾個醫院了,也找權威專家看過,都沒辦法治,他不想折騰了。

陸柏均從他的話裏聽出了厭煩,只是不知這厭煩是對着誰,反正不可能對着他。

“那你是不想活了嗎?”

陸柏均這句話有些重,不知為何,在意識到封川身體不好又不想治的時候,他的心情壞透了。

封川沒有說話。

最後兩人有些不歡而散。

回到住處,封川從櫃子裏找出林遠托人給他弄的中藥丸,說是他爸媽找的很厲害的老中醫,按時吃藥養個兩三年就能改善。

說實話,這藥丸他有按時吃,但效果其實真的不大,不然今晚也不會貿然吓到人家。

他捏起一顆放在嘴裏細細嚼着,這藥很苦,苦到反胃,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隔壁院子裏,陸柏均已經洗漱完躺在床上,他在琢磨封川的病,聽着像肺炎,但那濕啰音又不典型。

況且如果是肺部有問題的話,應該做不了大幅度運動,可是封川身材又很好,肌肉硬硬的,線條清晰,一摸就知道平常沒少運動……

陸柏均翻了個身,窗簾沒拉緊,一小捋月光順着縫隙灑進來,剛好夠他看清楚自己的手掌,觸感仿佛還在上面。

“一定得說服他治病。”

“也不知道平常會不會很不舒服?”

“那心跳……”

他又翻了個身,閉着眼晴強迫自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開。可是很快,耳邊似乎又響起封川鼓噪如雷的心跳聲。

他有一個很大膽的猜想,只是猜想,他需要證實一下。

夜深了,陸柏均已經安然陷入夢鄉,而封川的院子卻空無一人,只有桌上黑漆漆的中藥丸靜靜地擺着,被月光照出幽黑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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