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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二天上午,陸柏均去查房。

老煙頭那邊仍舊只有林遠守着,他打了個哈欠,跟陸醫生打招呼說:“早呀,陸醫生。”

陸柏均眼睛掃一圈,沒看見想看的人,故意說道:“封老板又壓榨你啊。”

“沒有,他剛走,昨晚是他陪床。”

“嗯?”陸柏均挑眉,那他這是故意避開自己?

一連幾天,陸柏均都沒有跟封川碰上面,這也讓他更加确定,這人确實是在躲着自己。

這天早上,他照例摸去竹碧巷吃早飯,這裏的小老板們都認識他,加上之前他在這裏救過人,所以人氣很高,走到哪裏都有人打招呼。

涼粉攤子的老板瞧見他來,早早就打好一碗遞給他,跟他打聽老煙頭的情況。

“再過一星期就能出院了,恢複得不錯。”陸柏均回他。

“我就說他出不了院吧,前幾天我去看他,還非說這兩天就能出。”老板說。

“他那可不是小毛病,還得再觀察一陣才行。”

“可不是麽,那天多吓人吶。”老板說,說完老板朝斜對過的茶館吆喝一聲,“玲子,熱水開了。”

他這邊有個爐子閑着,不忙的時候也會幫對面茶館燒點熱水。

二樓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回他一聲,接着噠噠跑下樓來。

陸柏均忙着吃早飯,他待會還得去上班。

小姑娘跑到攤子前,沒着急拎壺,倒是歪着腦袋打量陸柏均半天。

“喲,玲子這是看見帥哥了。”老板笑呵呵地打趣。

陸柏均擡起頭來,轉頭看過去,笑了:“你怎麽在這裏呀?”是那天晚上在燒烤攤遇見的那個小姑娘。

玲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說:“我在這裏上班,”她指指斜對過的茶館,“是封爺介紹我來的,以後我跟阿婆兩個人就不用餓肚子啦。”

陸柏均從她的話裏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有些意外,“是封川嗎?”

“對,封老板安排的,那邊那個茶館他有出錢。”涼粉攤的老板插嘴道,“沒想到他這人心地倒是不錯。”

玲子附和着連連點頭。

陸柏均還想說什麽,突然被手機打斷了,白甜甜打來電話說讓他趕緊去醫院,有個頸動脈割傷的小孩情況不太對。

他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完,結了賬就趕緊走了。

消完毒進到手術室,寧醫生正舉着雙手滿臉冷汗地盯着檢測儀,見他進來連忙把位置讓給他說:“起初心率還穩定在84,各項指标也都在正常範圍內,靜脈出血也止住了。都快縫合傷口了,血壓卻突然往下掉,怎麽找也找不着原因。”

陸柏均點點頭,“把超聲心電圖再調出來給我看看。”

助手依言打開。

這心電圖乍一看是沒什麽問題,但陸柏均總覺得哪裏不對。

眼看着血壓值已經掉到正常值之下,寧醫生有些慌了,提醒陸柏均道:“我看過,心電圖沒什麽問題,咱們得趕緊想其它的辦法。”

陸柏均搖頭,“心電圖不對,至少跟正常的有差別,我只是還沒找到問題出在哪?”

“可是血壓一直在掉,咱得想想辦法先穩住血壓,要不要先打針強心劑?”

“不。”陸柏均說,“應該是有出血點,強心針會加速出血。心電圖,再放一遍。”

“再放一遍。”

……

病床上病人情況危急,手術室裏的衆多醫生護士就這麽看着他一遍一遍放心電圖,關鍵是誰也不知道這會不會只是徒勞。

“血壓又掉了。”

寧春省深吸一口氣,“陸醫生,別看了,快想想其它辦法。”

陸柏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心電圖,必須找到根源,否則盲目施救就是在害人。

在寧春省他們眼裏,陸柏均此時冷血得有些吓人。

“不靠他了,”寧春省把人推開,“我們自己救,上起搏器。”

陸柏均上前一步攔人,“起搏器不能上。”

寧春省暴躁出聲:“血壓快到臨界值了,你瞎嗎!幫不上忙也別攔着我們救人吶,難道你們首都醫院的人就這麽冷血?”

“冷靜下來,”陸柏均聲音清冷平緩,将衆人緊張的情緒一點點撫平,“心電圖再放,快了,就快找到問題了。”

“再放一遍。”

……

“停!”陸柏均眯着眼,湊近心電圖,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右心房的位置,說:“患者右心房有輕微凹陷變形,準備開胸手術。”

“頸動脈割傷,你開胸做什麽?”寧春省咬着牙問。

“托拉塞米10毫克靜脈推注,”陸柏均對護士說,說完又轉向寧春省,“寧醫生,我懷疑病人心髒後方有出血點,請求主刀。”

這場手術,寧春省才是主刀。陸柏均這麽做,跟打他臉差不多。

但是寧春省居然想也不想就把主刀位置讓了出來,說:“你來,我輔助。”

陸柏均點頭,接過手術刀。

站在手術臺上的陸柏均瞬間像換了一個人,周身被冷肅裹得密不透風。

只見他娴熟地劃開病人皮膚,手術刀刀刃所到之處,滲血量少之又少。

白甜甜也在手術室裏,她站在最末尾,滿眼崇拜地看向陸柏均。

這一刻她覺得陸醫生強大得讓人折服,她不明白這是高度專注力在無意識轉态下隔絕出來的屏障,讓陸柏均看上去疏離且高不可攀。

但很快,陸柏均就打碎這種疏離感,他一邊手術一邊耐心解釋道:“目前猜測有異物從傷口進入血液,又從頸靜脈一直流向頭臂靜脈,接着刺破上腔靜脈。這樣血液就很有可能從心髒後方滲出,限制舒張期心室擴張和血液充盈。”

話音未落,一小片碎瓷片被他從上腔靜脈中取出,“磕噠”一聲落入手術盤。

血壓回升,病人得救了。

衆人長舒一口氣,看向陸柏均的眼神充滿着敬佩。

陸柏均笑笑,溫聲說:“這種概率只有千分之一,大家聯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經此一役,陸柏均在垅溪縣醫院甚至周邊幾個縣市的醫生圈子裏徹底出名了,別的科室的小姑娘跑來打聽他,見真人長這麽帥,一個個看的小臉通紅。

院長尋思着有這麽個人才不能浪費呀,就跟陸柏均商量在他方便的時間開個課,講解一些案例之類,讓大家都聽聽。

陸柏均沒什麽意見,于是每周三晚上,成了固定的陸醫生小課堂時間。周邊縣市的不少同行都專門開車來聽,這些是後話了。

中午從寧醫生那敲到兩根雞腿後,撐得陸柏均趴在桌上直哼唧,馬醫生順手從隔壁中藥科要了幾顆山楂來給他消食,看他跟看自家幼兒園沒畢業的小孩似的。

他正支着腦袋嚼山楂,酸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突然有個小護士慌慌張張跑進來找他說:“陸醫生,您快去看看吧,您手底下的病人又鬧着要出院。”

陸柏均頭疼,這個老煙頭自打能下床走動,都不知道偷着跑了幾回了。

他跟着小護士來到病房,見老煙頭正跟一堆小護士掰扯,當即氣樂了:“您老可消停點吧,我正愁找不到借口跟封老板說話呢,你是想讓我跟他告個狀?”

老煙頭一聽封川的名字,立馬乖乖站好,放軟語氣說:“你就給我開個出院單吧。”

陸柏均搖頭,“回床上躺好。”

老煙頭不動。

兩人僵持好一陣,陸柏均先妥協了,說:“行吧,你要是能說服我,我就準你出院。”

“真的?”

“真的。”

“咱換個地方。”病房裏還有其它人,老煙頭不想說給他們聽。

“行,我帶你去值班室。”

陸柏均把他帶去醫生的值班室,這是給通宵值班的醫生臨時休整用的,就一間小屋子,門一關很安靜。

陸柏均一直都知道老煙頭想出院是為了給封川省錢,但他不清楚老煙頭為什麽非覺得開得起百萬豪車的封老板很窮。

所以,他率先開口:“您這治病的錢吶大頭都花了,後面花不了多少。”

老煙頭不贊同地說:“能省一點是一點。”

“封老板似乎挺有錢的。”他的意思是你不用這麽省,封川有錢。

“你不懂,他掙錢難吶,哪能亂花錢。”老煙頭的語氣裏透着股心疼,“他靠不着家裏人,現在的家當都是他自己一點一點掙出來的,給我這個不相幹的老頭子花做什麽。”

“你們不是親戚嗎?”他一直以為老煙頭是封川的親戚之類。

“我哪有那福氣,我也就在他小時候給他吃了幾碗幹飯,沒想到他記到現在,”老煙頭感嘆說,“他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非說要還恩要給我養老,我哪受得住。”

陸柏均聽出些不對勁來,“那封川家裏人呢?”

老煙頭聽不得有人提封川家裏人,一聽就炸,“什麽家裏人!全都不是東西,那孩子才十來歲吶,把人趕到土窯洞裏住,大冬天找不來吃的,餓得爬都爬不起來,他爹就這麽幹看着。”

“看……看什麽?”

“看着他死啊看什麽。”

陸柏均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從來沒聽過這種事,“為......為什麽啊?那不是他親爹嗎?”那是條活生生的人命吶,對待仇人都不會這樣吧,何況是自己的孩子。

老煙頭嘆氣:“他親爹不是個東西,親娘也狠心,唉。”

陸柏均見老煙頭不願深聊這個東西,就換了個問題:“所以……封川從十幾歲開始就沒人管了嗎?”

“我也不知道,他出獄以後在村裏沒待多久就走了,一走十好幾年,也是前幾年才回來的。回來也呆不安穩,隔一段時間就出去一趟。”老煙頭說。

“你就安排我出院吧,這小子三十大幾了還打光棍,可不能讓他像我一樣一輩子不成家,得讓他多存點錢娶媳婦,他年紀一大把的彩禮少了哪家姑娘願意跟他,你說是吧陸醫生。”

陸柏均還在想封川,他沒辦法把高大帥氣的封老板跟餓得爬不起來的孩子聯系在一起,這會讓他喘不上氣來。所以,他壓根沒聽進去老煙頭的話,只胡亂點頭應付他。

“既然你也覺得我說的對,那咱啥時候出院?”

“出院?不行,”陸柏均回神,“你這情況确實出不了院,再住兩天吧,等我再看看恢複情況。後面我給你挑便宜的藥用,花不了幾個錢。”

“那還是得花錢。”

“不貴,我保證。而且你這樣出去了,封老板也不放心,還得把你再送回來。”

“這……行吧,那我就再住幾天。”

晚上洗過澡,陸柏均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半個小時之後他開燈從床上下來,從工具箱裏找出個扳手,踩着凳子把洗澡間水管上的螺絲擰松。

然後,他摸出手機給封川發了條微信。

--封老板,我洗澡間的水管漏了,不會修,你能來幫我看看嗎?

遠在山裏的封川聽見消息提示音,打開微信,看着信息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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