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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冬至過後,陸柏均連着忙了好幾個大夜,主要是天越來越冷,生病的老人多,院裏忙不過來,他一個人頂三個人用,還要抽空給每周三的小講堂備課。

封川每天中午都來送飯,也不多待,飯送到就走。

說起來,最初封川來送飯的時候,半個醫院的人差不多都跑來圍觀。他們沒想到,有一天居然能看到兇名在外的封老板親自給人送飯。不過一看對方是陸醫生,又不覺得奇怪了。畢竟兩人死裏逃生,關系親近點是應該的。

這天是周三,陸醫生下班後照例要開個小講堂。

講堂是從上個月開始的,最初只在辦公室講講,後來每次講課人都多到站不下,便借用了醫院的大會議室。

如今,他不光要給本醫院的人講,連附近縣城的同行都會開車過來聽,還有省城的,開幾百裏山路過來,聽完再連夜開車回去。

為了不讓人家白跑一趟,陸柏均每次講課都要準備很久。

今天,會議室裏冷得出奇,陸柏均凍得嘴唇都紫了。

說是下午開始降溫,他沒放心上,想着垅溪好歹在南方,再冷能冷到哪去。結果沒成想,臨近傍晚,氣溫居然直接降到零下了,把大家凍了個措手不及。

“忍忍哈大家,我今天講快點。”陸柏均說。

“別,陸醫生你照常講。”

“對呀,照常講。”

大家來一趟都挺遠的,不想少聽一點兒。

“行吧,先從上次沒講完的病例開始,這個非典型的先心病,臨床不超過十例……”

封川來的時候,從窗外已經看不見裏面了,因為水汽把窗戶擋得嚴嚴實實。風聲很大,嗚嗚作響,把陸醫生的聲音吹得很散。

“咚咚咚。”

封川敲門。

靠近門口的人起身将門打開。

陸柏均講課被打斷,整個會議室裏的人都跟随着他的目光轉頭看向門口。

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那裏,戴着黑色鴨舌帽,穿着立領的黑色及膝羽絨服,整個人像是從冰裏鑿出來一樣,渾身散發着又冷又硬的氣質。

他微微點頭,向會議室裏大幾十號人致歉:“打擾了。”聲音冷硬低啞,男人味十足。

陸柏均走向他,“你怎麽來了?”

封川把手裏的白色羽絨服遞給他,“給你送衣服,天冷。”

陸柏均愣住。

垅溪的冬天正常只需一件毛衣加外套就夠了,大家也都是這麽穿的。而今天突然零下,毛衣外套顯然不夠用,一個二個都被凍得直哆嗦。

原本大家一起挨凍,還沒什麽可說的。

偏偏人家陸醫生有人給送羽絨服,這就招人羨慕了,大家紛紛說:“這兄弟能處。”

“可不是麽,外頭多冷,還給送衣服來。”

“我媳婦都沒這麽幹過。”

“啧,這衣服可不便宜,國內都沒得買,得從國外定才行。”有人小聲說。

陸柏均認得這個牌子,以為封川把自己的衣服借給他,倒也沒矯情,直接接過來套身上了,套上才發現這衣服居然很合身,是他的尺寸。

“這?”他有些詫異。

封川卻丢下一句:“你忙吧。”接着轉身出去了,走到門外還不忘關上門。

陸柏均沒逮到表示感謝的機會,啞聲片刻,扯扯衣角,回到講臺上,“咱們繼續。”

這課一講就是兩小時,結束的時候已經将近九點。

氣溫越發低,陸柏均随着衆人走出會議室的時候,被冷風嗆得幹咳好幾聲。

封川遠遠看見會議室門開,便從駕駛室下來,迎着陸柏均走去。

此時,天空黑漆漆的,零星的幾顆星星冒着寒氣躲在薄薄的雲層裏。院子裏,橘黃色的燈亮度有限,只能攏出周圍兩三米的光明。

封川就見陸柏均站在那光亮中間,被衆人簇擁着。

“今天獲益良多吶陸醫生,感謝。”有人說。

“感謝。”

“感謝。”

陸柏均笑笑,“客氣了諸位,能幫一點小忙柏均再榮幸不過。”

衆人忙說他謙虛。

推拉一番将人都一一送走後,陸柏均才擡頭去找封川。

他剛才一出會議室就看見了站在老柏樹下的封川,這柏樹枝葉繁茂,即便冬天也依舊郁郁蔥蔥。枝丫團團地往下長,像一把大傘。

封川沉默地站在這大傘下,孤零零的黑漆漆的一個人影,沒人同他說話,也沒人同他打招呼,他像是跟這個世界隔絕了一樣。

“你過來呀。”陸柏均朝他伸手。

封川定定地看着他的手,提腳朝他走去。

等他走近,陸柏均擡手蹭了蹭他的小指,果然冰冷。

“下回等我記得進會議室裏等。”他說。

封川點頭。

“你得對自己好點知道嗎?要身體健康。”這樣我們才能一起生活很久。

“我曉得。”封川溫聲問他,“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再回去。”

“餓,去你家下碗面條吧。”

“好。”

封川是開車過來的,這車陸柏均第二次坐。

上了車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怕陸柏均不自在,封川随手打開了音響,一首舒緩的民謠洩了出來。

陸柏均剛聽了個前奏就聽出來這是自己常聽的,他以為封川會喜歡節奏快點的歌,沒想到居然跟自己愛好差不多。

他以為是巧合,換了一首,還是自己熟悉的,再換一首還是。

“這歌?”他問。

“我看你朋友圈推薦,就自己找來聽。”

“全部都是?”

“嗯,我不太聽歌。”

“那羽絨服也是專門給我買的?”

“嗯,你來的時候是夏天,我想着你應該沒帶冬天的衣服,就陸續準備了一些。”

“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入秋的時候。”

陸柏均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停車。”

封川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一下,依言将車停在了路邊。

他先開的口,有些忐忑:“你介意嗎?陸醫生。”

他知道自己這些做法很像一個變态,像偷窺狂,或許陸醫生會很反感這個。

陸柏均沒說話,他只是一直低着頭,手指摩挲着羽絨服的袖口。

他是獨生子,從小到大家裏在物質方面從沒委屈過他,但都是要他開口才行。他爸媽太忙,年輕那會兒心也粗,都是要等着兒子開口要了,才想起來買。

原來有些東西,即便自己不開口,也會有。

“陸醫生,你介意的話我以後注意……”

陸柏均沒等他說完,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側身一把拽住封川的衣領,将人拉到近前,狠狠吻了上去。晚上說了太多話,他的嘴唇有些泛幹起皮,輾轉的時候微微有些刺痛。

封川渾身僵硬地靠在椅背上,被安全帶束得動彈不得,車裏沒開燈,光線暗淡,借着街邊的路燈,他看清了陸醫生顫抖得像蝴蝶翅膀一樣的睫毛,那睫毛每煽動一次,他的心髒就跟着狂跳一下。

說起來,這是他第二次被陸醫生強吻。

第一次的時候,借着酒精的蠱惑,他敢反客為主。這一次,待回過神來,他照樣反客為主,解開安全帶将人攬進懷裏攻城略地。

陸柏均必須得承認,跟封老板接吻很刺激,他像是一頭蟄伏着的雄獅,以無比強悍的氣勢掠奪着每一寸領地。這激起了他的争奪欲,他會反擊,這使他熱血沸騰。

不知過了多久,陸柏均喘息着推開他,将頭埋進他的肩窩裏。

兩人互相能聽見彼此鼓躁如雷的心跳,和血管裏奔湧如山洪的血液,它們一點點平息,直到随着喘息恢複平靜。

“你得快一點了,封老板。”陸柏均舔舔嘴角說。

其實兩人現在的狀态已經跟情侶沒什麽區別了,但陸柏均知道,封川還沒有完全對自己打開。

封川知道他在說什麽,如果他臉皮厚一點,這個時候就應該賭天發誓,拿出最大的誠意說:“我愛你,想跟你在一起。”

但他沒有,他不敢。

他的那些事,說出來,陸醫生應該不會再理他了。

陸柏均沒等來回答,貼心地給了他個臺階下,說:“回吧,餓了。”

“好。”

回去小院,陸柏均跟着他進了廚房。

他是不開火的,所以兩人進的封川院子裏的廚房。

小院的廚房不大,但五髒俱全,一看就知道是經常做飯的。

陸柏均不知從哪裏搬了把小凳子,撿了角落坐着,看封川在料理臺前忙活。

“想吃打鹵面還是湯面?”封川回頭問他。

陸柏均微微仰着腦袋,認真思索片刻後回他說:“湯面吧,熱乎。”

“好。”封川另起一口鍋,從冰箱裏取出凍着的高湯倒鍋裏,“瘋子白天送來的,還算新鮮。”

“想吃肉,你多放點。”陸柏均舔舔嘴角,對封川說。

封川頭也不回地說:“夜深了,吃太多對胃不好。”

“偶爾一次。”

“不行。”

“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陸柏均自認脾氣不算好,他刁着呢,只是平常懶得說,以至于大家都覺得他待人謙和。細想起來,他對着封川可沒少無理取鬧。似乎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可以不受約束,才可以完全放松,不必端着裝什麽君子。

“我煮面還是你煮面?”

“……行吧。”

但也沒少讓步。

這面一如既往的好味道,湯頭濃郁,面條勁道爽滑,連裏頭的青菜都燙的恰到好處。

陸柏均喝了一口湯,喟嘆道:“你不去開飯館,可惜了。”

封川笑笑,他面前也有一碗面,不過量比陸柏均少很多。兩人這會兒面對面坐在廚房的簡易餐桌前,這是這張桌子頭一回坐了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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