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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此時是晚上十點左右的光景,小城的人睡的早,外頭已經沒有多少人聲了。
廚房裏也安靜得很,兩人都在低頭吃着各自碗裏的面。
封川先吃完,今天他已經把速度放的很慢了,但還是比細嚼慢咽的陸柏均快了很多。
他瞧着陸柏均連吃面都坐得端端正正,突然好奇什麽樣的家庭才能教出這樣有修養的人。
“陸醫生,能聊聊你家裏人嗎?”見他吃的差不多了,封川開口問。
“嗯?”陸柏均沒多想,咽下最後一口面湯說:“這話就長了,咱從哪開始聊。”
“随你。”
陸柏均放下筷子,想了想說:“我家裏往上數三代都是學醫的,我媽腦外,我爸內科,兩人都忙,我從小吃食堂長大。”說到這裏,他樂了,“我們一家三口都靠食堂養活,一道白菜炖豆腐吃了二十幾年,得虧後來有外賣,不然還得接着吃。”
“這可看不出來你挑食。”封川說。
“我可不算挑,我媽蔥姜蒜不吃,帶刺的魚不吃,帶膻味的羊不吃,帶皮的辣椒番茄不吃。”
“還好。”
“這叫還好?”
“我媽也挑食,喜歡吃零嘴,尤其是荔枝味的汽水。”
“阿姨的口味像小孩子。”
封川點頭,“确實像,小時候她給我買零食都會順便給自己買一份,我吃東西慢,她吃完了自己那份就來诓我的。”
“那你給她诓嗎?”
“嗯,我不愛吃那些。”
“阿姨做飯是不是很好吃?”陸柏均問,他覺得封川的手藝應該是跟着阿姨學的。
“不,”封川搖頭,“聽說她是下鄉的知青,下鄉前十個手指頭都沒沾過水。”
“你的廚藝?”
“自己瞎琢磨出來的。”
“那很厲害了,你看我連下碗面條都費勁。”
“可是你能救人。”封川低聲說,“這很好。能做成醫生的,終歸是少數。”
說到學醫,陸柏均目光變得更柔和了,“其實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從小接觸的事剛好是自己喜歡的。小時候別人的玩具是小汽車,我的是一架人體骨骼。我很小就知道自己以後會做什麽,于是幸運的比別人早在這條路上走了十幾年。”說到這裏,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說句矯情的,我想救人,想救更多人,幸好我技術還行,幸好我還年輕。”
聽着陸醫生講這些話,封川覺得這人在發光,那光耀眼。
他想:真好,在我沒有遇見他的時候,他過得很好。
“別老說我了,說說你吧。”
封川避開他的目光,“我沒什麽好說的。”
陸柏均想聽他講講流言裏的那些事,關于坐牢的部分,他沒忘記自己對于另一半是有道德要求的。
可是他也不想逼封川。
因為他覺得一個能對陌生小女孩伸出援手的人,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人在這繁雜的世道上行走,有時需要面對很多無奈。他情願相信那時封川所做的選擇,是他竭盡所能後的迫不得已。這樣的話,即便他有污點在身,他也能毫不掩飾地偏袒他。
他也想過,如果封川确确實實是走錯了路該怎麽辦?
那他會細細評估封川改過自新的可能性,以及未來堅持在一起他所要承擔的責任和風險。而這些都必須建立在他詳細地知道當年所發生的一切之上。
但這是他的選擇,是基于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的選擇。他不建議其他人跟他一樣,盲目地相信在道德上有污點的人。
“你為什麽開酒吧?”他主動換了話題。
封川把兩人吃完的空碗疊一起,回他說:“掙錢,剛好有酒的路子罷了。”
“你就沒有特別想做的事嗎?”
封川搖頭,“不是每個人都能幸運地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大多數人在弄清楚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沒得選了。理想和活下去之間,他們會選後者。”
“你呢?”
封川轉開視線:“我沒得選。”
陸柏均想起老煙頭說過的話,他說封川十多歲的時候險些餓死。他突然就不想問了,于是站起來抱起碗說:“你做飯,我洗碗,正好。”
說着,他抱着空碗走到洗碗池前。
封川無師自通地察覺到了陸柏均的溫柔,沒有攔他,而是就坐着的姿勢,轉身,将背倚在桌沿上,目光迷戀地看着陸柏均的背影。
窗外有冷風在吹,鋪天蓋地的冷風,凍得天和地一片冰涼。只有這間小廚房是暖的,昏黃的燈光下,他喜歡的那個人在洗碗,這是屬于他夢想中的家的樣子,是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夢。
水龍頭開啓,他起身走過去,接過陸柏均手裏的碗,溫聲說:“在我這裏,你不用做任何事。”
陸柏均轉頭看他,目光剛好搭在他陡然高聳的鼻梁上。他的鼻骨長的很優越,鼻背筆直鋒利,而眼睛線條卻柔得像水,仿佛輕輕一撥就會有水紋蕩起。
封川沒察覺到他的目光,自顧開口問:“明早跑步嗎?”
陸柏均想也沒想便回道:“跑。”
“行,那明早七點半我去找你。”
“好。”
第二天一早,陸柏均是被鬧鐘叫醒的,他定了七點十五的鬧鐘。他有起床氣,不賴到最後一分鐘堅決不起,誰叫也沒用的那種。
為了談個戀愛,還得定鬧鐘早起,這犧牲可真大,他想。
七點半,封川準時在門口敲門。
陸柏均裹着羽絨服跑去開門,一開門就被穿着單薄運動服的封川吓了一跳。
他眉毛一挑:“現在好像才五度,你确定這樣穿不會被凍壞?”
“跑起來就不冷了。”封川回他,說完,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裹得嚴嚴實實的陸醫生,“走吧,上車。”
陸柏均拎着保溫杯,反身帶上小院的門,“很遠嗎?還需要開車。”
“有點距離。”
“哦。”他以為只是附近公園随便跑跑。
封川的車停在巷子口,比周圍的車大了一圈,很占地,加上旁邊的車生怕碰着它,都停的很遠,以至于那車停出了一股子霸道的感覺。
上了車,車裏居然是暖的。
“你提前開了空調?”陸柏均問。
封川單手扶着方向盤在倒車,聞言粗略回道:“怕你冷,車裏有吃的,你先稍稍墊一墊,別多吃,待會跑起來會不舒服。”
陸柏均順着他下巴點的地方看過去,見腳邊有個小型的保溫箱,裏頭擱着熱牛奶、包子、豆漿和油條。
這哪是去跑步,簡直是帶小朋友去冬游嘛。
陸柏均哭笑不得地拎起袋子,從裏頭拿出一個包子來,一邊吃一邊瞧着封川把車往城外開。
垅溪縣的冬天是綠色的,即便今年冷得出奇,地裏也還是長滿了綠油油的胡豆和麥苗,它們墨綠色的葉子上結着白瑩瑩的一層霜,看着格外清涼。
陸柏均見封川把車停到一處小山包的腳下,山腳有一條平坦的小路,小路一側是條淺淺的小溪,另一側則是平緩的山坡。小路盡頭有薄霧,清晨的陽光透過薄霧灑在路上,溫溫潤潤的,像剛咽下喉嚨的溫牛奶。
“這條小河叫北塔河,河裏有魚,等夏天我帶你來抓魚。”封川說。
“好。”
陸柏均走在他身側,越過他的肩膀去看那條小河,卻被眼前性感的喉結拉走了注意力。
“啧,美色誤我。”他暗嘆。
“什麽?”封川以為他在說話,偏頭過來看來,陽光給他鍍上了一層毛絨絨的金色,讓他看上去無比鮮嫩。
“唉!”陸柏均在心裏哀嚎,面上卻不動聲色,問:“不先做熱身運動嗎?”
“不了,散散步吧,你剛吃的有點多。”
“嗯……确實。”他只給封川留了兩個包子,“那邊山頂是不是有座房子?”他岔開話題,指着遠處的山頂問。
“有,叫茶房寺,有和尚住裏頭,香火不錯。”
“那看樣子很靈驗,求什麽的?”
封川沉默了一分鐘,低聲說:“求姻緣。”
“哈?”陸柏均促狹道,“你怎麽知道的,去求過?”
“瘋子去過。”
“靈不靈?”
封川停下來,默默地看着他,溫聲說:“很靈。”
不知為什麽,比這過分的話多了去了,陸柏均卻在他這兩個字裏慢慢紅了耳朵。
封川見有血色漫上陸柏均的耳朵,自己也後知後覺地有點不好意思,趕緊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兩人一時都沒敢看對方,只肩并肩沿着小路往前走。
突然,陸柏均停下腳步。
“怎麽?”封川問,他也跟着停了下來。
“繞一下吧,別打擾人家吃早飯。”陸柏均輕聲說。
封川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原來前頭有一群在啄食草籽的灰瓊鳥,一小團一小團的在路邊草叢裏跳躍,吃的很開心。
封川卻不知哪裏來的玩心,丢下陸柏均,放輕腳步蹭過去,在快接近的時候猛地沖過去,十好幾只鳥被他驚得四散逃跑,撲啦啦飛起來一大片。
他站在鳥群裏,雙手插着兜,歪着腦袋,朝陸柏均笑得像個小孩子。
這個畫面陸柏均記了很多年,記得他罕見的孩子氣,記得那時自己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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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出處:龍鳳互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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