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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老太太撒着歡罵了一通,罵得街坊鄰居都圍過來伸着脖子往院裏看,見院子裏一地的玫瑰花,都想起封川要求婚的事,互相低聲嚼起舌根來。

“我就知道這事成不了。”

“可不,楊老婆子哪會放他好過。”

“可惜了這些花,這得多少錢吶。”

“上萬得要吧,這花可不便宜。”

“真有錢。”

老太太見有圍觀的,罵地更起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個小賤種就甭想好過……”

“是嗎?”封川周身萦繞着低氣壓,踱步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怕是忘記了,我這手可沾過血。”

老太太被他眼裏深沉的恨意吓得瑟縮了一下,絮絮道:“你不敢,除非你還想坐牢,坐牢!”

“我敢不敢你不是最清楚嗎?”封川彎腰問她。

老太太雙手撐着地後退一步,眼睛不敢看他。

封川湊近她,聲音裏淬着血,“我有沒有跟你講過,別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有罪,我會自己贖;你的罪,如果不想自己贖,我不介意替你贖!”

“我……我,你放屁,我有什麽罪,放屁。”

封川掐着她的肩膀,把人從地上慢慢提起來,幾乎提得她雙腳不沾地,這才緩緩說道:“午夜夢回,我媽有沒有去找你?”

提到這茬,剛才還氣焰嚣張的老太太瞬間蔫了。

封川把她扔地上,語氣森冷:“長點記性,你是不是忘了,我不是什麽好人。瘋子,幫我把人丢出去。”

“是,哥!”

“老錢,把院子收拾幹淨。”

老錢看着他垮了肩膀,一言不發地往樓上走,氣得眼睛都紅了,梗着脖子吼出聲:“這踏馬叫什麽事啊!看什麽看,都踏馬散了散了。”

衆人鳥獸散,不到片刻,小院回複了平靜。

入夜,封川端坐在卧室的沙發上,指間的煙忽明忽暗。

他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是陸柏均走出小院的背影。

這座小院就像是束住他靈魂的死地,他明知自己在這裏多住一日,過去的人和事就會多纏他一日,可他還是自虐的一直住下去。

是所謂的贖罪嗎?

也許吧,他怕走太遠,他媽想報仇都找不到他人。

他以為自己會在這裏住一輩子,跟那棵三角梅一起老死。可遇着陸醫生之後,他居然妄想着跟他走。

瞧,這不就翻車了麽。

封川一夜未眠,整個屋子被煙霧堵得滿滿當當。

林遠和老錢他們也在樓下守了他一夜。

天亮,林遠突然被一通電話喊走,沒多久,又急匆匆的回來。

“哥!哥!”

他一面喊一面往樓上跑。

封川動動僵硬的脖子,懶得出聲,只掐滅煙,等着他推門進來說事。

“哥!”林遠推開門,“咳咳,哥,”見封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身前一堆煙頭,他哽咽出聲,“哥,老煙頭沒了。”

“什……什麽?”封川一時沒反應過來。

“老煙頭沒了。”林遠走到他哥跟前蹲下,扒着他的膝蓋,輕聲說,“他昨晚自殺了。”

封川倏然起身,林遠被他帶翻在地,見他踉跄一下,不管不顧朝外走,趕緊起身追上去:“哥,我開車,你等等我。”

上了車,封川使勁搓搓臉,抿着嘴角一言不發。

“是月溪撓寧嬸家的門,寧嬸察覺不對勁才去看的。我去看了,是吃藥走的。”林遠開着車,分神回他。

“嗯。”封川的聲音很沙啞。

林遠心裏發酸,怎麽都趕到一起了,就不能讓他哥喘口氣麽。想到這裏,他吧嗒掉下兩滴淚,把前襟給沾濕了。

他知道他哥一直把老煙頭當親爹伺候,平常吃的用的都是他照顧着,過年過節也都擱一塊過。這次老煙頭傷着腰,他哥跑的雖然不多,但他替他哥照顧着呢,怎麽還把人照顧丢了,這叫他怎麽給他哥交代。

封川聽見他哭,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窗外,此時車子剛好開過北塔河,就是上次他跟陸醫生早晨一起來散步的地方。

車輪駛過,驚起一片灰瓊鳥,封川知道這幾只八成還是之前那些,只是身邊人沒了,沒了。

下了車,老煙頭的小院外面圍了一圈人,但除了寧嬸,沒人敢進去。

封川知道,他們都把老煙頭的小院當成墳地,一個成天跟墳堆睡在一起的人,跟個活死人也差不多了。或者他們巴不得老煙頭趕緊死,這樣他們就能忘記當年逼死過一個人的事實。

封川還穿着昨夜那身,白襯衫黑色呢子長大衣,配上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和深邃的五官,衆人這才意識,當年險些餓死在村頭窯洞裏的半大小子,如今出落得像畫報上的明星。

越過圍觀的人,封川走進院子,看見那座墳新培了土,墓碑上也添了名字和照片。進去屋內,老煙頭安詳地躺在床上,月溪盤睡在他枕頭邊,見封川來,月溪睜眼看了看他,複又閉上。

床邊矮桌上,老煙頭留了封,封川打開。

阿川:

我走了。

他們說你今兒個求婚,本來想去看看你媳婦長啥樣,後來一想,你能看上眼的,八成差不了,我也就不瞎操心了。

老煙頭我這輩子一事無成,連累雲玉也陪我窩在山窪窪裏。我死了就埋她旁邊,還陪着她。

月溪你幫我再顧上兩年,等它死了,也一并埋我們旁邊,一起做個伴。

這往後你也是有家的人了,要好好待人家,凡事多忍讓,日子朝前過,好好過。

封川合上信,輕輕塞衣服口袋裏,伸手要去抱月溪,卻被它一爪子撓手背上,撓得有些狠,見血了。

林遠驚呼,想去提溜月溪,被它靈活躲過,三兩下跳出屋去跑遠了。

封川拂開手背上的血,挨着老煙頭坐在床沿上,對林遠說:“瘋子,去燒一盆熱水來,我給他洗洗好上路。”

林遠點頭,伸手要去拿矮桌上的電熱水壺,可一轉念又收回了手。

這壺是陸醫生買的,他怕用了他哥會不舒服。

“沒事。”封川說。

“嗯。”

很快,老錢和央拉也趕來了,他倆沒打擾封川,自顧去找人做墓碑,聯系火葬場。

當天,老煙頭就下葬了。

封川刨了辜雲玉的墓,把兩人合葬在一起,墓碑也按夫妻合葬墓的制式重新寫了。

之後,他封了老煙頭的院子。

那天之後,再沒人見過月溪。有人說老煙頭頭七的那天,月溪回來了,躺在墓碑前頭睡了一晚,第二天又走了。

再後來,每年老煙頭去世的日子,月溪也都會回院子裏來。

突然某一年,月溪回來就再也沒走,它靜靜地躺在墓碑前永遠地睡着了,就用之前躺在這裏曬太陽的姿勢。

老煙頭出事後,林遠問封川要不要跟陸醫生講,封川猶豫半晌,拒絕了。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林遠原本想問問,他跟陸醫生的事打算怎麽辦?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先把老煙頭的事料理清楚再說吧。

——

陸柏均是天亮下的飛機,他先回家去洗漱了一番,跟老兩口吃了個早飯,随後就去了師兄的實驗室。

這次他只跟垅溪那邊請了三天假,時間有點緊張。

按照師兄他們之前的讨論,封川肺上的瘢痕在慢慢增生,總有一天會影響整個肺部功能。當務之急是解決病竈部分細胞增殖受阻和瘢痕增生的問題。對于這個問題,有人建議配合最新的靶向細胞修複技術。

這項技術還不是太成熟,才問世兩三年的時間,不過陸柏均之前有個課題恰好做過相關研究,倒也不算全然陌生。

“你要自己動手試試嗎?”師兄問陸柏均。

他們現在在實驗室裏,此前師兄就在準備第一期的模拟實驗,算準時間等陸柏均回來開始。

“這?要多長時間?”陸柏均問。

“起碼半個月吧,試驗一組、二組和對照組全做一遍,加上出結果的時間。”

“行吧,我跟垅溪那邊的醫院說一聲。”

陸柏均是想自己親自動手的,如果能成,這項研究成果不僅能救封川,還能救很多病人。

“哈哈有你在,我就更有信心了。”師兄對這個小師弟的學術水平一項很有信心,“老規矩,實驗期間手機上交。”

他這個師兄做事一板一眼,之前有學生一邊做實驗一邊玩手機,培養了兩個多月的細胞組織全部報廢。從那以後,他就立了個規矩,只要進他實驗室就不準帶手機。

陸柏均見他伸着手要手機,趕緊掏出來給賈主任發了個信息說請假的事。目光落在封川的微信頭像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不跟他說了。

反正只是晚半個月回去,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而且封川那邊什麽都不跟他說也什麽都不讓他管,他也不想跟他講。

接下來的幾天,他幾乎天天泡實驗室裏,連陸母想見他一面都難。

這天晚上,陸父陸母從食堂打包了飯菜去看他,順便在實驗樓的茶水間裏看着兒子吃飯。

畢竟大半年沒見着兒子了,老兩口還是很想念他的。雖然即便如此,也沒能勞動陸母親自下回廚房。

“蔡頭做了幾十年的食堂,年年就這幾個菜來回倒騰,你倆也吃不膩。”

陸柏均看着塑料打包盒裏油膩的紅燒肉和白菜豆腐說。他有點想念林老板每天給他做的工作餐了,比這個不知好吃多少倍。

“這不是省事麽。”陸母說,“你在那邊咋樣?吃的睡的還好嗎?”

陸柏均撇嘴,“比這個強,你們來看我,好歹去和順坊買點。”

“挑食,能想着給你帶就不錯了。”陸父說,“你在首都呆這麽久,垅溪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有人替班,回去再還給人家。”

“這就好,份內的事要好好幹,別耽誤人家。”陸父囑咐。

“行了,兒子三十歲了,都知道。”陸母打斷他的唠叨,“你跟你那個房東發展到哪一步了?上回不是說他沒有未婚妻麽?你下手沒?”

“嗯……他,我跟他之間有點小矛盾。”陸柏均放下筷子,他吃飽了,“總之還差一點。”

“聽你這意思,就他了?”陸父問。

“是。”陸柏均明确回答。

“那他父母怎麽說?”陸父又問,他沒有問兒子這人的收入、受教育水平和人品三觀之類的,他覺得這是兒子自己該考慮的問題。

況且既然兒子已經認定這個人了,說明大方向應該錯不了。

“他家裏情況有些複雜,等我弄清楚,得到他的許可了,我們再來聊這個問題。”陸柏均說。

“行吧,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看着辦。”陸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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