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其實我一直……沒好意思直面,亦或者說承認。
承認我的腦海中,是有同葉瑰穆親密的記憶的。
雖然那記憶十分模糊,甚至可以說是碎片化的,但我知道那就是我自己——毫無反抗意志地依賴在葉瑰穆的懷裏,葉瑰穆挑起我的下巴,我便擡頭親吻他的嘴唇,臉上極盡讨好之色,像是想要從他手裏得到什麽東西。
在莫爾将這件事情告訴我之前,我一直以為,這是我這幅omega的身體在失憶之前同葉瑰穆在一起時的記憶。
而今想來卻不是的。
那是屬于我的本體,我為了套取情報舍棄自己身體的曾經,葉瑰穆循循善誘的引導,就宛若捕鳥籠前的麥粒,而我,則是心甘情願地跳入其中去。
似乎曾因此,我同莫爾爆發過多次争吵,他似乎十分不能接受我終究被葉瑰穆引誘,他指責我這是堕落,而我則一字一頓地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為了楠楠,這并沒有他想得那樣罪惡,我希望他能理解我。
“為了你弟弟,你還真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那時的莫爾眼中似有恨意,那瞪視着我的眼眸,爬滿了猩紅的血絲,“我真是着了魔才會願意幫你找他,你以前甚至把我當做他的替代品,我不殺了他都算好的——”
莫爾的這番話,令我動了怒。
那時的我就像現在一樣,攥住他的領口,捂住他的嘴,瞪視着他,要他別再說了。
為什麽,我不明白,分明一開始都是好好的,最終卻還是走向了同樣的結果。
但此刻我明白,糾結這些,于我此刻的而言已經沒有了意義。
“反正事情都已經變成這樣,不如你直接把我當做壞人好了。”壓低聲音,挨近他的臉孔,同他深綠色的眼眸對視着,我這樣對他說。
他的眼眶那樣濕潤,蹙起的眉頭似乎極度不願相信,我竟是會這樣對待他的。
捉住他的手腕,就如同向張管家确認那般,我垂眸,認認真真地觀察着他手腕處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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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沒有,跟張管家不一樣,沒有黑色的引線。但是……
側耳貼在莫爾的胸膛上,果不其然,我并未在那單薄的胸腔中,聽見心髒跳動的聲音。
終究還是跟尋常人類不一樣的。
“沒有心跳,你是人造人。”松開捂緊他嘴巴的那只手,同那雙怨憤的眼眸對視着,我問他:“操控你的人是誰?是葉瑰穆麽?”
“我只是沒有心跳,”瞪視着我所在的方向,兩行眼淚,自莫爾的眼眶中緩緩流出:“而你是沒有心。”
這樣的指責令我感到難受,略微蹙眉,我不願讓自己在此刻露出任何柔軟的表情。
他惡狠狠地試圖反擊着,控訴着:“怎麽?在你眼中,沒有心跳就不配被稱作人了嗎?陳粟你別忘了,你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你,也是沒有心跳的。”
或許他說得沒錯,但……我又該如何描述?或許是因為做了太多錯事,我的心已經麻木,所以我并沒有過多的感受,我只是覺得我自己是一頭怪物。
“從一開始,你就不應該騙我。”我試圖辯白,但發現這話是那樣地蒼白無力。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騙你,從頭到尾,我只對你說了實話,難道你就要因為我的那點兒隐瞞而徹底判我死刑了麽?那你為什麽又偏偏是那麽一副相信李哲的樣子?”莫爾聲淚俱下地控訴。
喉嚨忽然有些哽咽,我是一個很死心眼、一個不懂變通而且又愚笨的人,我向來……只能解決了一個問題後再去解決另外一個問題,所以關于更多更細碎更情緒化的問題,我現在來不及分辯。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今天之後,我們大抵就再不用見面了。”垂眸,我意圖讓自己表現得無情一些,“我只問你最後一句,在卡列區,那個療養院內的小孩兒,你真的是他麽?”
似乎沒有料到我會問出這個問題,一時間莫爾愣在原地。
我面無表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許久之後,莫爾才呢喃一般對我說:“從一開始,我不就已經告訴你了?你那時也是相信我的。”
“我不知道。”站起身來,拉開更衣室的布簾,就當我是在自我厭棄自我逃避吧,我說:“可總我覺得你跟他是不一樣的。”
身後,莫爾的身軀終究緩慢地滑落至地面。
身體與濡濕的地面相互碰撞。
啪嗒,是頹然傾落的聲音。下雨了。
校門口我打着傘,張管家依舊按時前來接我,雷打不動。
今天葉瑰穆也不在家,張管家告訴我,大抵從現在到宴會開始的那一天,葉瑰穆都是不會回來的。
不知該如何形容。
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似乎有些難受。
但我不擅長思考這些情感相關的問題,于是我開始想——葉瑰穆不回家,是不是也同今天我與莫爾的這場對話有關呢?
本能告訴我,他們之間确有關聯。
但是什麽關聯?我不清楚,雖然現實的種種跡象表明,葉瑰穆和莫爾分明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他們甚至會因為對方的存在而不爽,而吃醋。
但,為什麽呢?心頭的那種違和感為什麽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我不知道了。
雨,越下越大。
不知是不是已然知曉這偌大的葉家宅邸內部竟沒有一個活人的原因,回到“家”,望着眼下寬敞幹淨的客廳,我總覺得它的顏色是黯淡的,看着就令人感到空洞。
于是我将自己鎖在房間內。
葉家宅邸,專屬于我自己的那一間。
我聽着窗外雨水嘩嘩落下的聲音,只覺得自己的心也是淋漓一片。
已經很晚了,看來真的,葉瑰穆不打算回來。
我還想着找他對峙呢,時間越早越好。
然而“咚咚”的敲門聲,卻在這時候響起了。是張管家。
他說我有一個來自學校的omega朋友,想要見我。
他想跟我說清一件事。
我問張管家,那omega是不是暗金色頭發,深翠色的眼眸。
張管家愣了愣,說是的。
于是我便篤定地告訴他,我不見。
我不想見到莫爾。
我不想聽他的任何解釋,我不希望自己再度被他蠱惑,李哲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被莫爾诋毀,反正問題的答案已經擺在我的面前,不日我便會采取行動,我已經……不再需要他提供的任何情報了。
腳步緩慢踱到窗前。
我看見張管家撐着一把傘,小心翼翼地,将一個瘦弱的青年從葉家宅邸內送出。是莫爾。
不知是不是冒雨到來,他的頭發濕淋淋的。
張管家把他送到了門口,不知交代了什麽。
最終他遞給他一把傘,便轉身離開了。
莫爾并沒有撐傘,他就那樣,孤零零地站在葉家森嚴的鐵門外。
一直那樣站着。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或許我也有那麽一絲絲的愧悔,但也僅此而已了。
不多時張管家來敲門,說已經按我的意思,将那位先生送出門去了。
“好。”頓了片刻,我說:“這麽大的雨,其實等雨停了再讓他走也沒什麽。”
“……”張管家并沒有第一時間回話,而是在門的另一頭沉默了良久,“沒有關系,”他說:“這同樣也是家主的意思。”
家主?葉瑰穆?為什麽?
他與莫爾,他們不是相互知悉的麽?
天已經很黑了,當我再度踱步走到窗邊,遙遠的宅邸大門已不得見,唯有透明花房內的燈光,還如同夜幕中的星星那般,被籠罩着,閃耀着。
也不知莫爾回去了沒有。
如果我的所作所為的确令他失望,那麽請讓他恨我,并不要再對我抱有任何美好的幻想了。
我本就……不是什麽良善的角色。
當天晚上入睡前,我十分賣力地,意圖回憶起曾經發生過的所有。
馬上就要離開了。
關于莫爾,關于葉瑰穆,關于……我是究竟如何走到這一步的。我看見階梯。
那向下延伸的,仿佛無窮無盡的階梯。我一步步朝那盡頭靠攏。
階梯的盡頭是一扇鳥籠門,鳥籠門的另一端,牆面全然将視線阻隔。
沒有打開牆面的辦法,于是坐在階梯上,就那樣凝視着鳥籠門,我一直等啊等。
不知等了多長的時間,在夢裏,我反複自我說服,我告訴自己,這一切推論都是正确的。
終于,那扇牆面緩緩隐去了。
原來并非真正的石牆,而不過是由科技組成的障眼法罷了。
沒有了阻隔,我是那樣清晰地,望見了鳥籠門另一頭的景色。
熟悉的景色,熟悉的床,還有一個陌生的omega女性躺在透明的營養液中,那女性omega擁有暗金色的發絲,其五官,是與葉瑰穆有七成相似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張似乎用于實驗的床上沒有躺着一副名為“陳粟”的beta軀體,因為此刻他正坐在鳥籠門外的階梯上,似是正等待着什麽。
來自鳥籠門內部的腳步聲,因其視線的擡高而緩緩滞澀。是莫爾。
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正滿臉錯愕地看着我。
“陳……粟。”他的嘴唇開始顫抖,腳步也略略後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似的。
“你不是退學了麽?”站起身來,歪着腦袋,用一種就連我自己都感到冷漠的聲音,我這樣詢問他道:“怎麽現在卻在葉家的地下?你不是對我很失望麽?所以為什麽?為什麽你身上還穿着我的衣服?”
莫爾張張嘴,似乎想要解釋,可我卻似乎感受到了厭煩,“既然你一開始就知道陳楠來過又被送走,那麽你就不該引我來,看樣子從最初你就很清楚,這個破地方就是一座迷宮。”
只要一朝走入,就別想再踏出。
“陳粟我——”
“啪——啪——啪——”腳步聲,伴随着拍掌般的贊許,葉瑰穆的步伐自上而下,從陰影中踏入,“我說最近為什麽你總跟在我屁股後面,原來就是為了看到這個?”
緩步走到我身邊,葉瑰穆的手臂牢牢地,箍在我的脖頸上,他強行令我轉過身面對莫爾,“其實沒什麽不好解釋的。”他的臉湊近我的臉,在莫爾不可思議的視線下,葉瑰穆分明是湊近我,但話,卻是對他說的:“因為這個地方是葉家人的老巢,既然捕獲了獵物,當然要先叼回家去才對喽。”
“別看他這幅表情,”壓低聲音,葉瑰穆一字一頓,黏膩地貼在我的耳廓,“其實他也是這麽想的。”
“畢竟他,就是omega版本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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