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佞王餘孽

第三十五章 佞王餘孽

江晟回過頭,道:“對,就是那些賣鳥賣寵的鋪子,你還說要養只嬌鳳,還沒打定主意呢,這裏生意就不行了,被建了個酒樓,”江晟說着說着湊過來,也跟着安逢一道看巷子,有些感慨道,“以前來這裏,全都叽叽喳喳的,可熱鬧着了,如今安靜成這樣,成了個死巷子,路都不通。”

安逢哈哈笑道:“你念着那條巷子?我還記得鳥飛出來在你頭上留了點東西呢。”

江晟也想起頭上掉的那坨屎黃,打了個顫,黑臉道:“都怪淩初,就是他帶我們來的!撺掇你養鳥。”

猝不及防提起淩初,安逢刻意忘卻的記憶又湧了出來。

以前他最愛黏着淩初,那時淩初還未被淩君汐收為義子,他就叫人哥哥,與人整日都玩一起,可現如今十天半月都見不着人影。

安逢眼中漫上些憂傷,想來這幾年真的是疏遠了許多,這幾次說話都有些不自然,如今反倒是江晟與自己談得來。

江晟嘴不把門,直言直語,常得罪人,從前總說安逢嬌氣,陰陽怪氣淩初巴結,有時還會主動挑釁,是個很麻煩,很不好相處的人。安逢因上一輩恩情的事會對他忍讓,鮮少發火斥責,但他心裏是并不喜歡江晟的,臉上會表現出厭煩和怒意,漸漸江晟就不說了,兩人關系也一直不冷不熱。

安逢想了想,如今關系有所緩和,他失憶後第一回與江晟見面,被說穿得多,話語之間有一股別扭的讨厭和親近,是熟悉的人才會有的語氣,要不是知道救自己的人有江晟,還誘了舊傷躺了幾天,他都要覺得江晟是在挖苦他。

當初來雀鳥巷并非是淩初撺掇,而是安逢的主意,他那時跟江晟生氣,不想看見人,但理智告訴他不能發火,于是想讓淩初帶他出門,誰知出行一事不知為何被江晟知道了,也說要來……

安逢也不願讓淩初背鍋,于是道:“那時就是喜歡到處跑,是我讓義兄帶我出來玩兒的。”

“是啊,淩初一來,你就每天——‘淩初哥哥,淩初哥哥’地叫……做什麽事都要跑過去。”江晟做作地掐嗓,學着安逢十二三歲稚嫩的嗓音

這江晟還是跟以前一樣,亂說話!真的是要氣人!

啊啊江臭嘴!江臭嘴!

安逢臉紅了個遍,覺得以前的自己太癡纏,他睜大眼道:“我哪兒叫得你這麽惡心!我那時年紀跟你一般大。”

“你就是這樣叫的,淩初哥——”安逢氣沖沖給了江晟一拳,江晟哎呦哎呦閃躲過去,又要開口學,就被安逢捂住嘴。

“還說我,你在這巷子裏摔過一跤,嘴上沾了什麽東西你忘了?頭上有,嘴邊也有——”江晟又去捂安逢的嘴,兩人你打我追地笑鬧好一陣,直到菜來了才停下。

江晟随意點了幾個安逢平日來這兒吃的,又自己加了菜,朝風樓果真不負其名,珍馐美馔,菜式精致,尤其是一道八珍魚,魚肉滑甜,吃之唇齒留香,還有一盅五味湯,用了數道肉類,卻并不油膩,反而清爽順口……

江晟一邊夾筷吃,一邊感嘆道:“怪不得你來那麽多回,下回你可要請我了!”

安逢笑眯眯地嚼着東西,嘴裏剛咽下,“好”字還未出口,便聽門外忽地吵嚷起來,緊接着八九個身穿深藍領衣的人闖進,個個手握刀柄,謹慎地盯着安逢和江晟。

江晟大驚,猛地起身抽出佩刀,一時間衆人手中刀光齊現,寒芒锃亮。

護衛沖進來大喊道:“小晟,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人!”

江晟仍不收刀,他被人打斷用膳,一臉不耐生氣:“可知這裏是誰?還敢闖進來!”

“皇城腳下,就算是相爺也得聽大理寺的!”一個面有微須的中年男子背手走進,道,“等了一月餘,這房裏可終于來人了!拿下!”

護衛們一聽,俱是一震,有個年長些的護衛連忙制止:“敢問大人,我家公子何罪之有?”

“有何罪,還要帶回審問。”

向童躬身,恭敬道:“既是審問,何必大動幹戈?我們自認行端坐正,不懼查,可我府公子體弱,怕是承不住審訊,要不待屬下禀明我府主上,再自請一行去大理寺。”

張懷易官至大理寺卿,不會無緣無故逮捕,親自前來更是表明所涉案件非同小可,将軍府不能沾上目無法紀的名聲,不可硬碰硬對上,可又怕是朝中黨争事宜,多了牽扯,捉了安逢有了把柄,涉及安逢安危,他們不得慎之又慎。

張懷易同樣也擔心得罪京中權貴,他仍記得去年他督查的驸馬奸淫一案時心中的掙紮和懼怕,他此番逮人,是憂心陳一示是死于同夥之手,京中仍有謀反的佞王餘孽……他面有思索,站在他一旁的人對他耳語幾句。

誰知張懷易聽了卻是來了怒火,低聲道:“叫淩初那小子來做什麽?本官就不能斷案麽!此案諸多疑點,他說人是意外死的就是意外?大理寺才能定論案件!”

那人語帶勸阻:“大人,淩副使已将此案定性遞了聖上,這事若是鬧大,聖上瞧見佞王的案子久判不決,恐會不喜……”他說着聲音小了起來,幾不可聞。

向童右手背後比了個手勢,靠着門邊的一名護衛瞧見,屏息離開。

張懷易一身剛直,心思都撲在刑獄斷案上,揣摩帝心一道上實在不通,他口氣生硬,又帶着無奈:“本官徹查清楚,是為聖上着想,怎會拂了帝意?”

江晟越聽越糊塗:“這位大人說什麽?我們好端端怎會跟命案扯上關系!”

眼前這些人似乎非富即貴,張懷易思忖片刻,還是指了指外頭的巷子,道:“有個通緝要犯死在了這條巷子,死的位置在拐角,只有在這雅房才能看見,這定房的人之前幾乎每五六天就來一回,人死後,卻忽地一個多月沒來,”張懷易看了看一直未出聲說話的安逢,刻意施壓,厲聲道,“本來本官覺得或許是證人,現在看來,怕是賊人!你就是包了這雅間的人?命案當日,你在做什麽?”

安逢看了看窗外,說:“大人恕罪,小人不知人何時死的,又豈知我那日在做什麽?”

張懷易未詐出來,心下疑慮散了些,可他辦案心切,眼前的安逢又是不可錯過的線索,興許會瞧見什麽,于辦案有利,張懷易緩了語氣道:“本官要将你帶走問話,可有異議?”

還未等安逢出聲,向童便又道:“大人,可否待小人禀明我府主上,再去大理寺……”

張懷易不耐:“你家府上何人?大理寺和刑部拿人想必還不用看人臉色。”

既然是與命案相關,向童也顧不得迂回,便傾身說了安逢身份,張懷易目露驚詫懷疑,他看了安逢片刻,房中一時沉默。

張懷易雖不待見淩初,但還是對軍功赫赫的淩君汐帶着點兒敬意和忌憚的,可面前這人實在不像淩君汐的兒子。

張懷易怕中套:“本官聽聞,淩将軍是打了把玉刀給他兒子的。”

這話擺明了是不信,安逢也面露難色:“娘親給我打的玉英刀,我今日未帶。”

“可有其他将軍府的憑證?”

安逢搖頭,出入匆忙,想着也就吃一頓飯的時候,不會出什麽事,哪知會碰上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辦案拿人。

張懷易見他們拿不出來什麽,覺得自己被耍了一道,“死的犯人是陳一示,乃佞王餘孽,爾等賊人還敢攀咬将軍府!意圖不軌,怕也是佞王殘黨!”張懷易面有怒容,揮手斥道,“拿下!”

陳一示和佞王同黨這話一出來,安逢等人神色驚變。

江晟本來還算勉強鎮定,聽到這話已是怒火重重,他狠狠一拍桌,話語之間掩不住厭惡憤怒,吼道:“大人好歹是京中官員,也該聽聽自己說的是什麽腌臜話?我們等人出來吃頓好菜還跟佞賊蕭闕扯上關系,也未免太晦氣惡心!”

他親生父親江一存被蕭闕等人活活折磨而死,連屍首都沒留全,親生母親更是因此郁郁而終。

江晟沒見過父母,無甚感情,但他有個對佞王仇恨入骨的哥哥,于是自小便就憎惡佞王等人,聽到這話哪兒能平靜?

安逢愣在一旁,他在聽到陳一示這名字時已是神智恍惚,心跳急促,那個名字于他而言仿若驚雷乍響,震得耳顫,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陳一示!陳一示……

好熟悉的名字!是自己曾經聽到過?娘親當年跟佞王有牽扯仇恨,自己聽過不足為奇……

可是他心裏為什麽這麽害怕?痛苦和恐懼,迷茫和仇恨,種種情緒交雜一處,絞得他胃裏翻滾,有種嘔意。

安逢面色發白,他不自覺地摳着自己掌心,不過一瞬就覺着刺疼,恍過神來。

好在衆人都被江晟突起的怒火吸引了注意,無人看見他發白的臉色,安逢平穩心緒,顫聲開口道:“大理寺辦案講究證據,這與佞王同黨的重罪,我更是認都不能認,不如大人讓我護衛回去取我府牌,或者是讓我娘親來一趟……”

“何必勞煩義母?”

衆人聞聲看去,向童沒想到人會來得這麽快,半驚半松地松了口氣。張懷易見淩初出現,按捺下驚訝。

淩初道:“張大人這樣忽然來逮人,實在叫我難做,我府公子怎可能與陳一示有牽扯?安逢元宵那日在府中失足落水,養了一月才算好全,如今腦袋都是暈乎乎的,連幾年前的事記不起來了,為此義母可是好好地說了我一回,張大人就算問安逢的話,怕也是問不出來什麽。”

淩初傾身對張懷易耳語了幾句淩君汐的原話,無非就是忘都忘了,有些事就沒必要再回憶,而審問安逢,或多或少都會提及當年的事,惹了龍顏不悅。

安逢被擄走那段時日正是熱鬧的上巳節,鮮花果餅,綢緞錦繡不斷運至上京都城,人來人往之間竟讓陳一示鑽了空子,将安逢擄走。

那時龍顏大怒,斥言京中疏于安防,犯人竟能随意掠奪小兒,賊人如此放肆,日後怕會猖獗狂妄,闖進皇宮!

聖上連下兩道禦旨,巡防各級官員官降一級,罰俸一年。

京中巡防體系冗雜,管理混亂,各部都有點人在巡防之中,互相牽制,在戰時尚且看不出來什麽,國泰民安,無紛亂之時,弊端就漸漸顯現出來,于是後來設立只聽命于皇權的守衛軍簡直是順水推舟,情理之中。

天家怒火燃及了大半的官員,或無辜或不無辜,都憋着悶氣,将軍府是苦主,帝王讓淩君汐舉薦一人作副使是表了尊貴般的歉疚和榮寵,也讓被罰官員的大多敵意都微妙地指向了将軍府,又俱又羨,又恨又妒。

張懷易神色有些挂不下來臉的尴尬,也有些責怪安逢不帶牙牌的火氣:“原來真是将軍府公子,方才本官唐突了,不過本官秉公辦案,捉拿犯人,公子日後還是帶好牙牌,免得與捕員有了沖撞。”

安逢應得真心實意:“多謝大人,晚輩謹記于心。”

話說完,也無人收起兵器,張懷易舍不下臉面收回命令,就算失憶了他也想帶人走去問問,不然臉面往何處擱?

向童等人因淩初到來,也不知如何行事,兩方人無言一會兒,安逢道:“既是依律辦案,晚輩雖然記不清事,但也應當循律受審,還望大人莫要與我府上人計較。”他說着示意向童。

一個侍衛攔着大理寺卿這麽大的官已經是無禮了,罪說大可大,說小也小,向童也知安逢是給他解了罪,心中感激,連忙對張懷易行了個武人禮:“鄙人莽撞,沖撞了大人,望大人勿怪。”

張懷易有了臺階下,便也和顏悅色道:“無事,你護主心切,公子明理,那本官便在門外等候了。”張懷易揮揮手,帶着人出了門。

江晟小聲道:“為何還去?”

安逢看向江晟:“大理寺辦案疑人都是常事,我理應前去,方才是怕會牽扯到娘親,擔心其中有詐,謹慎了些,不然我也是要跟着走的。”

江晟咬牙道:“我只知陳一示那畜牲死了,卻不知竟死在這條巷子,死了便死了,還鬧得我們不安生,你我在此用膳,誰知會不會有什麽髒東西!他活着的時候四處通緝都找不見人,現下人都死了,就來查着争功?死在這裏有何稀奇的!怕不是打聽到你在這裏——”

淩初出聲打斷:“陳一示酗酒而死,在這裏只是巧合。”

江晟被打斷話,看向安逢,見人臉色無異,似是沒注意他的話,他才像是轉移話題一般地發起了脾氣:“知道了知道了,用你說?就是這巧合真讓人惡心!我今夜定會膈應得睡不着覺!”

江晟本還要去找朝風樓的麻煩,安逢拉住他:“好了,這一個小酒樓,怎能跟官鬥,見大理寺來了,自然也會将長定此房的人認作犯人。你心意我領了,飯也吃了,有沒有此事都是一樣的。”

江晟無言,一腔憋屈的怒火發洩不出來,悶得他臉色青沉,他本還想再說些什麽,向童卻拉了拉他,示意他不可多言。

本就是出來吃個新鮮的,誰知出了這樣的事,安逢嘴上說着沒什麽,心裏卻是有些不好受,他見淩初額上微汗,方才進來是氣息也略顯急亂,一看便知是收到消息,匆忙趕到。

安逢看了淩初好一會,才不自在地移開眼神,面有赧意道:“勞煩義兄來一趟了,這樣的小事還來替我擺平。”

淩初看着安逢窘然的面色,心裏一軟,他正要說話安慰,便被江晟插話:“淩初定是湊巧就在附近,不然怎會來得這麽快?守衛軍營可是離這裏遠得很,鳥都不會飛這麽快。”

淩初自然不會說是自己的人就在這兒看着,一有風聲他便能收到消息,他現下喉頭還有一股因運功太急而漫上的血腥味,聽到江晟這麽說也只能連同話一并咽下,點點頭。

安逢也對向童說:“多謝向大哥,我也知你難處,方才定是硬着頭皮攔着人,回去後你如實說,娘親不會責怪你的。”

向童點頭:“屬下知将軍義德。”

江晟道:“我呢我呢,方才人進來,我馬上就擋着你!”

安逢笑:“好好好多謝多謝!改日我請你吃一回。”

“不在這兒吃了?”

“自然不再來這兒了,”安逢說,“我不太喜歡這地方。”

淩初站在一旁,忽然出聲道:“張懷易不是什麽用刑苛烈的官員,你也不必擔憂。”

安逢眉頭輕蹙:“可是我都忘了那些事,大理寺能來拿人,想必也有五六分道理,失憶之說不能還我清白,萬一有了什麽更巧合的,我怕只會百口莫辯,污了娘親名聲。”

淩初道:“如實說便好,将軍府最不可能與佞王同黨,這次只是例行問話,他若是不信會去查,你只需相信你什麽都沒做,也絕不會有事。”

當真是什麽都沒做嗎?

他只是忘了三年,又不是傻了三年,何嘗看不出衆人神色?還有自己聽到陳一示這名字的反應,實在是太奇怪了……

安逢心頭浸着未知的恐慌,但有了淩初安慰的話,心裏仍漫出些許歡喜,他本要再對淩初道謝,但又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疏遠尴尬,方才也已說過了,便就不說了。

他怎麽一對上義兄,心裏就如此不對勁?

淩初看着安逢局促的臉色,反倒想起了那夜看見那顆紫色寶石的震撼,從前安逢引誘他的種種舉止。

如今想來,安逢每一步舉動都怪異張揚,而他自己始終都沒看出來,要不是他意外發現了玉英刀的寶石,是不是安逢就已經騙過了所有人……

可安逢即使真有苦衷不能告訴義母,不得不動手殺人,那為何不告訴他?只要給他說了,他就可以悄無聲息地解決陳一示,利用守衛軍副使的身份壓下不查,安逢何必冒這麽大的風險,落下證據,手法也說不上高明……

是信不過?還是不敢信?不願信?

淩初一時無話,待他反應過來應要細聲安慰人時,安逢已出了門,跟着張懷易等人走了。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淩初:(在房頂急速奔跑——)

街上的人:嗯?

街上的人:(東張西望)什麽玩意兒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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