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要有光

第07章 要有光

這個點跑去吃“豪華大餐”顯然是來不及的，好在許妄這人向來“大度”，願意把大餐記在賬上，等以後再選個合适的時間補上，但怎麽吃，吃什麽，得全權交給他來定。

李悠然當然是感激不盡地接受了這個提議，經過這一中午的大起大落，這會兒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思考許妄話裏那些微妙的違和，甚至暗暗覺得挫敗。

白瞎了這虛長的歲數，遇事只知道逃避，還需要個沒畢業的小孩反過來開導自己。

為了節約時間，兩人去了離公司挺近的一家連鎖餐廳，午市高峰已過，這會兒整個大堂都清淨得很。

等菜間隙，許妄狀似不經意挑起話題，“剛剛那個人是哥以前的同事嗎”

“唔……嗯。”猛地被提醒，李悠然登時覺得頭大。

前任上司是現任上司的外甥，同時還是相親對象的親哥，這是什麽狗血電視劇劇情嗎

他欲哭無淚捂住額頭，搞不懂作為南方第二大城市的明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

“哥……”許妄欲言又止。

李悠然放下手，見許妄竟然面露不安，問道：“怎麽了”

“均盛是整個沿海地區的龍頭企業，即便是頂級高校的畢業生也不一定能過面試。哥……你放棄那麽好的工作機會是為了躲我嗎”

“不是!”李悠然大力搖頭否認，“別這麽想，是我适應不了大公司的壓力才辭職的。”

“是麽。”許妄聲音悶悶的，顯然并不相信李悠然的解釋。

李悠然也知道自己的解釋站不住腳，雖然均盛的待遇很好，辭職是有些可惜，但歸根結底，工作變動而已，沒必要瞞着當年的許妄。

他捧起茶大口灌下，整杯的滾燙液體從喉頭傾瀉向下，将一身冷汗蒸騰出熱意。身體一旦暖和，似乎也有那麽點勇氣跟着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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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那時候……狀态不是很好。”

他攥着杯子，汲取着茶水餘熱，斷斷續續又沒什麽邏輯地講起了那段他并不願意提起的日子。

“……齊朗很照顧我，對我給予了厚望。我也很想做出成績，但最後發現……不行，公司裏有些不太愉快的人際問題，我這人你也知道，不太讨人喜歡。”他自嘲地笑了笑，“業務不行，人際也出了問題，我覺得自己很失敗，信念崩塌，整夜整夜失眠，全身上下哪哪兒都疼。”

說到這裏他剛好擡頭，就看到許妄的眼眶竟微微泛紅。

他吓了一跳，手忙腳亂抽了紙巾遞過去，對方卻連同他的手一起捉住，低下頭将眼睛埋進了他掌心。

李悠然不敢貿然抽手，但公共場合讓對方就一直這麽臉朝下枕着肯定是不行的。

其實此刻說起那時候的事情，雖然還是有些郁悶，但從最痛苦的那段時間走出來後，他心境早已不同，也早已和那時的種種和解。

況且……況且他已經盡量挑了不那麽難堪的部分，只是沒想到就連最溫和的那部分還是影響了許妄的情緒。

“許妄，許妄。”他小心翼翼抽出一只手，輕輕揉了對方發絲，“都是過去的事了。”

許妄腦模糊地嗚咽一聲，發狠似的在李悠然還放在他臉下的掌心裏膩來膩去。

沒過一會兒，李悠然就感覺掌心那張紙巾變得濕漉漉，他哭笑不得，捧着對方的臉往上擡，果見那雙從來清澈的眼睛已經被蹭得通紅，眼皮也腫了起來。

許妄乖順地把下巴擱在李悠然掌心，沙啞道：“我是傻子，我都不知道，我還沒心沒肺跑出去玩。”

“高考完當然要和同學出去痛快玩一場。”李悠然笑道，語氣裏不帶一絲責備，“而且你不是還給我帶了禮物……”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住，猛地收回手。

陡然失去支撐，許妄下颌下一空，“咚”得撞到臺面。

“幹嘛呀哥。”他龇牙咧嘴揉着下巴，再去咂摸方才李悠然說到一半的話，竟也跟着頓住了。

沉默的間隙，服務生端着菜品适時來到桌邊。小方桌瞬間被各式菜品填滿，氤氲的熱氣與香氣沖淡了方才的尴尬。

“抓緊吧。”李悠然頭也不擡，用筷子指了指餐盤示意許妄快吃。

許妄點點頭，也不知是真餓了還是什麽，悶着頭一言不發大吃特吃起來。

兩人心照不宣回避着同一件事：關于許妄旅行歸來，帶回的作為禮物送給李悠然的特産楊梅酒，以及由那瓶酒開啓的那個理應一輩子爛在兩人記憶深處的灼熱夜晚。

解決完午飯，離下午開工時間已經不剩多久，兩人匆匆結了賬就往公司趕。

進了電梯，李悠然心不在焉盯着面板數字一點點變化，就聽沒一直沒怎麽吭聲的許妄突然道：“哥，你說的不對。”

“啊”他挑眉轉過身。

“你真的很好，特別好。”許妄眼神分外堅定，“說什麽自己不讨喜，那是妄自菲薄。”

不知為何，明明對方是在誇自己，也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李悠然還是忍不住笑了，連連擺着手轉過了身。

他并不想讓許妄看到自己笑容裏的酸楚。

“哥，你笑什麽”許妄有些着急，“我不是在開玩笑。”

“是麽”李悠然依舊在笑，“那你說說我都哪裏好。”

關于李悠然的優點，許妄堅信自己可以脫稿不帶喘地說上三天三夜，但此刻他卻猶豫了，因為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個。

“哈，說不出來了吧。”李悠然用果不其然的語氣揶揄。

“善良!”許妄似是惱了，脫口而出，“許瞻哥哥幫助過的人那麽多，可願意帶我走的只有哥一個，你是我認識的人裏面最善良的!”

“善良啊……”李悠然終于不笑了，虛虛望向面板數字——樓層到了。

門緩緩打開，他起步往外走，“其實那不該叫善良，對于自顧不暇的人來說，這是不自量力。”

“哥……”

“工作時間，該改口了。”李悠然轉過頭。

許妄放在身後的手微微收緊，“是，李老師。”

長廊上，許妄慣例跟在李悠然身後，只是這一次，他的目光帶着探究。

那些長久相伴的歲月裏，他一直覺得李悠然善良、耐心、溫和，有着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監護人理應具備的所有美好品質。

因為太完美，即便對方抛棄了自己，自己也能迅速為對方找到一百萬個他們必須暫時分別的理由。

但重逢後的李悠然，讓許妄有了很多不同的感覺。

他從對方身上感到了嚴厲、冷漠與殘忍。

本以為是分別的三年多時間裏對方遭遇了什麽變故，但現在看來若是真的有所謂的變故，那也是在更早的時間就已經發生。

但不再溫和善良的李悠然讓他覺得讨厭嗎

許妄腳步漸緩，兩人間的距離逐漸拉開，李悠然的背影在視野間逐漸縮小，他只需微微擡手，就能輕易攏蓋主那人全身。

腹中竄起帶着野火的食欲，只覺臆想裏原本就頂級可口的料理，變得更加層次豐滿，僅僅是隔着一段距離輕嗅都讓他垂涎欲滴。

哪裏會讨厭，簡直就是……更喜歡了。-

自從上次說開後，李悠然便沒有再說過勸許妄回鑫城的話。

兩人工作時間是師徒，下班後……下班後李悠然一般直接回家倒頭就睡，倒也不是嗜睡，而是每年臨近期末和假期時教培行業就迎來旺季，他已經連續加了快一個月班。

明州是全省教育資源最好的城市，常住人口也位居全國前列，轄區內有重點大學若幹以及連年保持97%一本率的高中，即便因為政策原因教培行業式微，但在明州內部，教培依舊欣欣向榮，又紅又卷。

作為在均盛這種鼓吹狼性文化的大公司歷練過的職場老鳥，李悠然深知要想在高壓下保持良好狀态，首當其沖是保證睡眠，他甚至練就了不管在哪兒，只要給腦子發一個睡覺指令就能立刻入睡的高端技能。

相比較于李悠然這種資深社畜，許妄還是第一次直觀地感受殘酷的內卷生态。

雖然作為實習生，最核心的工作根本輪不到他來做，但一段時間後，李悠然還是驚訝地發現許妄的黑眼圈越來越深，幾乎到了乍一看病恹恹的程度。

“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李悠然有些猶豫要不要把文檔遞給許妄。

“我沒事。”許妄想都沒想就主動接過文檔埋頭校對起來，還不忘告訴李悠然，“昨天的報告下班前可能做不完，我晚上再做。”

“呃……”李悠然不知道該怎麽勸說，一方面他自己手頭的活計也還沒完成，另一方面他已經盡量委派給許妄比較輕松的任務。

但不知怎的，許妄的臉色還是在持續變差。

下午，郭益森喊李悠然去辦公室，說是行業的年度博覽會要到了，在市體育館和會展中心各設了一個點，問李悠然願不願意帶着實習生去線下跑跑宣傳工作，手頭沒做完的活計他會另外安排人來做。

雖然擡頭是非常高大上的博覽會宣傳工作，但實際操作是：在會場裏給潛在客戶分發最新物料。簡單來說就是發傳單拉客，一聽就是又苦又累。

以往對于這種活計，李悠然是拒絕的，但參加博覽會有個好處——五點準時下班。

他想到許妄的黑眼圈，略略思索，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務。

回到工位，他把這事兒和許妄說了，對方氣若游絲拍胸脯，“發傳單我在大學社團也做過，有經驗。”

李悠然幹笑着把他的手按下去，“今天正常下班，進度上傳到雲端就行，早點休息，明天可是很累的。”

許妄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半晌還是點點頭，“明白。”

由于下班早，李悠然便順路送許妄回宿舍，才開出沒多久，他突覺肩膀一沉，轉頭就見許妄已經斜斜靠上自己肩膀睡着了。

這人睡得極沉，路面颠簸時，也不過輕微皺皺眉頭。

到了宿舍樓下，李悠然把人推醒，“到了。”

許妄掙紮了好久才把眼皮睜開，迷迷糊糊和李悠然說了聲再見就準備下車。

李悠然心下一動，拉住他，“接下去都是這個工作強度，如果你撐不住，其實可以早點回鑫城的。”

聞言，許妄剛剛還迷蒙的眼睛突然清醒了。

他轉頭，看着李悠然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不要，你在哪裏，我在哪裏。”而後，也不管李悠然詫異的神情，氣鼓鼓開門跑走了。

跑了一段，又折返回來，敲了敲車窗。

李悠然把車窗放下，還沒放到底，許妄已經将大半個身子探了進來，也不管四周人來人往，不由分說緊緊摟住他，“我不覺得累，一點都不累。”說完這句，他抽回身，雙高舉過頭緩緩倒退着揮手，“明天見哦，說定了哦!”

李悠然輕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明天見。”

餘晖從上方的枝葉間傾灑下來，将許妄挺拔的身影融在其中，也柔柔灑在李悠然臉上。

這一次，他們被籠罩在同一片光裏。

【作者有話說】

如果有友友覺得開頭接不上，是因為上一章我有大修過，大概增補了兩千多字。

另外，謝謝大家的評論，海星與打賞，這些都對我很重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