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不會心軟
梁祯的奏疏呈到禦前時已是一個月之後,這一個月他在豫州轟轟烈烈地幹了一番事情,不需要他自個說,也早就一一傳回了朝廷。
到豫州的第一日,他就親自去了受到疫情波及最嚴重的幾個府縣查看,回頭又去駐防的大營裏調了兵,圍了豫州布政使在當地的祖宅,強行将布政使的八旬老娘從宅子裏擡了出來。門口看熱鬧的衆人瞧見那老夫人咳嗽不停面色青灰的樣子,當即一哄而散,哪裏不知這是個染了疫疾卻并未送去隔離區的,只怕跑慢了一步,就會被傳染了。
那之後梁祯又帶着兵連着圍了數座深宅大院,拖了好些個病恹恹的疫患出來,盡數送走。若遇抵抗不從的,他拔劍便砍,哪管對方是什麽身份,背後又有什麽勢力牽扯。
當日,那豫州布政使聞訊從任上匆匆趕回,尚未來得及辯駁半句,就被梁祯叫人拿下,奪了烏紗帽直接押送上京。
一夜之間,那些原本還心存僥幸仗着身後權勢,試圖将染了疫疾的家人藏在家中的權貴富戶紛紛吓破了膽,不待梁祯上門立刻安排車馬将人送去了隔離區。
隔離區分散在各府疫情最嚴重的幾個縣裏,梁祯雷厲風行地派兵将附近的百姓盡數遷走,方圓三十裏內都不許人靠近。被隔離起來的幾個縣緊閉了城門,不再讓任何人進出,城外有官兵駐守,一旦有疫民想要出逃,直接炮火伺候。
短短幾日時間,各種流言在豫州各府縣間瘋傳,梁祯被傳成了煞神轉世,徹底斬斷疫民與外界的聯系,便是想要将他們全部坑殺。
在有心之人的煽動下,很快就生出了民亂,有流民揭竿而起,以讨要說法為名,試圖沖進城中,被早有準備的梁祯迅速派兵給強行鎮壓了。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将這些人全殺了的時候,他卻只處置了帶頭的幾個,又将城中挑唆生事的有心人推了出來,斬首後将頭顱高挂到了城牆之上示衆。
又兩日後,江南忽然送來了三十萬石赈災米糧,梁祯立即組織人以皇帝和朝廷的名義下發到流民手中,剛剛生起的事端又迅速平息了下去。
疫情還在繼續,卻已比之前好了太多,太醫配制的湯藥雖救不回那些已染上疫疾之人的性命,旁的人喝了卻有預防之效,大大降低了染病的可能,不過幾日便已沒了新增的病患。
只隔離區裏無一人生還,短短三日,一萬多疫民便成了一萬多具屍首,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有質疑之人都悉數被梁祯給料理了,又半月過去,天氣轉涼,在确定疫情已徹底消亡後,梁祯才下令撤了警戒,并貼出布告,有家人染疫疾而亡的,每一人賠銀五兩,另每戶流民發銀十兩就地安家,這才将亂局徹底平定了下去。
梁祯在奏疏裏只将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另外寫給祝雲瑄的私信裏,才詳細述說了當中的隐情。
那一萬多疫民确實是他殺的,他與太醫再三确定過,此次疫疾靠蚊蟲叮咬就能傳播,且染上後無藥可醫,才決定将每日分發給病患的湯藥換成了毒藥,提前幫他們了結。若非如此,新增病患人數絕不可能在短短幾日之內減為無。
曾淮進來禀報事情時,祝雲瑄剛剛看完梁祯的來信,曾淮将手中的奏本遞過去,是有禦史上奏彈劾梁祯。梁祯尚未回京,他在豫州的種種霸道行徑便已被人參到了禦前,尤其是那一萬多人在三日內一齊死去,有再多的迫不得已都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陛下,昭王行事莽撞不計後果,這次雖然是他将疫情遏制了住,方式卻委實激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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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雲瑄輕籲了一口氣,打斷了他的話:“老師,你知他是替朕去辦事的,他做的事情……朕是默許了的。”
“可是陛下……”
“更何況,朕現在也處置不了他,便是禦史彈劾的這個事情,沒有半點證據,朕要拿什麽處置他?他在豫州,以朕和朝廷的名義發銀發糧,只把罵名盡數攬到自己身上,朕又要怎麽處置他?”
曾淮?一時?語塞:“……陛下您即便今日做不得什麽,這樣狼子野心之人留着終究都會是禍害,君不君臣不臣,終有一日,您還是得将之處置了以肅清朝綱。”
不怪曾淮會憂心忡忡地提醒祝雲瑄這些,皇帝和昭王之間那些影影綽綽的傳言他也聽說過,雖不可盡信,卻不得不讓人擔心祝雲瑄會因此猶豫不決,下不定決心。
祝雲瑄閉了閉眼睛,緩聲道:“老師,你以為朕會心軟嗎?你放心……朕不會的。”
“陛下心中有數自是最好不過,還有便是,昭王分發下去的那些銀錢和米糧,并未通過戶部,陛下可知都是從哪裏籌得的?”
祝雲瑄微微搖頭:“他與朕說過了,都是他自己的私財。”
曾淮聞言驚愕不已:“昭王的私財?”
這折合下來上百萬兩的銀錢竟是昭王自己掏的腰包,?一時?間連曾淮都不知該震驚于他家財之巨,還是驚訝于他出手之闊綽。
就連祝雲瑄也是第一次知曉,梁祯他竟有這樣的家底,上百萬兩銀子就這樣拿了出來以自己這個皇帝的名義放出去,?一時?間祝雲瑄心頭五味雜陳,恍恍然中又生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難安。
梁祯回到京中已是八月中,對所彈劾事情,他自然是不認的,原本就沒有證據,豫州也并未因此生出亂子來,到最後便不了了之了。
在甘霖宮裏見到祝雲瑄,梁祯目光落在他消瘦的面頰上,又下移至已快四個月依舊平坦的腹部,微一蹙眉:“臣不過是出去了一個月,陛下怎又見瘦了,您沒有按時用膳嗎?”
一旁的高安不由地縮了縮脖子,生怕過後梁祯會找自個麻煩。
祝雲瑄淡道:“你在豫州做的那些事情,已經在朝中傳開了,尤其禦史上奏彈劾後,即便沒有證據但現在人人都在說,是你将那一萬多人給殺了。”
“随他們。”梁祯渾不在意,本來就是他殺的,他也并不介意背上這個罵名。
人心就是這樣,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在最短時間內遏制住疫情的唯一法子,他們自己不敢說更不敢做,別的人做了又要憤憤然跳出來從大義之道上予以抨擊,說到底不過都是想要沽名釣譽罷了。
祝雲瑄早知他會是這般态度,心緒更是複雜:“……那上百萬的銀子,你打哪裏來的?那麽多糧米從江南運到豫州,必然是提早了許久就開始準備的,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安排這些事情的?”
梁祯笑了一笑:“陛下第一次派太醫去豫州時,臣便安排了人去江南采買糧米,至于銀錢……其實并不是臣的。”
祝雲瑄皺眉:“不是你的?”
梁祯坦然道:“是先帝的私庫,裏頭有幾千萬兩銀子,還有一些田産莊園,先帝病重之時交到了臣手中,臣之前并未動用過。”
祝雲瑄愕然,他确實從來不知他的父皇竟還有這樣一個私庫,昭陽帝給他留下的國庫并不豐盈,每筆錢都得緊着花,便是這次赈災,戶部也撥不出這麽大筆的銀兩去收買人心,若非有梁祯拿出的那些銀錢和米糧,事情絕不可能這般輕易善了,想來也實在是荒謬。
可惜他父皇鑽營了一輩子,到最後亦是一敗塗地,所有能給的,都給了面前這個他自以為的親生兒子,其實卻是對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原來如此。”
祝雲瑄點了點頭,未再多問,梁祯笑看着他,見他一直郁結着的眉頭不自覺地舒展開來,似是松了一口氣,立時便猜到他心中所想。
祝雲瑄大概是不想因為這事覺得欠了自己,如今知道了錢其實是出自先帝的私庫,自然就落下了心中大石。
他還是這般與自己計較,梁祯心下一嘆,幹脆做了順水人情:“既是先帝的私庫,臣拿着始終不合适,過兩日臣叫人将之清算一遍,便都交還給陛下。”
祝雲瑄有些許詫異:“你要将之還給朕?”
梁祯沉聲笑道:“陛下想要的臣都可以給您,只要陛下肯相信臣。”
祝雲瑄一時無言,明知他意有所指,卻不知該如何回應,信任二字,于他們之間,實在太難太難了,他做不到,梁祯亦做不到,否則他便不會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試探自己。
“臣這回在豫州,有一日染了風寒,臣以為是染上了疫疾,當時只想着若死前能再見陛下一回就好了,可臣又不敢見您,怕會害了您,最後臣到底是平安活着回來了,陛下會不會很失望?”
祝雲瑄冷下了神色,對上梁祯幽沉的雙目,聲音冷硬道:“朕沒有。”
梁祯眼中的笑意加深,走上了前去,祝雲瑄心中一緊,退無可退,被梁祯抵在禦案前,抱了住。
溫熱的氣息欺近,在祝雲瑄的耳畔低聲呢喃:“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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